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按先生此論,可謂獨具隻眼,不為流俗所汩沒者。其責喻氏補燥論用甘寒滋陰之品,殊失燥淫所勝,平以苦溫之法,亦甚有理。但謂諸氣膹鬱,諸痿喘嘔,咳不止出白血,盡屬內傷,則於理欠圓。蓋因內傷而致此證者固多,由外感餘邪在絡,轉化轉熱而致此證者,亦複不少。瑭前於風溫咳嗽條下,駁杏蘇散,補桑菊飲,方論內極言咳久留邪致損之故,與此證同一理也。謂清燥救肺湯治燥之複氣,斷非治燥之勝氣,喻氏自無從致辨;若謂竟與燥不相及,未免各就一邊談理。蓋喻氏之清燥救肺湯,即《傷寒論》中後半截之複脈湯也。傷寒必兼母氣之燥,故初用辛溫甘熱,繼用辛涼苦寒,終用甘潤,因其氣化之所至而然也。至謂仲景立傷寒溫病二大綱,如《素問》所雲,寒暑六入,暑統風火,寒統燥濕,一切外感,皆包於內,其說尤不盡然,蓋尊信仲景太過而失之矣。若然,則仲景之書,當名六氣論,或外感論矣,何以獨名傷寒論哉!蓋仲景當日著書,原為傷寒而設,並未遍著外感,其論溫、論暑、論濕,偶一及之也,即先生亦補《醫征》溫熱病論,若係全書,何容又補哉!瑭非好辨,恐後學眉目不清,尊信前輩太過,反將一切外感,總混入《傷寒論》中,此近代以來之大弊,禍未消滅,尚敢如此立論哉!

【解讀】

按沈目南先生的這篇論述,真可以說是獨具慧眼,提出了獨到的見解,沒有被世俗的一般認識所淹沒。他批評喻嘉言在《秋燥論》中用甘寒滋陰的方藥治療燥病,與《內經》中提出的對燥氣引起病證的治療應以“平以苦溫”為原則不相符合,都是很有道理的。但他講各種氣機鬱阻、痿證、喘證、咳嗽不止而吐白血等病證都屬於內傷雜病,這在說理上是不夠周全的。這是因為,由內傷而引起上述病證的固然不少,但因外感病邪後病邪留於肺絡導致轉化而成熱證,出現以上見症也是不少的。我在前麵論及風濕病咳嗽治療的條文中,曾駁斥了用辛溫的杏蘇散統治一切咳嗽的錯誤,補充了用桑菊飲的治法,在方論內非常詳細地論述了久咳不愈,可以引起留邪在內導致虛損的道理,與本證外感燥邪而轉化為燥熱的道理是一樣的。對於清燥救肺湯來說,如果說是該方隻能治燥氣的“複氣”,而斷然不能治燥氣的“勝氣”,我想喻氏是無法予以辯駁的,但如認為該方與燥氣所致的疾病毫無關係,這就未免是過於片麵的說法了。因為喻氏的清燥救肺湯實際亡是根據《傷寒論》後麵的複脈湯組方意思而製定的,對傷寒病來說,是感受寒水而發病,所以必然兼有母氣肺金之燥。治療上,在初起時用辛溫、甘熱之劑,接著用辛涼、苦寒之劑,最後用甘潤之劑,這是根據氣化的發展規律所用的治法。至於說到張仲景把傷寒和溫病作為外感病的兩大綱,就是《素問》中所說的:寒暑六入,暑統風火,寒統燥濕,所有的外感病都可以包括在內,這種看法也是不完全正確的。這樣雖然是尊信張仲景,但把張仲景抬得太過,反而失去了張仲景的原意。如果如沈氏所言,那麼張仲景的書應稱《六氣論》或《外感論》,為什麼要名為《傷寒論》呢?所以說,張仲景當初著書的目的,還是論述感受傷寒之邪而發為傷寒這類病證的證治,並沒有全麵地論及所有的外感病,在書中所論的溫、署、濕內容,隻是偶爾提及而已。即使是沈先生本人也是補充《傷寒論》內容而寫了《醫征》溫熱病論,如《傷寒論》是論述外感病的全書,那又有什麼可以補充的呢?我並非是喜歡進行辯論,因擔心後世學醫的人對外感病的眉目搞不清楚,片麵地尊信前人說法,反而把所有的外感病都混入《傷寒論》中,用《傷寒論》的治法治療所有的外感病。這已是近來一般醫生最大的弊病,遺留下來的禍害還沒有消除,還怎麼敢再這樣立論呢?

