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公十三年
【經】十有三年春,晉侯使郤錡來乞師。三月,公如京師。夏五月,公自京師,遂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邾人、滕人伐秦。曹伯盧卒於師。秋七月,公至自伐秦。冬,葬曹宣公。
【傳】十三年春,晉侯使郤錡來乞師,將事不敬。孟獻子曰:“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幹也。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而惰,棄君命也。不亡何為?”
三月,公如京師。宣伯欲賜,請先使,王以行人之禮禮焉。孟獻子從。王以為介,而重賄之。
公及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成肅公會晉侯伐秦。成子受脤於社,不敬。劉子曰:“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以之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勳,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淆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殞命,穆公是以不克逞誌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複修舊德,以追念前勳,’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仇,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錡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罃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郤毅禦戎,欒鍼為右。孟獻子曰:“晉帥乘和,師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於麻隧。秦師敗績,獲秦成差及不更女父。曹宣公卒於師。師遂濟涇,及侯麗而還。迓晉侯於新楚。
成肅公卒於瑕。
六月丁卯夜,鄭公子班自訾求入於大宮,不能,殺子印、子羽。反軍於市,己巳,予駟帥國人盟於大宮,遂從而盡焚之,殺子如、子駹、孫叔、孫知。
曹人使公子負芻守,使公子欣時逆曹伯之喪。秋,負芻殺其大子而自立也。諸侯乃請討之,晉人以其役之勞,請俟他年。冬,葬曹宣公。既葬,子臧將亡,國人皆將從之。成公乃懼,告罪,且請焉,乃反,而致其邑。
◇成公十四年
【經】十有四年春王正月,莒子朱卒。夏,衛孫林父自晉歸於衛。秋,叔孫僑如如齊逆女。鄭公子喜帥師伐許。九月,僑如以夫人婦薑氏至自齊。冬十月庚寅,衛侯臧卒。秦伯卒。
【傳】十四年春,衛侯如晉,晉侯強見孫林父焉,定公不可。夏,衛侯既歸,晉侯使郤犨送孫林父而見之。衛侯欲辭,定薑曰:“不可。是先君宗卿之嗣也,大國又以為請,不許,將亡。雖惡之,不猶愈於亡乎?君其忍之!安民而宥宗卿,不亦可乎?”衛侯見而複之。
衛侯饗苦成叔,寧惠子相。苦成叔傲。寧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為享食也,以觀威儀、省禍福也。故《詩》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傲,萬福來求。’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
秋,宣伯如齊逆女。稱族,尊君命也。
八月,鄭子罕伐許,敗焉。戊戌,鄭伯複伐許。庚子,入其郛。許人平以叔申之封。
九月,僑如以夫人婦薑氏至自齊。舍族,尊夫人也。故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誌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修之?”
衛侯有疾,使孔成子、寧惠子立敬姒之子衎以為大子。冬十月,衛定公卒。夫人薑氏既哭而息,見大子之不哀也,不內酌飲。歎曰:“是夫也,將不唯衛國之敗,其必始於未亡人!烏呼!天禍衛國也夫!吾不獲鱄也使主社稷。”大夫聞之,無不聳懼。孫文子自是不敢舍其重器於衛,盡置諸戚,而甚善晉大夫。
◇成公十五年
【經】十有五年春王二月,葬衛定公。三月乙巳,仲嬰齊卒。癸醜,公會晉侯、衛侯、鄭伯、曹伯、宋世子成、齊國佐,邾人同盟於戚。晉侯執曹伯歸於京師。公至自會。夏六月,宋公固卒。楚子伐鄭。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宋華元出奔晉。宋華元自晉歸於宋。宋殺其大夫山。宋魚石出奔楚。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邾人會吳於鍾離。許遷於葉。
【傳】十五年春,會於戚,討曹成公也。執而歸諸京師。書曰:“晉侯執曹伯。”不及其民也。凡君不道於其民,諸侯討而執之,則曰某人執某侯。不然,則否。
諸侯將見子臧於王而立之,子臧辭曰:“《前誌》有之,曰:‘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為君,非吾節也。雖不能聖,敢失守乎?”遂逃,奔宋。
夏六月,宋共公卒。
楚將北師。子囊曰:“新與晉盟而背之,無乃不可乎?”子反曰:“敵利則進,何盟之有?”申叔時老矣,在申,聞之,曰:“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禮,禮以庇身,信禮之亡,欲免得乎?”楚子侵鄭,及暴隧,遂侵衛,及首止。鄭子罕侵楚,取新石。欒武子欲報楚,韓獻子曰:“無庸,使重其罪,民將叛之。無民,孰戰?”
