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盯著她看,一動不動地看,想要用目光震懾住她,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場白日做夢,因為剛剛看了她兩秒鍾,臉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啪的一聲,痛快而響亮,想必,她打我時,心裏也如這聲脆響一般酣暢罷。
她轉過頭看著我,突兀地笑出了聲,正對著我後退一步:“小姑娘,挺有些脾氣啊……”繼續後退了一步,遠遠地打量我,補充說:“可你這份骨氣在我綠瓔這裏毫無半點用處,我若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必然會春心一軟,饒了你,隻可惜,我綠瓔是個女人……”
說完,她的嘴角露出一個恍惚而怪異的笑容,然後,對著虛空做了一個手勢,旋即便有人快步走上前來,把肩上扛著的一隻口袋卸下。嘩啦一聲,口袋被撕裂開來,裏麵一件青冷堅硬的物什露出全貌來。
麵對著眼前怪物,我恍然一愣。大腦裏麵一派迷蒙和失神,心思沉鬱跌落到穀底,但終究隻是木著眼睛瞅著器物,再無其他反應。然而,當有人從背後反剪住我的雙手,把我推向器物的時候,我才領悟原來它的出現是與我有關,隻可惜,我卻不知它出現的目的是為了如何,直到,綠瓔親自回答了我的疑惑。
她先是盯著我表情莫測地看了半響,然後,像是聊家常一般地問我:“秋歌,你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嗎?”卻未待我回答,又自顧自地續道:“我告訴你,這個東西……算了,不告訴你了,命中注定你今日要在這裏丟掉你的雙腿,與你說那般多有什麼用!”
她的話讓我的脊背渾然一僵,我施施然地垂下頭去看地上那件冷硬之物,這才發現,它居然是一把軋刀,冷亮而鋒利的刀刃正閑閑地立在架子上,像是在等待一場屠殺的降臨,又像是對這個世界做出最冰冷的抗拒。
綠瓔的那番話讓我後知後覺地有了感覺,凜然而刺骨的寒冷瞬間刺透了全身的骨髓,沿襲了肌膚的每一個角落,順著身體裏麵所有的空間緩慢攀爬。望著那冷冽得幾乎泛著亮光的刀刃,一種切膚的恐懼感正蠶食著我最後的理智,我仿佛能夠感覺到雙腿的顫抖。
我想,要是這樣死掉,實在是太侮辱人了,痛一點倒無甚關係,隻是這樣的死法和那些被屠夫們宰殺掉的雞鴨毫無區別,與其這樣,還不如咬舌自盡。好歹,也能夠保住自己作為人的尊嚴。
如是想著,便也如是做了。我把舌頭含於兩齒之間,準備在自己的腦袋被塞進軋刀的那一刹那咬段舌根,雖然我知道這樣會很疼。不過我想,與綠瓔一點點割掉自己的腦袋相比,這點痛不算什麼。
可惜,我的預料錯了。
綠瓔並未讓人把我的腦袋塞進軋刀裏,因為被塞進去的是我的雙腳。
我雖然看不到,卻能夠感覺到地上徹骨的冰涼。我的腦袋緊緊貼在地麵,那些刺透骨髓的寒冷與突然爆發的恐懼相比,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我仿佛能夠聽到那柄軋刀落地的聲音,以及,它切割皮肉時的沙沙聲。
這些恐怖的設想,使我發瘋。於是我想,趁著軋刀落下之前趕緊結束自己的性命罷,否則雙腳失去之後,會被活活痛死,即便不死,也是活受罪。
我閉上了眼睛,眼角處有一泓濕潤緩慢滑過,涔涔跌落在我的脖頸裏麵,觸感一片冰涼。然後,我用盡全力朝著舌頭咬去。然而,牙齒還未觸到舌頭,我的下巴再次被人鉗住,原本施力上下兩排牙齒生生懸在半空。
我怔然掀開眼簾,癡愣著超前望去,目及之處,迎上的是一雙迷蒙的眼睛。
那雙眼睛啊,是多麼熟悉啊。從前我見到它時,那雙眸子裏麵寫滿了不羈和桀驁,如今,再次重逢時,這雙眼睛,看起來卻是這般頹喪和落寞。他何必頹喪?如今,讓他心煩的女人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給他施加精神上的負擔了,他本該如釋重負的啊!
我盯著他一動不動地看,像是要看透他這個人一般,終於,他輕輕側頭,避開了我。
他沉默著把我從地上扶了起來,然而我卻惴惴著不敢站起。他在旁邊安慰我,聲音清透如婉轉珠玉,高潔而透出亮色,“起來吧,她們不敢砍掉你的雙腳。”
他的聲音像是一粒定心丸般,瞬間使我心安。我從地上站起,飛快往旁邊跳出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也,躲開了他這個人。
他原本抬到半空的右手陡然頓住,堪堪停在那裏,半響,才緩慢落下。我輕輕低頭,看著地上自己未曾失去的雙腳,仿佛間聽到了他的歎息。
屋子裏麵驟然響起一聲巨響,聞聲望去,發現綠瓔一手扶在門上一手緊握成拳,恨恨朝著我看來,那扇門上用來裝飾的鏤空窗格零零落落地斷了大半,其中一根還被她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