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寺廟燒香回來,府前那幾個掃地嬤嬤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聒噪的言辭中夾雜著好奇、詫異、憤怒、鄙夷。我恍若未見,攏了攏裙裾徑直從她們麵前走過。
她們這才仿佛看到我,慌忙散開,各自捏了掃帚,裝模作樣地掃著角落。
“夫人。”待走遠了,貼身丫頭阿錦朝我皺了皺眉頭,意指這幫老媽子如此無禮。我無所謂地揮揮手絹,輕捏了小塊來時路上買的梅菜香餅,隻覺得心情大好,不由哼起小曲來。
迎麵走來大丫鬟成玉,朝我微一欠身,道,“少夫人,老夫人有請。”
我心裏暗呼不妙,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隨成玉前去。未到暢音閣,遠遠便聽見老太太隨著台上那些戲子一起吟唱的粗糲嗓音,旁邊丫鬟小廝站滿,時不時還附和地鼓個掌叫個好。
我卻聽得頭皮發麻,待走近了,頭也不敢抬一下,隻簡單作揖,道了聲,“娘。”
老太太在我上方哼了一聲,“進府三年,還是這麼不成體統,連行個禮都這麼不像樣。”
我不答話,隻低頭瞧著自己的鞋尖。
過了會,像是台上的戲子們都撤了,頓時變得很安靜,紛遝的腳步聲井然有序地朝後院撤離。
似乎人走的差不多,我稍作抬頭,成玉正沏了茶遞過去,老太太斜眯著眼接過,煞是悠閑地吹拂水麵上的茶葉。
“今兒個,去了哪兒?”
我恭敬回道,“去了郊外的奉先寺,聽說那裏的香火很是靈驗。”
“又不是逢年過節,家中也未出什麼事故,好端端的去什麼寺廟!”老太太鳳眼微瞥,眼梢好似一把鋒利的匕首朝我剜來,“還不如實招來,非得我動家法嗎?”
阿錦護主心切,道,“夫人真的隻是去燒香,奴婢可以作證。”
卻是越描越黑,老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茶盞桄榔作響,“有人親眼瞧見你與一男子走進寺廟內的房間裏,足足半個時辰有餘,你還敢狡辯嗎?”
“你欺我兒為人厚實,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不端之事,我軒轅家世代忠良,門風嚴謹,何曾出過像你這般不檢點的女子。當年若不是律兒執意娶你,我怎會讓你這等下作女人進門。”
不檢點、下作……
不怪老夫人這麼不堪地形容我,別說是她了,整個軒轅府上下,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仆人,下至新進的十幾歲小丫鬟,隻要是個女的,恐怕都在心中腹誹我。
我是什麼身份,不過是販賣胭脂水粉的市井女子,卻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府內那些丫鬟的出身大抵也不過如此,叫她們怎能不眼紅。
而嫁進軒轅府整整三年,當了三年的將軍夫人,我每回都栽在老夫人的淫威下,膽小地不敢說話。
落在她的眼裏,更成了小門小戶出身,不如大戶人家夫人那樣高貴大氣的標識。
“怎麼不說話?”老太太拿著拐杖,篤了篤地麵。
“娘,兒媳真的隻是去燒香而已。”我微微屏氣,勇敢地直視老太太,“不知是誰在娘麵前亂嚼舌根,毀兒媳清譽。”
“若說以前,我雖瞧不上你,但至少那時你還有幾分廉恥之心,看看現在……說謊都如此理直氣壯。”老太太冷哼了一聲,不怒反笑,“來人,拿下!”
幾個家仆上前,迅速鉗住我的雙臂,將我按到在地。我稍做掙紮,老太太的拐杖猛地落在我的指前,隻差那麼一丁點,似乎就要將我的手指篤碎,“重打二十大板,然後關進柴房。”
換在從前,皮肉之苦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什麼。可三年的錦衣玉食生活,已然將我滋養的細皮嫩肉,我趴在長凳上喘著粗氣,自打的第一下開始便有點受不住。到了後麵,每打一下,就暈眩一下。鬢上的珠花步搖淩亂地垂掛下來,合著因疼痛而流下的汗,粘稠地貼在臉上,想必此刻的樣子定是狼狽至極。
我略微抬臉,眼皮上卻仿佛壓著一塊沉重的烏雲,什麼都看不見。我以為自己會嬌嫩地昏死過去,這樣也許會博得幾分憐憫,而少打幾個板子。可是並沒有,我挨到了最後……
換來的還有一句,“果真是個粗糙之人,這樣打都無事,看來是罰的輕了。”
我咬唇,就算再卑賤如泥,也還有幾分血氣。但她是軒轅律的母親,我忍了。
晚膳時分,阿錦偷偷來柴房看我,變戲法似的從兩隻袖子裏掏出幾個大饅頭。“夫人,你再忍忍,估摸著,將軍明後天就能回來,等他一回來,夫人你就能出去了。”
我實在無力,軟綿綿地趴在草垛中。阿錦將饅頭遞於我跟前,抱怨道,“廚房裏一點菜也沒剩下,隻有些醬菜,奴婢都夾在饅頭裏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