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盈虛”法(下篇)
【原文】
諄諄慎守者但有二語,曰“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而已。福不多享,故總以儉字為主,少用仆婢,少花銀錢,自然惜福矣;勢不多使,則少管閑事,少斷是非,無感者亦無怕者,自然悠久矣。
餘斟酌再三,非開缺不能回籍。平日則嫌其驟,功成身退,愈急愈好。
【譯文】
讓大家嚴格遵守的隻有兩句話,那就是“有福分不能盡情享受,有權勢也不能用得精光。”有福而不過分享用,所以總是以儉字為主,少用仆人奴婢,少花銀錢,自然就是珍惜福分了;有勢不多使,少管閑事,少評判是非,沒有人感謝你也沒有人怕你,則自然可以長久了。
我反複考慮,不辭職就不能回老家。平日裏就嫌這樣做太急促,成就功業以後引退,則越快越好。
【事典】
曾國藩得意之時,強調“勢不使盡”、“弓不拉滿”,深得“陰陽盛衰”之道。他在同治七年(1868)的一篇日記中寫道:
人生最苦於不知足,方苞講漢文帝終身常覺得自己不能勝任天子的職責,最善於形容古人的心曲。大抵人懷愧對萬物之意,便是載福之器具,修德之門徑。比如覺得上天待我深厚,我愧對上天;君主待我恩澤優渥,我愧對君主;父母待我過於慈愛,我愧對父母;兄弟待我非常友悌,我愧對兄弟;朋友待我恩深義重,我愧對朋友,這樣就覺得處處都是和善之氣。如果總覺得自己對待萬物無愧無怍,總覺得別人對不起自己,上天對自己刻薄,那麼覺得處處都是違戾不順之氣,道德因自滿而會受到損害,福分會因驕傲而折減的。
同治十年(1871)三月十六日的《日記》中又寫道:
近年來焦慮非常多,沒有一天是坦坦蕩蕩地度過的,總是由於名利之心太切,世俗之見太重所致。名利之心太切,所以對於學問無成,德行未立,感到不勝疚愧。世俗之見太重,所以對於家人的疾病,自己子孫及兄弟的子孫財產多寡,身體強弱,德行賢愚,縈繞心懷,因此憂慮慚愧,局迫狹促,猶如作繭自縛。現在要想消除這兩種弊病,必須從“淡”字上著力。不隻是功名富貴及家庭境界的順逆,子孫後代是否興旺都由上天去定,就是學問德行是否有所成就,也多半由上天而定,一概淡然忘卻,這樣差不多可使心境自由自在。
“勢不使盡”主要體現在曾國藩苦心在事業的延續上,即事業傳人,一是從幕僚、下屬中尋找,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就是,更主要的是保持家族處於盛時,這體現在他對兒子曾紀澤的教育、培養上。
曾紀澤,號夢瞻,行甲三。清道光十九年(1839)十一月初二日生於荷塘二十四都白玉堂(今屬雙峰縣荷葉鄉天平村)。其時,曾國藩“乞假居家”,正欲“起行赴京”之日。
鹹豐二年(1852),曾紀澤祖母去世;翌年春,隨母回荷葉,先後於黃金堂、大夫第課讀,業師為鄧寅皆。這期間,曾國藩家信甚多,以督兒女發奮讀書,所言甚細。紀澤年幼患過病,記性不太好,但悟性較強,曾國藩要求塾師“每日點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讀十遍而已,不必能背誦也。”曾國藩更重視教育後代如何做人。他告誡紀澤:“總以習勞苦為第一要義”,規定紀澤由新宅黃金堂到老宅白玉堂,“必宜常常走路,不可坐轎騎馬;又常常登山,亦可練習筋骸”。曾國藩還教育紀澤等半耕半讀,“以守先人之舊,慎無存半點官氣”。規定兒輩“不許坐轎,不許喚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糞等事,須一一為之;插田蒔禾等事,亦時時學之”。
曾紀澤嚴遵庭訓,循父所示,在家課讀經史,苦攻詩文,練字習畫,在鹹豐八年(1858)的鄉試中,原湘鄉縣中三名,即曾紀澤、傅澤鴻、黃麓溪。曾國藩獲悉大喜,寫信致弟:“湖南鄉試榜發,吾邑得中者三人。傅澤鴻不知即鄧師之徒否?黃南坡之世兄、麓溪之世兄皆中。麓溪年甫四十,而子(十八歲)已登科,可謂早矣!”
鹹豐九年(1859)九月十六日,曾紀澤在黃金堂續娶劉氏。劉係曾國藩好友劉蓉之女,生於道光二十一年(1841)正月初九日,由彭玉麟(雪琴)、唐義渠為媒,於上年七月初九定庚。曾國藩對兒女的婚事,曆來要求甚嚴。前在鹹豐六年(1856)三月二十一日,曾紀澤與賀氏成婚時,他即規定:“招贅之日,七日即回湘鄉,尚不為久。諸事總須節省,新婦入門之日,請客亦不宜多”。並手書諸弟:“新婦始至吾家,教以勤儉,紡績以事縫紉,下廚以議酒食。此二者,婦職之最要者也。”
曾國藩常示兒治家之法。鹹豐十年(1860)閏三月初四《諭紀澤》:“昔吾祖星岡公最講求治家之法,第一早起,第二打掃潔淨,第三誠修祭祀,第四善待親族鄰裏”,“此四事之外,於讀書、種菜等事尤為刻刻留心,故餘近寫家信,常提及書、蔬、魚、豬四端者,蓋祖父相傳之家法也。爾現讀書無暇,此八事縱不能一一親自經理,而不可不識得此意,請朱運四先生細心經理,八者缺一不可。”曾國藩的家訓對兒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同治四年(1885)秋,曾紀澤為修茸富厚堂,奉其父命回到老家。據其長孫女曾寶蘇回憶:“我們的住宅,名叫富厚堂,據說是惠敏公照《議書》功臣表中關於《列侯記》有‘富厚如之’一語,故以‘富厚’為堂名。”(見《曾寶蘇回憶錄》)同治五年(1866)九月,富厚堂建成,紀澤偕母親及弟妹住進新屋。新屋前大門後還有三重大門,曾紀澤將中門進中廳取名“八本堂”,親自把曾國藩所諭“八本”用隸書寫在正牆上,以迪後人。是年,湘鄉倡修縣誌,各界人士薦舉曾紀澤纂修。曾國藩知道這一事情後,立即修書告誡紀澤:“爾學未成就,文甚遲鈍,自不宜承認,然亦不可全辭。一則通縣公事,吾家為物望所歸,不得不竭力讚助;二則爾憚於作文,正可借此逼出幾篇。天下事無所為而成者極少;有所貪有所利而成者居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爾篆韻鈔畢,宜從古文上用功。餘不能文,而微有文名,深以為恥,爾文更淺,而亦獲虛名,尤不可也。或請本縣及外縣之高手為撰修,而爾為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