一、秋燥之氣,輕則為燥,重則為寒,化氣為濕,複氣為火。

揭燥氣之大綱,兼敘其子母之氣、勝複之氣,而燥氣自明。重則為寒者,寒水為燥金之子也;化氣為濕者,土生金,濕土其母氣也。《至真要大論》曰:陽明厥陰,不從標本,從乎中也。又曰:從本者,化生於本;從標本者,有標本之化;從中者,以中氣為化也。按陽明之上,燥氣治之,中見太陰。故本論初未著燥金本氣方論,而於瘧疝等證,附見於寒濕條下。葉氏醫案謂伏暑內發,新涼外加,多見於伏暑類中;仲景《金匱》,多見於腹痛瘧疝門中。

【解讀】

一、秋燥本氣的性質,輕的為燥,重的就是寒,如從燥金的母氣而化就是濕,從金克木的複氣而化就是火。

這揭示了燥氣性質的大綱,並同時表明其子母之氣、勝複之氣的相互關係,對燥氣的致病性質自然便可了。至於為什麼說燥氣重的就是寒呢?因為寒水屬於燥金之子,在深秋之時,燥氣從寒水之氣而化,所以其致病與寒氣相似。又因濕土是燥金的母氣,所以燥金從母氣而化就是濕氣。《素間·至真要大論》中說:“陽明、厥陰,不從標本,從乎中也。”又說:“從本者,化生於本,從標本者,有標本之化;從中者,以中氣為化也。”在陽明之上為燥氣所統治,而陽明的中見之氣則是太陽,所以該書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準備專門寫燥金本氣致病的治法方藥,而是把燥氣致病的內容附於瘧疾、瘡氣等病證之中,主要列於該書有關寒濕的條文下。在葉天土醫案中,認為這類疾病是內伏的暑氣外發而生,所以多列於伏暑病內。張仲景的《金匱要略》則多列於腹痛、瘧、疝等病證門類中。

二、燥傷本髒,頭微痛,惡寒,咳嗽稀痰,鼻塞,嗌塞,脈弦,無汗,杏蘇散主之。

本髒者,肺胃也。經有嗌塞而咳之明文,故上焦之病自此始。燥傷皮毛,故頭微痛惡寒也,微痛者,不似傷寒之痛甚也。陽明之脈,上行頭角,故頭亦痛也。咳嗽稀痰者,肺惡寒,古人謂燥為小寒也;肺為燥氣所搏,不能通調水道,故寒飲停而咳也。鼻塞者,鼻為肺竅。嗌寒者,嗌為肺係也。脈弦者,寒兼飲也。無汗者,涼搏皮毛也。按杏蘇散,減小青龍一等。此條當與下焦篇所補之痰飲數條參看。再杏蘇散乃時人統治四時傷風咳嗽通用之方,本論前於風溫門中已駁之矣;若傷燥涼之咳,治以苦溫,佐以甘辛,正為合拍。若受重寒夾飲之咳,則有青龍;若傷春風,與燥已化火無痰之證,則仍從桑菊飲、桑杏湯例。

杏蘇散方

蘇葉半夏茯苓前胡苦桔梗枳殼生薑大棗(去核)橘皮杏仁甘草

加減法:無汗,脈弦甚或緊,加羌活,微透汗。汗後咳不止,去蘇葉、羌活,加蘇梗。兼泄瀉腹滿者,加蒼術、厚樸。頭痛兼眉棱骨痛者,加白芷。熱甚加黃芩,泄瀉腹滿者不用。

方論:此苦溫甘辛法也。外感燥涼,故以蘇葉、前胡辛溫之輕者達表;無汗脈緊,故加羌活辛溫之重者,微發其汗。甘、橘從上開,枳、杏、前、芩從下降,則嗌塞鼻塞宣通而咳可止。橘、半、茯苓,逐飲而補肺胃之陽。以白芷易原方之白術者,白術中焦脾藥也,白芷肺胃本經之藥也,且能溫肌肉而達皮毛。薑、棗為調和營衛之用。若表涼退而裏邪未除,咳不止者,則去走表之蘇葉,加降裏之蘇梗。泄瀉腹滿,金氣太實之裏證也,故去黃芩之苦寒,加術、樸之苦辛溫也。

