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國藩挺經新解(下)

·卷十一·

久戰

久戰,心如鐵石之挺,意誌堅韌之戰,生存使然,聖賢之道也。何以載物?久戰之毅;何以存吾?久戰之役也。顏曰:鑿不休則溝深,斧不止則薪多,此乃至理。然則,以聖賢之道奮始易,以聖賢之道克終難,故曰:繩鋸木斷,且挺且韌,此乃《挺經》“久戰”之法也。

“久戰”法(上篇)

【原文】

久戰之道,最忌勢窮力竭四字。力則指將士精力言之,勢則指大局大計及糧餉之接續。賊以堅忍死拒,我亦當以堅忍勝之。惟有休養士氣,觀釁而動,不必過求速效,徒傷精銳,迨瓜熟蒂落,自可應手奏功也。

【譯文】

打持久戰最忌諱的便是“勢窮力竭”四個字。力,是指將士的精力而言;勢,則是指大局和全盤作戰計劃、糧餉的補充。堅持下來與之抗衡,然後才能取得勝利。這隻有充分休養士兵,相時而動,不必急於求勝而搶時間,白白地消耗精銳,等到時機成熟,舉兵殲滅,凱歌而還。

【事典】

曾國藩的“挺經”,表現在作戰上,以打硬仗、持久戰著稱。他講求蓄勢蓄力,堅挺取勝。在曾國藩的軍旅生涯中,最馳名的“久戰”之役,就是攻陷天京。

清同治元年(1862年)春,曾國藩調動湘、淮軍七萬餘人,分兵十路,包圍天京。直到秋末,忠王李秀成在天王洪秀全多次嚴詔之下,率二十萬太平軍回救天京,激戰四十五日,屢攻不利,倉促撤離,李秀成被“嚴責革爵”。不久,洪秀全責令李秀成領兵渡江,西襲湖北,以收“進北攻南”之效。但李秀成遲至次年春才率主力渡江西進,途遭湘軍阻截,於五月被迫從六安折返江南,調動湘軍不成,反遭重大損失。二年冬,李鴻章所部淮軍在“常勝軍”(即洋槍隊)支持下,自上海推進至常州城下。左宗棠部也進圍杭州。曾國荃部湘軍攻占天京外圍各要點,逐漸縮小包圍圈。三年正月,湘軍合圍天京。城內米糧日缺,洪秀全與將士以“甜露”(一種野草製的代食品)充饑,仍打退湘軍多次進攻。

曾國荃自受任浙江巡撫以來,深感朝廷破格擢升,亟想早日攻克南京,以報知遇。但南京城為天國的京都所在,已達十二年之久,堅壁固守,實力不弱,雖已有大軍三十餘萬,四周圍住,快近三年,如用堅攻,就是用百萬大軍,也無從破入。因此與部將李臣典,蕭泗孚幾人商議,明的用大軍不停地硬攻,暗的卻挖掘地道,直達南京中心。

曾國藩自鹹豐四年(1854)以團練大臣的身份出征以來,曆盡艱辛萬苦,如今兵臨天京城下,他本應長噓一口氣,放鬆一下已繃緊的神經。可是,此時曾國藩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所麵臨的天京城,大且固,幾萬湘軍散布在天京城下,經驗告訴他,想要在短期內攻克天京,剿滅太平天國,純屬天方夜譚。在經曆了九江、安慶攻堅戰後,曾國藩認為必須對天京實施持久戰,在對其包圍的情況下,切斷天京糧道,待其彈盡糧絕時,進行最後的攻堅。因此,攻擊的重點就是控製水、陸運輸線。

天京城大人眾,靠陸路的肩挑人扛來送糧食,尤如杯水車薪,且不經濟。長時期以來,天京城內大宗糧食主要靠水上運輸線,以長江和內河為主。內河糧道是天京至高淳,“使蘇浙之米,能由高淳小河通金陵”。自從曾國荃逼紮雨花台以後,彭玉麟就將內河水路完全切斷。

