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國藩智囊(下)
·卷十二·
力勸曾國藩造反
稱帝的王闓運
曾國藩的幕僚中,有一位名滿天下,謗滿天下,號稱“儒宗”的王闓運。曾國藩說:中興功業,我幸而有之,文章千古,全拜托你了。他三次遊說曾國藩推翻清朝,自立為帝。後因縱橫計不受,作《湘軍誌》譏諷曾氏兄弟,頓時引起軒然大波。以霸才自居的王闓運還是肅順、奕訁斤的門上客。
一、第一次行縱橫計
王闓運二十幾歲開始研究經學,對《春秋公羊傳》尤有深入研究,但他通經在於致用,尤其是實現其所謂“帝王之學”。他認為《春秋》主旨在於撥亂。治經要經世致用,他的致用是將經與術結合起來。術是權術,治理國家的一種方法、手段,所謂縱橫之術。王闓運想用縱橫之術來輔助識時務之人成帝王之業。在亂世,誰能撥亂反正,成大事務,即輔助誰,但又要看準時局變動的趨向,靜觀勢態,未到其時,蟄伏隱退,時機到來,大展才能。因此,既要有滿腹經綸在胸,又要有居靜不動的修養,可進可退。進時,用儒學、儒教使據亂達到升平,推致太平。退時,用老莊的學問,莊子的禪悟人生,去掉忿怨,怡在自樂。
王闓運滿腹經綸,欲報效國家,將自己的一套經世安邦之策,付諸實現。
王闓運的這種抱負因太平軍起義的爆發而更趨強烈了。起義軍入湘後,曾國藩奉清廷之命幫辦湖南團練,組織湘軍與起義軍為敵,王闓運曾多次上書言事,得到了曾的重視。後雖因身係獨子,未能從軍,但從此與湘軍將帥保持了密切的關係。在太平天國存在期間,他曾三度至曾國藩駐地探視,並參與謀劃。據王闓運晚年的弟子楊度後來追述,當時王氏“擊劍學縱橫,遊說諸侯成割據,東南帶甲為連橫。曾、胡卻顧鹹相謝”,而王氏卻“笑起披衣下”。說的是王闓運曾遊說曾國藩、胡林翼與太平軍“連衡”反清。王、楊師弟交情甚密,且當時王尚健在,故其說宜有據。計其進言當在鹹豐五年(1855)冬王到武昌曾軍探望時。但曾國藩把王看作是狂放不羈的文士,雖詩歌唱酬,優禮甚至,而於其意見,殊少采納,卻也是事實。如鹹豐六年初王作書與曾,促其建議撤團防、廢捐輸、清理田賦,以減輕對人民的壓榨,防止人民投奔和響應太平軍,曾就沒有接受。故王對曾,也始終隻以後輩和朋友自居,未嚐甘為僚屬。
在京既不甘小就,在肅順府又受到士人的指責,因此鹹豐十年八月,王闓運又南下至祁門訪曾國藩,對軍事有所建議,但曾不聽,王又返回長沙。次年,鹹豐帝奕訁寧死於熱河,滿族親貴統治集團內部以那拉氏為首的一派與以載垣、端華、肅順為首的一派遂發生了爭奪權力的鬥爭。這時王闓運正在家守母喪,又致書曾國藩,勸其自請入朝,與滿大臣共同輔佐幼主,阻止那拉氏掌權。但向來標榜理學並以“持重”著稱的曾國藩當然不會去冒這個險。最終,載垣、端華、肅順等被殺,那拉氏垂簾聽政。如果前引楊度所述一事可信的話,也可以說,這是他的“縱橫術”的第二次失敗。
曆時十四年的太平天國起義,在同治三年(1864)因湘軍的攻破南京而失敗了。垂危的清朝苟延殘喘,封建士大夫奔走相告,歡慶“中興”。當時王闓運正作廣東之遊,聞訊也返回長沙。不久,出遊至江寧(南京)訪曾國藩。曾國藩剛成“平定大功”,賓客如潮,每日慶賀的人絡繹不絕。曾國藩對王的到來,也以為是來祝賀,故未報即招之飲酒。王闓運認為這是對他的汙辱,乃笑曰:“相國以為我是來求賞飯的嗎?”遂整裝而起。曾國藩追起致歉而不及。但這次“勝利”並沒有給王闓運帶來什麼,而一些他認為不如己的人卻做了大官。因此,他原擬北上至京城參加次年的會試,卻中途變計,僅至保定、恒山一遊,就又返回長沙了。同治四年(1865)冬,王闓運遷居衡陽石門,開始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以著述為事。至同治十年(1871),他不甘寂寞,又一度赴京參加會試,但仍見黜。因歸途中遇到曾國藩在徐州閱兵,遂與同訪徐州、鎮江諸名勝,然後經江寧、安慶、南昌等地回湘。從此以後,王闓運就再未去應試,仕進之心也較淡薄了。
二、幕友勸“進”的幾幕
湘軍部將勸曾國藩自立為帝的事,並非始於攻下金陵“大功告成”之日,也並非王闓運一人是“勸進派”。
