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短篇小說)(1 / 3)

華語新實力(一)

作者:楊遙

楊遙,原名楊全喜,1975年生,第六屆全國青創會代表,山西文學院第二屆簽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在《人民文學》、《十月》、《當代》、《大家》、《天涯》、《芙蓉》、《江南》、《長城》、《黃河》、《山西文學》、《文學界》、《西湖》、《紅豆》等雜誌發表小說、散文,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等轉載,選入《21世紀文學大係》、《中國新寫實係列從書》、《新實力華語作家作品十年選》等選本。獲《黃河》雜誌2005年度優秀小說獎、《山西文學》優秀作家獎、2007-2009年度趙樹理文學新人獎,短篇小說集《二弟的碉堡》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2009年卷》。

到A市的時候,雨停了,天空中還有些猙獰的雲,風很大,樹葉和人們的頭發都卷成一團,女人們的裙子在腿部陷成一個旋渦。天早黑了一會兒,路牙子上的小商販匆匆收拾東西,一些臉色障悴的人在大風中數自己一天的收獲。我取出相機,拉開車窗。

這次下來,想拍些照片。

這時領我來的省城某局的沈主任電話響了,A市接待我們的人問到什麼地方了。

沈主任回答,進市了,走不快。

對方回答,正是車流高峰期,我們等著。

忽然,我鏡頭中數錢的一個人手中的一張鈔票飛了出來,他攥緊手中的錢,追那張鈔票,然後聽見嘭的一聲,他撞在一輛車上。路上一下亂了。我看見一個人衝向出事地點,他的腳踩在濺著水花的馬路上,很像《英雄》中的一個鏡頭。

到了約好的飯店,我心裏還在想那個被撞的人怎樣了。

陪我們的人不少。

沈主任介紹說,這是我們的美女攝影家簡安。這是王局長……

那些人眼睛閃亮,讓我挨著沈主任坐中間。

我習慣這樣的介紹,沒有推辭。隻是心裏還在想剛才的事情,有些心神不寧。

我們一坐定,對方馬上就坐好了。挨我坐的那個胖胖的王局長說,怎麼小孟還沒有來?有人連忙打電話催。然後說,王局,咱們先開始吧。

涼菜上齊的時候,有一個人推開包間的門張望一下,進來。王局長說,小孟,來遲了。他說,是。拖了張椅子,在我對麵坐下,說,我喝酒來補。

王局長說,這是我們單位的作家,小孟,發表過很多作品。另一個人馬上接住說,紅得尿血。小孟欠了欠身子,說,不敢。我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現在這類型的人多了,仗著會寫幾個字,發個豆腐塊,當成敲門磚,還自稱作家。作家的稱號就是被這些人搞壞的。從他們單位領導對他的介紹來看,也並不把他當回事。

小孟的臉色平靜,並沒有把這種介紹當回事,也沒有在意我的態度。他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眼光發亮看我,隔一會兒再偷偷瞟上一眼。我有些不舒服。

接下來,小孟倒了滿滿一杯酒,開始敬我們沈主任。他站起來,舉起杯子一千而盡。沈主任嘴裏說著謝謝,把杯子舉到嘴邊,喝了一大口,看起來用力,杯子裏還有一多半。小孟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也不敢說。又倒滿一杯,敬我。我本來就不喜歡喝酒,又碰上這種情況,也是舉起杯子來,微微示意了一下,稍稍抿了一口放下。小孟還是那種樣子,又倒滿自己的杯子敬其他人。

很快小孟的臉就紅了,他進來後還沒有吃過一口菜。一圈子敬下來,他開始吃菜。他們王局長不停地讓他倒酒、催熱菜。小孟默不做聲,照著王局長的指令辦。我覺得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像被牽線的木偶。他倒酒的樣子笨拙極了,常常把酒灑在外麵。出去催菜的時候,我看見他褲腿上都是泥。

直覺告訴我一大桌子人把他忽視的時候,他也根本沒把一大桌子人當回事。想到這兒,我注意了一下。他自從禮節性或者罰自己遲到喝了一圈之後,再沒有端杯子。不經意間,我與他的目光對視了一下。他的眼神裏一點也沒有酒桌上的熱烈和瘋狂,或者看到美女的興奮,對領導的巴結和期盼。他對我好像笑了一下,是那種嘲笑的味道,我心裏暗暗發惱。

他再一次把酒倒出杯子的時候,聽見他旁邊的人小聲嘀咕了一句,端起杯子倒。小孟站起來,又笑了一下。他那種笑,像看空一切,還有種嘲諷的味道。

他開始端著酒壺,看誰喝完了,走過去倒上。我坐在椅子上,有了一種很不安的感覺。他們王局長和我們沈主任喝完一杯之後,又和我喝。我說,高了。可是王局長不讓,說,再喝一杯。我也知道這種場合沒辦法,隻好端起來又喝了一杯。心裏後悔讓沈主任陪我下來,還安排下邊接待。酒一喝完,我又想起小孟剛給王局長和沈主任倒完酒,一定站在我們後邊。剛才他一進來敬我酒我隻象征性喝了一下,現在卻幹了。我忙舉起杯子。小孟正要給我倒酒,沒想到我舉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打翻了桌子上的一個茶杯,茶水灑在我的裙子上和赤裸的腳上。

我尖叫了一聲。

沈主任和王局長毛茸茸的腦袋都湊過來。

王局長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大聲叫服務員。

小孟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掏出一塊手絹遞給我。

茶早涼了,也沒有灑上多少,但氣氛變了。主食上來之後,吃完就散了。臨走前,我問一個陪同的人,小孟叫什麼?孟良。

上車之後,他們都站在外邊送我們。我忽然想起,小孟像極了剛才車禍時奔跑的那個人。具體什麼地方像,卻說不上來。他褲腿上的泥點幹了,留下些汙漬。打開相機,鏡頭裏沒有拍下那個人。

不知道那個被撞的人怎樣了。

和小孟有關係嗎?

我對這次攝影完全失去了興趣。沈主任似乎感覺到我的不快,講一些笑話逗我,可是我根本樂不起來。我們到A市的一些景區拍了些照片,一點兒也沒有感覺。我對自己這樣創作攝影作品產生了懷疑,預計好的地方還沒有走完,便要求回去。

回到省城,我翻出以前在各個景區拍的那些優美的照片,覺得矯揉造作,還不如我在A市搶拍下的那個數錢的人感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