第一章
子部
金 樓 子 精 華
【著錄】
《金樓子》一書,六卷,係南朝梁元帝蕭繹所撰。《梁書·孝元皇帝本紀》稱元帝博覽群書,著述多行於世,當他為諸侯王時,曾自號為“金樓子”,因此他的著作便以金樓子命名。
《隋書·經籍誌》、《唐書·藝文誌》《宋史·藝文誌》都記該書為二十卷。宋晁公武的《郡齋讀書誌》則記為十五篇,說明此書在宋代尚無缺佚。而到了明代宋濂等人羅列子書書目時卻沒有了該書,可見明初該書已漸湮沒,至明朝末年就散佚了。清人馬碆在撰寫《繹史》時對此書征引最博,而他自己卻稱沒見過《金樓子》的傳本,隻是從別書中采錄而已。《永樂大典》中該書的遺文較多,據考證是元朝至正年間的刊本,隻是所列為十四篇,比晁公武所記少一篇。而且《二南五霸》一篇與《說蕃》多有重文,或許是傳刻者混亂了篇目,以至於把原文也搞亂了。且《永樂大典》中割裂破碎的篇目不止一篇,其篇首也隻有《戒子》、《後妃》、《捷對》、《誌怪》四篇存在,其他的都有脫逸。而中間的《興王》、《戒子》、《說蕃》、《聚書》、《立言》、《著書》、《捷對》、《誌怪》等八篇則首尾完整。幸虧該書標目分明,雖有錯訛,但可詳加補綴,參考互訂。
《金樓子》一書,對於古今見聞,治亂興衰都有記載,並附有議論和勸誡。該書之所以采征廣博,大概是由於當時周秦之書還未散失盡的緣故。該書中記載的如許由之父名耳,兄弟七人,十九歲隱居;成湯共有七個稱號等都是別書所未載。《立言》、《聚書》、《著書》等諸篇中稱自己勤於著述,他所記錄典籍的源流可以考補別書所未有。因此該書具有相當高的史料價值。隻是由於自南齊永明以後,華麗的文風盛行,該書的風格也未能跳出時代的局限,故有些篇章文風古奧。
《金樓子》一書,具有一定的價值,既可以補文獻之不足,又可幫助查尋古書源流,且書中有些篇章的思想富有哲理,對後世學者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戒子篇錄四則
王文舒①曰:“孝敬仁義,百行之首,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則宗族安之,仁義則鄉黨重之。行成於內,名著於外者也。未有幹名要利,欲而不厭,而能保於世,永全福祿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衝虛為名,欲使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古者盤盂有銘,幾杖有戒,俯仰察焉。夫物速成而疾亡,晚就而善終。朝華之草,戒旦零落;鬆柏之茂,隆冬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戒闕黨也。夫人有善,鮮不自伐;有能,寡不自矜。伐則掩人,矜則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也。”
顏延年②雲:“喜怒者,性所不能無,常起於褊量,而止於宏識。然喜過則不重,怒過則不威。能以恬漠為體,寬裕為器,善矣!大喜蕩心,微抑則定;甚怒傾性,小忍則歇。故動無響容,舉無失度,則為善也。欲求子孝,必先為慈;將責弟悌,務念為友。雖孝不待慈,而慈固植孝;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夫和之不備,或應以不和,猶信不足焉,必有不信。倘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以使家有參、柴③,人皆由、損④。枚叔⑤有言;‘欲人不聞,莫若不言。欲人不知,莫若弗為。禦寒莫若重裘,止謗莫若自修。’《論語》雲:‘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單襄公⑥曰:“君子不自稱也,必以讓也,惡其蓋人也。吾弱年重之中朝,名士抑揚於詩酒之際,吟詠於嘯傲之間,自得如山,忽人如草,好為辭費,頗事抑揚。末甚悔之,以為深戒。”
任彥升⑦雲:“人皆有榮進之心,政複有多少耳。然口不及,跡不營,居當為勝。”王文舒曰:“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且聞人毀己而忿者,惡醜聲之加己,反報者滋甚,不如默而自修也。”顏延年言:“流言謗議,有道所不免,況在闕薄,難用算防。應之之方,必先本己。或信不素積,嫌閑所為;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於此,何處逃之?日省吾躬,月料吾誌,斯道必存,何恤人言?任嘏⑧每獻忠言,輒手書懷本,自在禁省,歸書不封,何其美乎!入仕之後,此其勖哉!昔孔光⑨有人問溫室之樹,笑而不答,誠有以也。”
【注釋】
①王文舒:三國魏人,名昶,今太原晉陽人,年少時與王淩同名,文帝為太子時,他為太子文學,後遷升庶子。文帝當政,又任洛陽典農。明帝時,賜爵關內侯。
②顏延年:名延之,劉宋臨沂人。少孤貧,好讀書,文章之美,冠絕當時,與謝靈運齊名,居身儉約,而性激直,所言無忌諱。
③參、柴:指曾參、高柴。
④由、損:指仲由、閔損。
⑤枚叔:名乘,漢江蘇淮陰人,善詞賦,曾作《七發》。
⑥單襄公:周卿士,名朝。食采於單,故稱單襄公。
⑦任彥升:梁博昌人。武帝時為義興新安太守,為政清省,吏民便之,所著文章數十萬言。
