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之後,我去看望紅纓。
去的時候,她正挽著褲腳坐在田坎上洗腳。
渾圓皙白的腳踝緩慢浸入田間泛著青綠的渠水中,側臉微微傾斜,然後,眼角處默不可聞地滑落一滴眼淚。
我快走過去,從後麵叫她,我說,紅纓,你好嗎?
聞聲,她回過頭來。看見是我,忙換上了一副笑臉。
我說,你看,我給你帶了很多好東西,快看看。
她衝著我微微一笑,然後從我手裏接過包袱。
我彎下了腰,想坐到田坎上去,卻被她一手扶起,她說:“這裏髒,你不要坐。”
我說,那好罷。
她從田坎上挪回座椅,抖了抖褲子上的泥巴,說,“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罷。”
我低下頭,怔怔地瞧著她的小腿,原本如凝脂一般的膚質上布滿了許多烏紅的斑點。我指了指她小腿肚子上一小塊黢黑問:“那是什麼?”
她低頭朝著我食指的方向看去,驀地愣了兩秒,然後失聲大叫,拚命地坐在椅上踢踏自己的小腿。
我蹲下了身,對著她的小腿肚子猛地一拍,然後,那坨黢黑便從她的腿上脫落下來,脫落的地方淌出一小片殷紅的血流來。
她撫著胸口看我一眼,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說:“謝謝你,每次遇上這種東西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如何對付。”
我看了一眼地上那坨扭曲在一起的肉球,說:“那是水蛭,我之前在書上看到過。”然後,做出一副嘔吐狀,續道:“這種東西很惡心,像蚯蚓一樣,你用手弄斷他,另一半還是活著,並且縮在你的血管裏繼續吸血……”
本還想說的更詳細些,可是,看到紅纓一臉驚駭地望著我,便驀地住了嘴。
她還要在這種地方再呆上兩個星期,可不能這樣嚇唬她。
我撓了撓頭,說:“你不是要帶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嘛,抓緊罷。”
她繼續訥訥看了我幾眼,方才的餘驚仍然未消一般。然後才緩慢轉過了座椅。
她住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簡陋。
在我的印象裏,那樣的地方是用來給牲畜用的。然而,那確確實實是給人住的。因為,被罰到這裏充當奴工的人都住在這樣的地方。
我方一進去,就忍不住嘔了出來,然後,猛地調轉了方向,朝著外麵奔了出去。雖然,這樣做,會傷害到紅纓的自尊心,但是,我克製不住自己。
在外麵站了半響,覺得緩過來幾分清醒,便垂了頭再次折轉回去。
進去的時候,紅纓坐在床上,因為屋子裏沒有椅子。我怔怔地瞧了幾眼她所謂的床,哪裏是床,不過是稻草鋪就的草垛子罷了。
她桀然一笑,說,“秋歌妹妹嫌棄了?”
我搖搖頭,說,沒有。
兩個人相對無語坐了半響,我主動問她,“穀主難道沒有過來替你打點打點嗎?”
她冷淡一笑,說,“他的話若是都能信,那證明這世上再也沒人說假話了。我如今才算看清這個男人的真麵目,隻怪我……隻怪我覺悟的太晚了……”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興許,她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罷,於是,便安慰我,好妹妹,別為我擔心,已經過去了一半時日,如今,再過上兩個星期,我便可以回去。等我回去了,我們就想辦法離開歡樂穀。
說完,默了半響,然後像是自語般冷冷續道:“什麼歡樂穀,在這裏,我紅纓未曾歡樂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