九袱洲之戰以前,在長江水道上太平軍仍然控製著九袱洲、下關、燕子磯一帶,因此一些外國商人為謀取暴利,不斷偷運糧食,賣給堅守天京的太平軍將士。九袱洲之戰以後,湘軍水師先後占領了九袱洲、下關,於是長江水道也為湘軍所控製。此時,曾國藩一麵高價買下外商所偷運的糧食,一麵上書朝廷,通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照會各國駐華公使。要求在攻克天京以前,嚴禁外國輪船停泊在天京城外,以徹底杜絕天京的一切糧源。曾國藩在寫給曾國荃的信中說:

合圍之道,總以斷水中接濟為第一義。百餘裏之城,數十萬之賊,斷非肩挑陸運所能養活。從前有紅革船接濟,有洋船接濟,今九袱洲既克,二者皆可力禁,弟與厚、雪以全副精神查禁水路接濟,則克城之期,不甚遠矣。

對於此舉,曾國藩甚為得意,在給沈葆楨的信中無不欣慰地寫道:

今大小河道皆為官兵所有,穀米日用之需,絲毫皆需肩挑入城,故賊中大以為不便。

因此,天京城內的太平軍將麵臨著糧食日漸告罄的嚴峻局麵。

太平天國定都天京以後,東王楊秀清為提高天京城的防禦能力,分別在九袱洲、七裏洲、中關、下關、雨花台、紫金山、秣陵關、江東橋、上方橋等處,嚴密築壘,堅如城池,並掘寬壕與之相鋪。曾國荃在力克雨花台後,又屢克數處,隻有西南要隘江東橋,東南糧道上方橋還未攻克。

同治二年(1863)七月二十日,曾國荃命蕭慶衍率七營湘軍,出印子山,向東迫近太平軍營壘下寨,駐守上方橋及七橋甕與太平軍竭力抵抗,使蕭慶衍七營隻有招架之功,而無築壘之力。曾國荃遂令總兵張詩日、李臣典等分軍攔截太平軍,使蕭慶衍七營湘軍得以築成進攻上方橋的營壘。二十二日,又令李祥和等軍在蕭慶衍軍壘前又築新壘。並以大炮日夜攻擊上方橋太平軍。二十九日,湘軍與太平軍接仗以後,太平軍被擊敗,河下船隻盡數喪失。深夜,蕭慶衍偷襲上方橋,待太平軍察覺,湘軍已半入壘中。次日,上萬橋遂告陷落。江東橋是天京的西南要隘,十二日晨,江東橋被攻克。

天京城失去了上方橋和江東橋要隘後,天京城東南還有中和橋,雙橋門、六橋甕、方山、土山、上方門、高橋門及襪陵關、博望鎮,作為天京城的輔蔽。九月二十二日,上方門、高橋門、雙橋門石壘被蕭慶衍、陳堤、彭毓橘等攻陷。軍事要隘博望鎮,上可以接應皖南水陽,旁可以控製蕪湖金柱關。九月十九日駐守金柱關的湘軍守將朱南桂會同朱洪章、武明良偷襲博望鎮,取得成功。九月二十五日,陳堤、熊登武又攻陷了中和橋。既而,曾國荃又派趙三元、伍維壽奪取了秣陵關。至此,紫金山西南完全被湘軍所控製。

曾國藩在天京城東南屢獲重複的情況下,於九月二十七日率領蕭慶衍、陳堤、彭毓橘、李臣典視察孝陵衛地勢,伺機擴大成果。護王陳坤書等人自太平門、朝陽門出戰,企圖扼製曾國荃在天京城東的發展勢頭。無奈,被曾國荃擊敗,陳坤書也受了槍傷,不得不退出回城裏,蕭慶衍乘機奪得孝陵衛。十月初五、初六兩日,曾國壟又先後派軍將天京城東的淳化、解溪、隆都、湖墅、三岔鎮等五個要隘攻克,使得天京城東百餘裏內無太平軍立足之所。十月十五日曾國荃率軍進紮孝陵衛。天京城漸被合圍。

