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高歡坐在老黃的電車後座上，看著街邊的車流還是來來往往，不時冒出的情侶有說有笑地相互挽著胳膊，心底莫名地多了一絲絲的惆悵。前麵騎車的老黃什麼也不知道，隻顧著一根筋的往前走，夜風吹著他們的肌膚，吹著他們的頭發，吹亂了高歡的心。街邊的路燈泛著黃色的光芒，天氣也是灰蒙蒙的，讓人倍感壓抑，前方隱隱的就要到墓地了，老黃的電動車突然顛了一下，就聽著後輪圈哢吧哢吧的響。爆胎了！高歡趕緊從車座上下來，站在路邊看著老黃停下車子，捏了捏輪胎，然後幽幽地歎口氣，想要一腳踹在輪胎上，又舍不得，隻好站在路邊四處尋找修車鋪。可是，這裏距離墓地這麼近，平常人流就少，誰會把修車鋪子開在這裏啊？老黃看了看，沒找到合適的地方，便推著車子繼續往前走。高歡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了想，消除了隱身狀態，然後裝作夜跑的樣子，追了上去。突然出現的腳步聲讓老黃緊張起來，當他看到來的人竟然是高歡的時候，莫名地鬆了一口氣。高歡一邊跑步一邊打量著老黃，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停住腳步，恍然大悟地指著老黃道：“你是……黃主管？”老黃早就已經認出了高歡。他的社交麵狹窄的很，一年兩年的也不會認識幾個新人，上一次他陪著周亞楠去請高歡擔任總經理，可以說算是他近幾年幹的最刺激的事兒了。所以，現在看到高歡，幾乎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高歡，你怎麼在這兒？”“我出來跑步，你怎麼了，車胎爆了？”“是啊，準備去建材市場買點兒東西，沒想到就爆胎了。”“沒事兒，這點兒小事兒很快就能修好。我來幫你推一會兒吧，看你滿頭大汗，怪累的！”“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老黃拒絕了高歡的好意，高歡就和他並排走著，老黃明顯不是很會聊天，高歡便問道：“你們換領導了嗎？”老黃道：“還沒有，誰也不願意接這個爛攤子。都說前任陳總留下的窟窿太大，誰接誰跳火坑。一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個人想試試，他們又是和職工座談，又是製定發展計劃，可是過了兩三天，就一起放棄了。再問他們的時候，一個個什麼也不說了。”高歡心道，這很正常，肯定是他們找關係的時候被知道內情的人物提醒了一番。按照正常情節來推進的話，他們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個一個的逃離這個沒有前途的單位的。“說起來也奇怪，後來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出版社，有的去了總務，有的去了教務，還有一個回去上課了。現在出版社剩下的都是一些沒有關係沒有門路的人……哎！”高歡心道，幸虧剛才電動車爆胎了，要不自己去哪裏聽這些真相去？按照常規，留下的這些人要麼就這麼混下去，要麼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跟著新領導幹出一番事業，讓離開的人刮目相看！人心惶惶，混亂不堪，平陸職業學院現在恐怕也願意把出版集團外包出去吧？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說話間，他們走過了墓地，來到了三環附近一家修電動車的門口。此時，周邊的商戶都已經關門了，修電車的門口有一個大燈亮著。老黃推了推門，道：“沒人了，可能是下班回家了！”高歡走到門口，看到上麵留著電話號碼：有事撥打135*******，他轉過頭對老黃說：“別著急，我打電話問問！”老黃把車放到店門口，掐著腰喘了一口氣，順勢蹲坐在門口的一個土墩上，拍了拍大腿，掏出兜裏的煙盒，準備遞給高歡一根。高歡急忙謝絕：“我不會抽煙！”老黃笑著說：“不會抽煙好，我這壞毛病，幾十年了，改不了了！”