秋八月,葬宋共公。於是華元為右師,魚石為左師,蕩澤為司馬,華喜為司徒,公孫師為司城,向為人為大司寇,鱗朱為少司寇,向帶為大宰,魚府為少宰。蕩澤弱公室,殺公子肥。華元曰:“我為右師,君臣之訓,師所司也。今公室卑而不能正,吾罪大矣。不能治官,敢賴寵乎?”乃出奔晉。
二華,戴族也;司城,莊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魚石將止華元,魚府曰:“右師反,必討,是無桓氏也。”魚石曰:“右師苟獲反,雖許之討,必不敢。且多大功,國人與之,不反,懼桓氏之無祀於宋也。右師討,猶有戌在,桓氏雖亡,必偏。”魚石自止華元於河上。請討,許之,乃反。使華喜、公孫師帥國人攻蕩氏,殺子山。書曰:“宋殺大夫山。”言背其族也。
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出舍於睢上。華元使止之,不可。冬十月,華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魚府曰:“今不從,不得入矣。右師視速而言疾,有異誌焉。若不我納,今將馳矣。”登丘而望之,則馳。聘而從之,則決睢澨,閉門登陴矣。左師、二司寇、二宰遂出奔楚。華元使向戌為左師,老佐為司馬,樂裔為司寇,以靖國人。
晉三郤害伯宗,譖而殺之,及欒弗忌。伯州犁奔楚。韓獻子曰:“郤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紀也,而驟絕之,不亡何待?”
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盜憎主人,民惡其上。’子好直言,必及於難。”
十一月,會吳於鍾離,始通吳也。
許靈公畏逼於鄭,請遷於楚。辛醜,楚公子申遷許於葉。
◇成公十六年
【經】十有六年春王正月,雨,木冰。夏四月辛未,滕子卒。鄭公子喜帥師侵宋。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晉侯使欒黶來乞師。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於鄢陵。楚子、鄭師敗績。楚殺其大夫公子側。秋,公會晉侯、齊侯、衛侯、宋華元、邾人於沙隨,不見公。公至自會。公會尹子、晉侯、齊國佐、邾人伐鄭。曹伯歸自京師。九月,晉人執季孫行父,舍之於苕丘。冬十月乙亥,叔孫僑如出奔齊。十有二月乙醜,季孫行父及晉郤犨盟於扈。公至自會。乙酉,刺公子偃。
【傳】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於鄭。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於武城。
夏四月,滕文公卒。
鄭子罕伐宋,宋將鉏、樂懼敗諸汋陂。退,舍於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獲將鉏、樂懼。宋恃勝也。
衛侯伐鄭,至於鳴雁,為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範文子曰:“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錡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罃居守。郤犨如衛,遂如齊,皆乞師焉。欒黶來乞師,孟獻子曰:“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於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故《詩》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龐,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人恤所厎,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複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速則失誌,不整喪列。誌失列喪,將何以戰?楚懼不可用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範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晉、楚遇於鄢陵。範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複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範匄趨進,曰:“塞井夷灶,陳於軍中,而疏行首。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窕,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王卒以舊;鄭陳而不整;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在陳而囂,合而加囂,各顧其後,莫有鬥心。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於王後。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於軍中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於先君也。”“徹幕矣!”曰:“將發命也。”“甚囂,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皆乘矣,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賁皇在晉侯之側,亦以王卒告。皆曰:“國士在,且厚,不可當也。”苗賁皇言於晉侯曰:“楚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於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複》ⅱⅲ,曰:‘南國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國戚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有淖於前,乃皆左右相違於淖。步毅禦晉厲公,欒鍼為右。彭名禦楚共王,潘黨為右。石首禦鄭成公,唐苟為右。欒、範以其族夾公行,陷於淖。欒書將載晉侯,鍼曰:“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於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