此時南京近郊,各方征調的大軍已達八十餘萬之多。國荃曾一再向蘇撫李鴻章請援,但李鴻章自攻克常州以後,就即不再理會。至六月十五日那天,湘軍所掘地道,長達十餘裏,已達南京中區了。曾國荃以這秘密的大功行將告成,倘被天國識破,勢必前功盡棄,因此下令加緊炮轟,免得掘地聲給天國聽到。這時李秀成正輔助幼主,雖屬智勇兼具,耿耿中心,但從前所占府縣,既不能聯貫一片,統一攻守,後來卻被湘軍分別擊破,失地日增。在天皇晚年,他已早感消極。至此際,雖能勉守南京,已無出擊之力,此消彼長,彼此的形勢已相差太遠了。

這日未到午夜,湘軍在地道終點,突用大量炸藥,轟穿地麵。轟隆巨響,好像天崩地塌,大隊兵卒由李臣典等率領,湧出南京中心,一時真是火煙遍地,喊聲震天。太平天國軍事先不防此變,倍覺慌張。急由洪宣嬌等保衛幼主。李秀成、洪仁發、洪仁達、賴漢英、羅大綱、秦日綱、陳開、賴文鴻、吳汝孝、古峰賢、陳仕章、吉安瑾等各眾將領,紛紛四出抵禦。而由地道湧上的這批湘軍,一部分四麵作戰,一部分已由中區攻向邊區的城門,逼得守城的天國兵士,前後受到夾擊。城門頓時失卻幾個,這時城外清軍,即同黃河決口般的蜂擁而入,逾進逾多。李秀成、仁發等混戰將近天明,雖把清軍悍將如李臣典等殺傷數人,想到自己外無援軍,人馬越戰越少,遂知大勢已去,匆促動亂間,碰著幾位將領,急忙率領殘部,殺開一條血路,向西門突圍。

清軍當初既已密圍南京,何以這時的天國將領還能向西門突圍而出?原來曾國荃幕僚們早已熟計妥善,認為地道妙計,攻克南京,已具把握。目的是在破城第一,硬要堅圍,勢必雙方多傷人馬。第二是天國敗以後,必求生路,所謂困門,自己也死傷必多,因此有意留出西門。其實天國之地,倘若不是被從地道突破,守城實力, 還是足夠。這時誌切逃生,不管任何一個城門,也能突圍衝出的。然而,曾國藩的湘軍畢竟太龐大了,又早有準備,終使太平軍慘敗,天京陷落。

【點評】

天京之戰打得甚是慘烈,可謂曾國藩“久戰”的典型之例。天京的攻克,是上下將士們“挺”下來的,而太平軍卻沒有“挺”下來,無奈地讓出了城頭。

說到“久戰”,八年的抗日戰爭可算是一場持久的戰爭了,毛澤東為此寫了舉世聞名的軍事著作《論持久戰》。

然而,一般人很少知道,清朝在乾隆十二至四十一年間(1747—1776),平定大小金川的土司叛亂,先後用了近三十年時間。時間之長,戰事之烈,令人慨歎。

大、小金川位於四川省西北部大渡河上遊,山高水險,是藏族聚居地區,並實行土司製度。該地原僅有金川土司,清康熙六十年(1721),大金川演化禪師嘉勒巴之孫莎羅奔,因率兵隨清軍平定西藏羊峒叛亂有功,同時因金川土司人多勢強,為分其勢,清廷授予莎羅奔大金川安撫司之印信,專管大金川事務;原金川土司澤旺隻管小金川事務。該地相鄰之土司還有雜穀、綽斯甲布、革布什咱等。