【解讀】

二、燥邪侵犯了肺胃本髒,可表現為頭微痛,怕冷畏寒,咳嗽而吐清稀的痰,鼻塞不通氣,咽喉有阻塞感,脈象弦,身無汗等,用杏蘇散治療。

上文所說的本髒,是指肺胃而言。《內經》中已有燥氣傷人可引起咽喉阻塞和咳嗽的明確記載,所以燥氣侵犯上焦,都是從肺金的病變開始。因本條所述是燥氣侵犯人體初起的病變,所以病邪還在皮毛肌表,可表現為頭微痛和怕冷畏寒。所謂頭微痛,是與傷寒頭痛較明顯相比而言的。陽陰的經絡上行到頭角部,因而燥氣傷陽明本髒後也可引起頭痛。之所以會出現咳嗽而吐清稀之痰,是因為肺為嬌髒,最是怕冷,而燥氣的性質正如古人所說:燥為小寒,所以當燥氣傷肺之後,就會影響肺的通調水道功能,從而導致寒飲內停,化生為清稀樣的痰液。症狀中的鼻塞是因為鼻為肺之竅,燥氣傷肺後,肺竅就會閉塞不通。而出現咽喉阻塞,也是因為咽喉為肺氣出入的通道,燥氣犯肺,必然會引起咽喉氣道的不暢。脈象弦,正是寒邪與內在痰飲的表現。身無汗,是因為感受的是屬於寒涼性質的燥氣,這類病邪在肌表,造成腠理的閉塞,所以無汗。

從杏蘇散的作用來看,與小青龍湯相似,但力量比小青龍湯要減去一等。本條所述內容應與下焦篇中論述痰飲的幾條相互參照起來看,以互相補充。另一方麵,杏蘇散是當今醫生治療四時傷風咳嗽,不加辨證而使用的通用方,對此我已經在前麵論及風溫證治時進行了批駁。但對於傷於深秋之時的涼燥之氣而引起的咳嗽,以杏蘇散的苦溫為主,佐以甘辛治法,卻是比較適合的。對於感受較重的寒邪而兼夾有痰飲的病證,則可用小青龍湯。如傷於春季之風邪,或傷於燥氣已化火而無痰的咳嗽病證,就應該用桑菊飲、桑杏湯之類的方劑。

杏蘇散方

紫蘇葉半夏茯苓前胡苦桔梗枳殼生薑大棗(去核)橘皮苦杏仁甘草各用適量。

(加減法)如沒有汗出,脈象弦甚或緊,可加入羌活,可以使服藥後稍微發些汗。如汗出後仍然咳嗽不止,可去掉紫蘇葉、羌活,加入紫蘇梗。如兼有泄瀉和腹部脹滿,可加入蒼術、厚樸。如頭痛而兼眉棱骨痛,可加入白芷。如熱勢較甚,可加入黃芩,但如又有泄瀉、腹滿的,就不能加用。

三、傷燥,如傷寒太陽證,有汗,不咳,不嘔,不痛者,桂枝湯小和之。

如傷寒太陽證者,指頭痛、身痛、惡風寒而言也。有汗不得再發其汗,亦如傷寒例,但燥較寒為輕,故少與桂枝小和之也。

桂枝湯方(見前)

【解讀】

三、感受了秋涼燥氣,如出現與傷寒相類似的太陽表證,但身有汗,不咳嗽,不嘔吐,身不痛的,可用桂枝湯稍作調和。

所說的與傷寒相類似的太陽表證,是相對於該病證所出現的頭痛、身痛、惡寒怕冷等症狀而言的。但因身已有汗,所以不能再用發汗的治法,這與治療傷寒表證的方法是一致的。因燥邪的寒涼性質比寒邪要輕一些,所以用桂枝湯稍微調和一下營衛就可以了。

桂枝湯方(見本書前文所載)

四、燥金司令,頭痛,身寒熱,胸脅痛,甚則疝瘕痛者,桂枝柴胡各半湯加吳萸楝子茴香木香湯主之。

此金勝克木也。本病與金病並見,表裏齊病,故以柴胡達少陽之氣,即所達肝木之氣,合桂枝而外出太陽,加芳香定痛、苦溫通降也。濕燥寒同為陰邪,故仍從足經例。

桂枝柴胡各半湯加吳萸楝子茴香木香湯方(治以苦溫,佐以甘辛法)