⑧任嘏:魏人,字昭先。八歲喪母,以至性見稱。
⑨孔光:漢人,深明經學,成帝時舉博士,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王莽專政,光乞骸骨歸。
溫室:漢殿名,武帝建,冬時處之溫暖。
立言篇下錄二則
夫以眾勇,無所畏乎孟賁①矣;以眾力,無所畏乎烏獲②矣;以眾視,無以畏乎離婁③矣;以眾智,無以畏乎堯舜矣。此君人者之大寶也。
登高使人欲望,臨深使人欲窺,處使然也。射則使人端,釣則使人恭,事使然也。或吹火而然,或吹火而滅,所以吹者異也。
【注釋】
①孟賁:戰國時勇士,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虎兕,發怒吐氣,聲響動天。
②烏獲:戰國時勇士,秦武王有力好戲,烏獲與任鄙、孟說皆至大官。
③離婁:即離朱,上古黃帝時人,古代的明目人。黃帝遺失黑色寶珠,命離朱尋找。
著書篇錄二則
《全德誌論》曰:“物我俱忘,無貶廊廟之器;動寂同遣,何累經綸之才?雖坐三槐,不妨家有三徑①;但接五侯,不妨門垂五柳②。使良園廣宅,麵水帶山,饒甘果而足花卉,葆筠篁而玩魚鳥。九月肅霜,時饗田峻,三春捧繭,乍酬蠶妾。酌鬥酒而歌《南山》,烹羔豚而擊西缶。或出或處,並以全身為貴;優之遊之,鹹以忘懷自逸。若此眾君子,可謂得之矣。”
《〈懷舊誌〉序》曰:“吾自北守琅台③,東探禹穴④。觀濤廣陵⑤,麵金湯之設險,方舟宛委⑥,眺玉笥之幹霄。臨水登山,命儔嘯侶。中年承乏,攝牧神州,戚裏英賢,南冠髦俊。蔭真長⑦之弱柳,觀茂宏之舞鶴。清酒繼進,甘果徐行。長安群公,為其延譽,扶風長者,刷其羽毛。於是駐伏熊,回駟口,命鄒湛⑧,召王祥⑨。餘顧而言曰:斯樂難常,誠有之矣。日月不居,零露相半。素車白馬,往矣不追。春華秋實,懷哉何已?獨軫魂交,情深宿草。故備書爵裏,陳懷舊焉。”
【注釋】
①三徑:指家園,晉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
②五柳:陶淵明宅邊有五柳樹,以五柳先生自稱。
③琅台:即琅琊台,右黃海間琅琊之東。
④禹穴:位於今浙江紹興縣石箐山,夏禹藏書之所。
⑤廣陵:郡名,故城位於今江蘇江都縣。揚子江由此入海,故波濤洶湧可觀。
⑥宛委:山名,即天柱,一名玉笥。在今浙江紹興縣東南十五裏,會稽山的支峰。
⑦真長:姓劉名砶,晉相人。少清遠有標格,與母寓居京口,織芒屨為養,雅善言理。後提升為丹陽尹,為政清靜,門無雜賓。
⑧鄒湛:晉新野人,字潤甫。少以文學知名,為羊祜所器重,累遷國子祭酒。
⑨王祥:晉臨沂人,字休征,事繼母篤孝,嚐臥冰求鯉以供母。晉武帝時拜為太保。
劉 子 精 華
【著錄】
《劉子》一書,十卷,又稱《劉子新論》,撰者或題劉歆,或題劉勰,或題劉孝標。唐袁孝政作序,定為北齊劉晝。《隋書·經籍誌》沒有著錄,《唐書·藝文誌》雜家類中有錄,將其作者署為劉勰。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晁公武《郡齋讀書誌》都根據《唐播州錄事參軍袁孝政序》作北齊人劉晝撰。《宋史·藝文誌》也作劉晝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作者認為《劉子》一書或許是劉孝標采掇諸子之言,自作此書而自注之。認為劉勰信佛,而此書言道,北齊人劉晝未曾播遷江表,也不善詞藻,與此書文詞縟麗輕倩不相符合。《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作者雖作此考論,但仍采陳、晁二家之說,題作者為劉晝。近人餘嘉錫先生列舉四證,斷為劉晝所作。
《劉子》一書,主要闡釋道家修身、寡欲、崇尚自然,兼論儒法等別家學說。
防欲
人之稟氣,必有情性。性之所感者,情也;情之所安者,欲也。情出於性而情違性,欲由於情而欲害情。情之傷性,性之妨情,猶煙波之與水火也。煙生於火而煙鬱火,冰出於水而冰遏水。故煙微而火盛,冰泮而水通;性貞則情消,情熾則性滅。是以珠瑩則塵埃不能附,性明而情欲不能染也。
故林之性靜,所以動者,風搖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濁者,土渾之也;人之性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身之有欲,如樹之有蠍。樹抱蠍則還自鑿,身抱欲而反自害。故蠍盛則木折,欲熾則身亡。
將收情欲,先斂五關。五關者,情欲之路,嗜好之府也。目愛彩色,命曰伐性之斤;耳樂淫聲,命曰攻心之鼓;口貪滋味,命曰腐腸之藥;鼻悅芳馨,命曰熏喉之煙;身安筊駟①,命曰召蹶之機。此五者,所以養生,亦以傷生。耳目之於聲色,鼻口之於芳味,肌體之於安適,其情一也。然亦以之死,亦以之生,或為賢智,或為庸愚,由於處之異也。譬由愚者之養魚鳥也,見天之寒,則內魚於溫湯之中,而棲鳥於火林之上。水木者,所以養魚鳥也,養之失理,必至碶爛。色聲芳味,所以悅人也,悅之過理,還以害生。故明者刳情以遣累,約欲以守貞。食足以充虛接氣,衣足以蓋形禦寒。靡麗之華,不以滑性,哀樂之感,不以亂神。處於止足之泉,立於無害之岸。此全性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