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七十五

我在戊午年的秋天,和錫山的李時乘君,一起住在姓馬的一個人家,同時登上秋榜,至今已五十年了。今年在廣東,他的兒子邕來拜訪我,拿出詩來讓我看,記下他的《山居》二首:“自從疏於理睬世間的事,終日鋤地扶犁。村麵養著牛羊自成景色,秋水邊搗衣的砧石冷落。山深麥子熟的晚,潭水太冷所以不長魚。如果有詩人來了,還可以剪韭菜招待。”“閑雲登上小樓,落日照耀林塘顯得十分幽靜。溪水下雨時蛙聲聚鳴,山風吹來秋的信息。帶一袋東方朔才吃的米,穿著晏嬰穿過三十年的皮裘。想要飛到煙霞之外,去做一名隱居的名侯。”

七十六

我做江寧縣令時,侯學詩君字葦原,年僅十四,去應童子試。後來夏醴穀先生屢次說他能寫詩,始終未能見麵。現在任新會縣令,我去拜訪他,同遊圭峰望海。

讀他的詩,覺得他擅長古風,深得杜甫、韓愈、蘇軾三家的精神。好的詩句有:“柳樹綠綠遮住了外邊的人,落下的紅花都漂流在渡口。”“狂藥看人往往喜怒於色,樗蒱到老也不被人所知。”

七十七

風情中的事,不宜於老年人,然而借老來解嘲,很可以強詞奪理。康節先生有《妓席》詩說:“美麗的姑娘看見白頭老人不要笑,白頭的人見過的漂亮姑娘多了。”

我仿他的意思說:“如果說風情的事老年人不能分享,夕陽就不該去照桃花了。”方南塘六十歲娶妾,說:“我就要離開人世了,得到你來幫我送行。”

七十八

我小的時候住在杭州葵巷,十七歲後才遷了住處。五十六歲又從白下回來,重新經過舊房。記得小時候遊玩的地方,極為寬敞;而這時候看上去,卻是狹小至極。不知為什麼當時居然住得十分恬然?偶然讀了陳古漁處士的詩說:“老了經過舊地時都嫌地方小,可回憶小時候卻覺得白天總是很長。”真是寫出了我的心事啊。

七十九

掌科丁田澍先生告老還鄉,寫《留別都人》說:“也知道葑菲之才是不能扔掉的,怎奈桑榆的影子漸漸低矮?論事偶然要分洛、蜀兩派,交情原是和雷、陳一樣的。”“早晨的鍾聲催促朝天客趕快上路,躺在床上聽著經過小巷的車聲。”都十分巧妙。

八十

蘇州繆之惠孝廉的妻子王氏,寫《詠馬》詩說:“死了也有千金骨,生時卻沒一個人賞識。”《漫興》說:“天有風雲常常要黑下來,山無草木就不知道秋的信息。”

八十一

桐城馬相如、山陰沈可山,少年狂放,路上碰上迎接新娘的人,不問主人是誰,直走到這裏,要來紙筆,寫《替新婦催妝》說:“江南詞客都十分瀟灑,在這樣的天氣裏打鼓吹簫。應該是天孫在今晚出嫁,從碧空中飛下雨雲仙子。”“和郎君共枕心裏還很害怕,離別時拉著母親淚流不停。不要衝去臉上的紅粉,燈下金蓮會有人看。”娶親的人家挺懂事,讀後大喜,請他們喝酒,並各贈金花一枝。

八十二

我最喜愛言情的作品,讀後像桓子野聽歌每到動聽處就要直說“奈何”。

記著汪可舟的《在外哭女》說:“從遠處聽說你的死訊十分悲傷,不知你生前殷切地每天盼我幾百回。生死相別什麼時候會想到,年終無路又回來。作為新媳婦十分艱苦,隻有夜裏才能休息一會。就是回家還能見著你嗎,棺材已定蓋不能打開了。”《過朱草衣故居》說:“路過叢祠鳥雀亂飛,還是舊的門巷人已全變了。回憶當初和你交往,每回渡江來無不見你歸來。坐在床前問詢你的病情,談詩一直談到太陽夕下。憐惜童仆跟隨我慣了,不知道人還在不在要敲門。”

沙鬥初寫《經亡友別墅》說:“千石魚陂占水鄉,四時的煙影使水麵一片清亮。弟兄不隔東西屋,賓主不分上下床。曾經多少次在明月下飲酒暢談,大多是在竹林下吟詩作詞。今天一個人乘小船在這兒經過,回首想以前的歡樂時光變得十分渺茫。”厲太鴻寫《送全謝山赴揚州》說:“僧祜生來偏偏多病,同往林宗又失了期限。兩點紅燈看你漸漸遠去,暮江惆悵一個人回來的時候。”王孟亭寫《歸興》說:“漫理輕鬆的裝束喚來小船,是什麼緣故回家的意興反而減退?老了最怕臨別在岔路口互相道別,燈半昏時酒勁也消了一半。”宗介帆寫《別母》說:“頭發雪白的母親已八十多歲了,老態龍鍾扶著拐杖倚著門牆。哭泣時隻是張口沒有淚水,話說到深情時隻盼著我的平安書信。”某婦寫《送夫》說:“你隻顧向前走不要回頭,父母親自有我勸他們多多吃飯。”

八十三

壬辰年,王禮堂光祿來白下,拜訪江寧縣令陸蘭村。我問:“有新詩嗎?”光祿寫《贈內》說:“幾年了都不是一個人過,在綠窗下並頭而坐感到時光飛馳。冬天裏你做針線活陪著我夜讀,用瓦罐煮好早茶等我上早朝。以馬拉磨生活勞累你我患難與共,這樣的生活是否能受得了?嘲笑那割肉容臣的東方朔,隻是在清貧的家裏練出了纖細的腰。”“屋裏破破爛爛什麼都沒有,深夜裏關上房門。不妨放縱去陪陪夫君,卻惱怒地見到我在聽那風動樹林的聲音。我出門在外登樓眺望,見你在燈下正憂愁地擁著頭發。在低矮的床上安穩地睡下,天南地北都會做著相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