桂枝吳茱萸黃芩柴胡人參廣木香生薑白芍大棗(去核)川楝子小茴香半夏炙甘草

【解讀】

四、當秋季燥金之氣主令的時候,感受了燥涼之氣而出現頭痛,身體發熱,怕冷,胸脅疼痛,甚至發生少腹部疝瘕作痛的,用桂枝柴胡(各半)湯加吳萸楝子茴香木香湯治療。這是屬於肺金邪盛而克伐肝木的一種病證,也就是肝木的病與肺金的病同時並見,表與裏同病,因而所用的方劑中柴胡可以宣達少陽之氣,從的通達肝木,而桂枝可以向外宣透太陽肌表之邪,再加上芳香理氣止痛、苦溫通降的藥物,如吳茱萸、川楝子、茴香、木香等,效果更佳。因為濕、燥、寒三氣性質都屬於陰邪,初起都從足經侵犯人體,所以對這三氣的治療有相似之處,治法多從足經入手。

桂枝柴胡各半湯加吳萸楝子茴香木香湯方(治以苦溢,佐以甘辛法)

桂枝吳茱萸黃芩柴胡人參廣木香生薑白芍大棗(去核)川楝子小茴香半夏炙甘草

五、燥淫傳入中焦,脈短而澀,無表證,無下證,胸痛,腹脅脹痛,或嘔,或泄,苦溫甘辛以和之。

燥雖傳入中焦,既無表裏證,不得誤汗、誤下,但以苦溫甘辛和之足矣。脈短而澀者,長為木,短為金,滑為潤,澀為燥也。胸痛者,肝脈絡胸也。腹痛者,金氣克木,木病克土也。脅痛者,肝木之本位也。嘔者,亦金克木病也。泄者,陽明之上,燥氣治之,中見太陰也。或者,不定之辭。有痛而兼嘔與泄者,有不嘔而但泄者,有不泄而但嘔者,有不兼嘔與泄而但痛者。病情有定,病勢無定,故但出法而不立方,學者隨證化裁可也。藥用苦溫甘辛者,經謂燥淫所勝,治以苦溫,佐以甘辛,以苦下之。蓋苦溫從火化以克金,甘辛從陽化以勝陰也。以苦下之者,金性堅剛,介然成塊,病深堅結,非下不可。下文即言下之證。

【解讀】

五、燥涼之邪如已傳入中焦,出現脈短澀,外無表證,也無陽明裏實的見症,而是出現胸痛,腹部和脅部脹滿疼痛,或不嘔吐,或有腹瀉,對這種病證的治療當用苦溫甘車治法以調和中焦之氣。

燥邪從肺衛之表己傳入中焦,表證當然不再存在,但也沒有陽明裏實的見症,所以不能誤用發汗的方法,也不能誤用攻下的方法,隻需要用苦溫甘辛的方法來調和中焦的氣機就足夠了。一般來說,長脈屬肝木,短脈屬肺金,滑脈屬潤,澀脈屬燥,本證脈象表現為短而澀,正是秋燥的本脈。肝脈循行於胸脅部,所以肝氣不舒會出現胸痛。金氣盛則可克伐肝木,而肝木盛又可克伐脾土,所以本證可見到腹痛。至於脅痛是肝木本身病變的表現。嘔吐是因為金克木而木又克土所致。大便泄瀉是因為陽明之上燥氣治之,而中見太陰濕土的緣故。另外還有一些症狀不是一定要出現的,所以用“或者”之詞,如有胸、脅、腹部疼痛而兼嘔吐和腹瀉的,也有不嘔吐而隻有腹瀉的,還有不腹瀉而隻有嘔吐的,也有僅胸、脅、腹痛而不兼嘔吐和腹瀉的。病情雖然同為燥氣傳入中焦,但病證的表現卻可以各不相同同,因而在本條中隻列出治療的大法而不列具體的方劑,學醫的人應根據病情的不同情況而加以靈活的變化。為什麼要用苦溫甘辛的治法呢?這是根據《內徑》中所提出的“燥淫所勝,治以苦溫,佐以甘辛,以苦下之”的治療原則。因為苦溫從火化可以克燥涼之金氣,甘辛又可從陽化而勝陰寒之氣。至於“以苦下之”,是因為金性堅硬剛強,可以結成硬塊,病情較深而難解,非用攻下不能祛除。下麵的條文就是討論攻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