圍攻金陵的軍隊,雖沒發生過不聽指揮的問題,然而頓兵城下日久,師老兵疲,軍餉不繼,軍心士氣日漸渙散,也使曾國藩憂心忡忡,日夜焦灼。同治二三年間,金陵城外的湘軍,因為糧餉缺乏,每天喝稀飯度日,幾個月不發餉,更是常事。曾國荃對那些家鄉子弟兵,遂有難以約束之感。他們甚至還發生了把營官捆綁起來,勒發欠餉的暴行。至於搶掠平民、奸淫婦女的事,更是層出不窮。曾國荃拿不出糧餉來解決問題,自感無顏以對部屬,隻好置之不問。但心中不免焦慮,漸漸憂急成病。消息傳到安慶後,曾國藩一麵擔心弟弟的病體不能支持,而軍紀敗壞的圍城湘軍又隨時有叛變的可能;一麵還要承受來自清廷的猜疑、言官的謗劾、僚屬的離心等等打擊。當時湘軍的缺餉,不僅限於金陵的曾國荃軍,其餘各部也很嚴重。大營所設山內糧台,竟被駐守附近的兩營湘軍搶劫一空。曾國藩身體素來孱弱,至此鬱氣中結,舊疾新病,一齊並發,飯後嘔吐、牙痛、頭腦暈眩、手腳抽搐,痛不可忍,甚至不能工作,迫不得已隻好奏請給假調養。
同治三年(1864)春夏間,清廷朝野對於曾國荃能否攻下金陵十分懷疑,便紛紛主張讓李鴻章的淮軍前往助攻。甚至在江北的富明阿,也想前來分一杯羹。曾國荃想到自己拚死拚活,苦戰多年,圍攻金陵也近兩年,太平軍隻剩孤城一座,外援斷絕,城破已是指日可待的事。這時讓他人來分去一份“克複偽都”的大功,實在心有不甘。
所以他起初堅拒李鴻章等人前來助攻。及至四月間,常州、丹陽等處依次被李鴻章攻下,江浙境內,除長興、湖州尚有太平軍餘部苦守之外,金陵已是孤立無援。五月初,清廷再施壓力,下旨令李鴻章速帶炮隊,即日前往金陵,與曾國荃會同攻城。曾氏兄弟無可奈何,隻好勉強同意。但曾國荃一麵將軍機處轉來諭旨遍示諸將,大呼:“我們這幾年的血算是白流了,別人就要來分我們的功勞了!”一麵致信李鴻章,表麵上是請李快一點來,但信上卻十分露骨地表示:“金陵所缺,在餉而不在兵。”李鴻章得了此信,自然不敢因貪功而得罪曾家。於是藉口要先攻長興、湖州,又稱“暑熱不能利用火器”,故意遲遲其行。而曾氏兄弟也因此遭受到各方麵的責難,種種流言蜚語,使曾國藩感到心灰意冷,並幾乎使曾國荃的病體支持不住。
當金陵攻下之後,曾國藩兄弟雖功名蓋天下,但謗言亦隨之四起。因太平天國幼主逃亡,但曾國藩在上報中卻說幼主業已焚死,因此就此事和左宗棠、沈葆楨打了不少的筆墨官司,甚至於絕交!曆年以來,中外紛傳,洪秀全占據南京十餘年,金銀如海,曾國藩卻上報說全無所得,又先斬後奏,急忙把李秀成殺了,於是群言囂囂,都說曾國荃獨吞了南京的金銀。曾國荃因此憤恨致疾,告假回家,而所部湘軍二萬五千人,也全都遣散。
所以曾國藩曾說:“困心恒慮,正是磨練英雄,玉汝於成,李申夫(李榕)嚐說我有委曲從不說出,一味忍耐,徐圖自強。因引諺曰:‘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此一語,是我生平咬牙立誌之訣。我庚戌辛亥間,為京師權貴所唾罵;癸醜甲寅,為長沙所唾罵;乙卯丙辰,為江西所唾罵;以及嶽州之敗、靖港之敗、湖口敗,打脫牙之時多了,無一次不和血吞之”。
“打脫牙,和血吞之”。這句話便成了曾國藩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代名詞。
湘軍初創時,原係保衛地方性質,並無出境作戰的計劃。後因清軍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被太平軍擊潰,清廷不得已,乃命曾國藩率軍援鄂,可是曾國藩以準備未妥,遲遲不出兵,清廷多少有一點不滿之意,及湘軍克複武漢,便有人向鹹豐進言,去了一個洪秀全,來了一個曾國藩。因此清廷任命曾國藩為湖北巡撫時,曾國藩的辭呈尚未寄出,而清廷便已收回成命,另易他人。這不但使曾國藩麵子難堪,且使湘軍將領無不憤慨,而這也正是湘軍造反的根本原因。
鹹豐帝在臨死之前曾留下遺言說,克複金陵者王。但事實上,曾國藩攻克金陵以後,卻僅僅給了一個一等侯。曾國藩幼女曾紀芬曾言,家鄉人一聽到這個獎賞,都說侯爵太細。太細即太小之意,不滿之辭,已露言表。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幾乎是過去曆代戰爭結束後的必然歸宿。太平軍失敗後,有許多禦用官吏,乘機製造罪狀,想把湘軍將領一網打盡。於是編修蔡壽祺奏劾曾國藩、曾國荃破壞紀綱;監察禦史朱鎮奏劾湘軍紀律廢弛,並列舉湘軍將領罪狀。其他如勝保、穆彰阿之流,更是散布謠言,無的放矢。而後,清廷又下詔,要曾國藩和各級將領,從速辦理軍費報銷,這便引發了湘軍的造反。
打了十多年爛仗,花了老百姓許多的錢,卻要辦理軍費報銷,這不是十二道金牌是什麼?因此,詔命剛到,曾國荃、彭玉麟、左宗棠、鮑超等四人,便秘密活動要擁戴曾國藩出麵,反抗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