莎羅奔借助清廷的支持和縱容,勢力日益強盛,經常出兵侵擾周邊土司領地。乾隆十一年(1746),誘執小金川土司澤旺,奪其印信,企圖吞並小金川。次年,又發兵攻打革布什咱和沃日兩土司。清四川巡撫紀山派兵彈壓,反被擊敗,於是奏請清廷進剿大金川。為平定大金川的叛亂,清廷一麵派四川官員速派軍隊前解沃日之圍,一麵急調平定苗瑤有功的雲貴總督張廣泗為川陝總督,於同年四月統兵三萬,兵分兩路進剿大金川。

莎羅奔沒想到清廷會直接出兵大金川,因而其內部防禦尚不完備。這樣,率先趕到的川軍副將馬良柱率部解沃日之圍後,一度乘勢拿下小金川,使大金川上下深為恐惶。馬良柱本可一鼓作氣拿下大金川,但適逢川軍與張廣泗交接之際,指揮官無暇顧及,而馬良柱本人也沒有認識到當時時機的重要性,致使莎羅奔得以借此機會從容部署兵力,據險扼守。莎羅奔本人率一部兵力固守勒烏圍(今四川省金川縣東)要塞,命其侄郎卡率一部兵力守噶爾崖(金川縣東南)要塞。並在各處增築了許多碉堡和防禦工事。張廣泗率兵進駐小金川諾官寨(今四川省小金縣城)後,以澤旺弟良爾吉(實為莎羅奔間諜)為向導,打算當年九、十月間就拿下大金川。由於莎羅奔對清軍動向了如指掌,清軍要進攻哪裏,哪裏就有重兵把守,再加之地勢險要,碉壘林立,難攻易守,清軍多次強攻均告失利。張廣泗乃以主要兵力攻敵碉壘,用火燒、挖地道、埋炸藥等方法,逐一與敵爭奪碉壘。由於碉壘甚多,藏兵又居高臨下,清軍死傷甚眾,張廣泗隻得奏請清廷再增兵一萬。然而,碉壘爭奪戰至次年仍未奏捷。相反,叛軍士氣卻囂張起來。乘清軍戒備不嚴時,不斷發動偷襲,使清軍防不勝防,副將張興、遊擊孟臣等相繼陣亡。

乾隆沒想到大金川彈丸之地,僅七、八千叛軍,竟使四萬大軍連連受挫。乾隆十三年(1748)春,又派首席軍機大臣訥親為經略,前往督師,並起用老將嶽鍾琪、傅爾丹前往助戰。當時嶽鍾琪已與張廣泗商定,由嶽鍾淇自黨壩(今金川縣北黨壩鎮)迂回南攻勒烏圍,由張廣泗自苗嶺(今金川縣東南)北攻噶爾崖,訥親至軍後,未對敵我雙方情況作認真調查,即撇開嶽、張二人的計劃,限令三日內務取噶爾崖。清軍憑人力硬拚,一無進展,反遭重大損失,總兵任舉、參將賈國良戰死。訥親從此不敢專權,將軍務仍交張廣泗辦理。張廣泗輕視訥親不懂得軍事,兩人互相推諉,軍心為之渙散。其間,嶽鍾琪察知向導良爾吉乃莎羅奔耳目,提請張廣泗留意,張廣泗聽信幕僚、南明餘黨王秋的話,對良爾吉堅信不疑。不久,訥親又采取大築碉壘,以碉逼碉的戰法,並請終南道士、西藏喇嘛施用巫術破敵。用兵數月,寸土未進,反而每戰必敗。同年九月,乾隆下詔將張廣泗、訥親革職治罪,改派大學士傅恒為經略大臣。傅恒至小金川,首先將良爾吉和王秋處死,斷敵內應。又將訥親以碉逼碉等不切實際的戰法廢棄。針對叛軍人少,外備既密,內守必虛的特點,分南北兩路,采取迂回進軍,避堅就隙、繞碉而過、直逼敵巢穴的戰法,連克碉卡,軍聲大振。莎羅奔見固守無望,遣使乞降。嶽鍾琪率隨從數人入勒烏圍受降。清廷赦免莎羅奔死罪,仍命其為大金川土司,第一次金川之戰遂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