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一路上,會有人攔住我們,但事實上,卻是暢通無阻。
靈車就這樣駛著,駛過了從前廳到後院的漫漫長路,也駛過了我心裏的山高水長。當車輪再次冉冉停下的時候,我的眼淚又一次無法製止地滑落。
那個人,那個與紅纓有著百般糾纏的男人,自始至終,卻都未曾露麵。
我用指尖輕輕擦過紅纓緊閉著的眼瞼,微微垂下了頭,水漾物自半空跌落,直直滴落到她的臉上,然後,順著唇角跌入她的脖頸,再也沒了蹤跡。
我怔然立在原地,多時之後,才轉過頭去,默然對著東方黢黑萬裏的幕布,蒼茫歎出一口氣。
再回頭時,紅纓的遺體已被人抬著走遠。
我站在那裏,注視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裏某塊地方遽然被掏空。我想,以後,再也沒有人同我聊天對我噓寒問暖了,再也沒有人,與我月下對飲了。這一切發生的,是多麼突然啊!
我猛地一揚手,把攥在手裏的馬鞭丟出去老遠,像是這樣,我心中的痛苦就能減輕一些。可是,我知道,無論我如今做些什麼,她,再也回不來了。
頭頂的二樓台閣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囂戲樂之聲,我霍然呆住。
耳裏傳進的那個聲音,像是突然被解開的魔咒一般,讓我身心一派窒息般的顫抖。我以為,以為他如今尚且毫不知情,卻未料到,他不過是在與其他女人行酒廝混罷了。
那座台閣就位於我的頭頂之上, 用不了太多波折,我已成功登上。
站在那裏,隔著一扇門,我側耳傾聽著裏麵的動靜。方才裏麵一派喧鬧入耳,如今,卻兀然靜了下來。
手指扶上門欞,心裏卻無來由地一陣猶豫,但旋即又想到了紅纓那張蒼白的臉,手上猛地使了把勁。
門咯吱一聲,直衝著朝前開去,擊撞在兩邊的牆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屋裏卻無一人。
心裏當下一陣惶惑,暗想,莫非是自己聽錯了?正想著,卻有人聲傳進了耳膜,淡淡的一句,來自書桌旁擱置梨木椅子的方向。我怔然望向那邊。
穀主坐在那張椅子上,定定地望著我,像是在注視一件器物。過了許久,他開口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聲音低沉而暗啞,聽著就像是一夜風霜過後的禾苗,懨懨地直不起身。
我張了張嘴,方才心中的萬語千言卻頓時化作飛灰,吐不出半個字來。
我原本以為,以為他在這種時候,還費盡心力去玩弄女人,卻終是我多想罷了。
地上霍然響起一陣流水跌落的滴答聲,一滴,兩滴,清脆醒目。我順著音跡尋去,卻看見了地上的一灘殷紅。
穀主的右手低低垂著,血珠自上麵徐徐跌落下來,一滴滴敲打在木質的地麵上,發出蒼涼而又悲切的調子。
我的心中猛地一緊,問:“穀主這是為何,您……”
他卻揮了揮手,沒有給我機會說完整句話,沙啞而悲涼的調子自他口中傳出:“你出去罷……去罷……”
我拗在原地不動,嘴裏還想說點什麼,卻被他的一句話硬生生給憋了回來,他說:“我是一個男人,不會像女人一樣割腕尋求了結的……你出去罷。”
然後,屋裏便靜默了下來,除了血珠繼續滴落發出的聲響。抬頭看了一眼穀主,才怔然走了出去。
果真,如他所說,他是一個男人,不可能用女人的方式來解脫自己。因為,花魁大賽開始時,他正一派威嚴地端坐在高台之上。臉上表情如同何事都未發生過一般,看不出絲毫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