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向衛生間,怕自己忍不住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吵醒顧念。口中有腥甜的感覺,他咳了一下,捂著嘴的紙巾頓時一片殷紅。他無力地靠在衛生間的牆壁,他原以為他可以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默默地死去,忘掉那對毫不知情的父母,忘掉那個根本不愛的未婚妻,忘掉那個三十天後的婚禮,甚至可以忘掉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
可是,偏偏有個顧念。
他是真的愛上了她,真真切切,毫無預兆地愛上了她。
這個城市的夜晚很多情,窗外是夢幻的星辰。它們沿著自己的軌跡緩慢前行,一絲不苟,戰戰兢兢,因為如果真的不小心碰撞了,那麼,隻能兩顆星同時毀滅。星空那麼大,這樣小小的火花真的很微不足道,可這個用力迸發的燦爛卻是它們一生中最後的太陽。
向琛突然明白了顧念所謂的墮入地獄。
她不是魔鬼,她不是不去相信愛情,而是不敢去相信。她不想受傷,隻好絕望。
5。
顧念很快就搬進了向琛的酒店,房間很大,她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問他,你訂了多久的酒店?
三十天。
她驚訝地回頭。你就這麼相信我三十天後不會愛上你?
他笑著拍拍她的頭,一臉寵溺。過了三十天,我們去買房。
顧念愣了愣,突然問道,你為什麼要一個人來這座城市?
逃婚。
逃婚?
嗯,我不愛她。
她走到他身邊,溫柔地摸著他的臉,他想起那天的海風,想起了那天她的無助,於是他反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她問,你會想起你的那座城市嗎?
當然。
她看向遠方,澄澈的雙眸中有著一絲晶瑩。我父親在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把我母親拋棄了。我母親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呢,一個原來愛她護她的男人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寧可什麼都不要,丟下母親來到這個城市。母親賣了房子,賣了首飾,甚至去賣血才在這個城市立足,可是,她到死也沒能再見到父親一麵。
於是,我就拚了命地想在這個城市活下去,隻是想能再見到他一麵,告訴他,我恨他。
知道我為什麼說愛情的周期隻有三十天嗎?
因為啊,我母親未婚先孕,從他們結婚到生下我也就是他離開的那刻,就是整整三十天。
向琛,這樣的我,不相信愛情的我,你還愛嗎?
他擁著她,吻上了她的眼角,那邊的一顆淚珠在他唇觸碰到的一瞬間破碎,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好像她所有的脆弱都顯現出來。赤裸裸的蒼白,悲傷,乞求,讓他的心好疼,好疼。
6。
還有三十天不到的時間,他帶她去看花,去爬山,去聽海,陪她吃飯,購物,看電影,他想用最後的時間讓她快樂。
他們偎在海邊,看著天空中燦爛的星辰,璀璨奪目,就像顧念的眼睛般攝人心魂。她看的入迷,沒有注意到身邊男人頻頻蹙緊的眉。
她突然喚他,向琛,你相信嗎?都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一直在天上陪著你。
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發,就像哄著一個倔強任性的孩子一樣,他說,我相信。
為什麼?
每顆星星都有自己的使命,當你將信念寄托在某一顆上時,它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給你溫暖,給你安全感。
他頓了頓,又說,其實啊,顧念,有些人總會走散,你說的對,麵對命運,我們隻能臣服。
顧念噗嗤一聲笑了,那你呢?已經做好說再見的準備了嗎?
他撇開目光,看向大海。海麵很平靜,浪花的最高點折射著明亮的星光,一下一下,然後又被吞噬。海麵依舊很平靜,浪花做不了任何掙紮。
他說,如果你願意,我們之間隻有死別,絕無生離。
她看著他英俊的側臉,說,你真是個危險的生物,怎麼辦呢?我都快愛上你了。
那個時候,城市是難得的安靜,顧念的喃喃細語他聽得十分清楚。他很累了,身體不允許他繼續熬夜,可是他硬是撐著,她不想浪費一分一秒與她在一起的時間。他不知咽下了多少血沫子,否則,他真的很想吻上她美好的唇。
向琛不能夠吻顧念,正如向琛不能永遠陪著顧念一樣。
他們自以為的幸福,在那片昏暗的星空下,在那片廣闊的海邊,不知掩埋了多少悲傷。
7。
向琛認為自己要回去了,在這座城市已經過了二十五天,還有五天,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於是,他走了。
他留給顧念的東西很少,一棟房子,一張銀行卡,以及一張請柬。
那是張向琛自己做的結婚請柬,上麵的每一個字都特別用力。顧念撕碎了請柬,淚水悄無聲息地流下,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又一點一點將請柬粘好。
相遇時,是深秋。現在,都快冬天了。
窗外是絢爛到哀傷的梅,小小地簇在枝頭,風一吹便散了一地淒涼。
8。
顧念以為自己能忘掉向琛,就跟忘掉之前的每一任男友一樣,她想,可能他也懼怕她的瘋狂,以這種平靜的方式悄然離開。
她以為她能夠心安理得地住進他買的房子,房子很大,完全是按她的喜好裝修的,不用怕錢不夠用,不用怕被趕出來,不用怕一個人蜷縮在路口,再次迷失自己的家。
可是,她忘不掉,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麵對空曠的房子,想著和他的種種,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要理智,可還是受不了地尖叫,哭泣。她又開始躲在角落,將頭埋在環抱著的雙臂裏,縮成小小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