電話接通了，接聽的是一個男的，高歡說明了情況，修車的大哥打著哈欠說了一句等我一會兒……高歡隱約地聽到一個女人在說，趕緊去吧，回來再吃，別讓人等著！掛斷電話，他對老黃說道：“老板很快就到，咱們等一會兒吧！”老黃道：“嗯！”高歡看著他吞雲吐霧，又道：“我在這陪你等會兒吧，反正也沒事兒。真好和你聊聊出版集團的事兒！”老黃笑道：“它還有什麼好聊的，除非是來個厲害的領導，否則根本就沒有複蘇的可能！”高歡笑了笑，問：“怎麼樣才是厲害的領導？”老黃想了想，道：“要有思路，知道咱們出版集團是幹什麼業務的；要尊重員工，別像陳總一樣動不動就罵娘；最關鍵一點，得有錢！”“得有錢？”“對啊，咱們單位有一部分小青年是合同工，工資低的可憐，他們是相中了咱們單位清閑，躲在這學習來了，等學好了，他們就會考入別的單位。但是絕大部分人都是事業編製的老人，他們領著財政的工資……”高歡問道：“不幹事兒？”老黃搖頭道：“不是不幹事兒。現在很多人都抱怨工資低，不夠養家糊口的。你要知道，咱們出版集團的員工，是沒有績效的，也沒有額外的補貼，更沒有年終獎……有什麼，隻有那一份工資，現在物價什麼的那麼高，夠花的才怪！”現在的老黃就好像是一位智者，他把煙屁股扔到地上，用腳踩滅，繼續說道：“晉職稱，他們沒有在教學崗位上幹過，沒有機會；轉行做記者……很多人吃不了苦受不了累……職位職級上沒有進步的可能了，所以隻有錢才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了！”高歡想了想，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跑去投資了，那我怎麼開展業務？”老黃憨厚地笑了笑，道：“你要是去投資的話，在業務上就要三條腿走路。一條腿是繼續發行我們的期刊，主要經營付費論文的發表，這塊市場很不錯；一條腿走報紙的路子，雖然現在報紙的影響力下降了，但有特色的報紙賣的依舊好，當然啦，還有廣告收入也不錯。這最後一條路子，就是經營網絡媒體……”“網絡新媒體門檻低，受眾廣泛，前景是非常不錯的。而且，經營起來成本也低，非常適合咱們這種單位……”老黃上班上了幾十年，提到出版集團的時候，一會兒說出版社，一會兒說咱們單位……高歡心裏明白，他其實並沒有完全的認同出版集團這個名字。自己回到出版集團第一件事兒應該就是改名字，就一個小破樓，二十幾個員工，連點營業額都沒有，姓陳的就敢改名叫集團，有這麼好大喜功的領導，難怪最後鬧得人心惶惶日不聊生呢！還是叫平陸職業技術學院出版社吧，這樣既能體現它的底蘊和曆史，又能照顧部分員工的情緒，至於下設機構……“黃主管，你的想法很不錯。這樣吧，今明兩天你把你的想法給我好好寫一寫，等後天的時候交給我，怎麼樣？”老黃一開始還沒想明白，他看著高歡微笑的臉，閉塞的心漸漸地打開了一條縫，越來越多的陽光照了進去。終於，他欣喜起來，道：“你打算投資？”高歡嗬嗬一笑，沒有回答。投資是很簡單，他前段時間從陳佩佳、三瘋、徐奔等人手中搶過來的錢財可不是少數，本來他是想按照那個便宜師傅的指示捐出去一部分的，但是現在他眼中懷疑小昆侖教導自己的意圖，所以也就一直沒有行動。現在拿出來投資正合適！高歡沒有回答，老黃也就沒有再問。這個時候，一個騎電動車的滿臉絡腮胡的男子把車子停到他們麵前：“是你們要修電動車？”老黃急忙站起來，拿著煙遞給絡腮胡子大哥：“不好意思，大兄弟，打擾你休息了，我電車爆胎了，麻煩你了！”絡腮胡接過煙放到了耳邊：“沒事兒，經常遇到半夜給我打電話修車子的，哎呀，你這車子騎了有幾年了吧，你看這個車胎都磨透了。這樣吧，我給你換個新胎，內胎外胎一共六十塊錢，好胎！”老黃道：“那真是太謝謝您了，以後我準備換電瓶也在你這兒！”“沒問題，保證給你最好的！”高歡此時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他向兩個人打了招呼，轉身準備回家。老黃連忙送他，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謝謝……”高歡走在路上，心情非常沉重。像老黃和修車店的店主這樣的人，沒有什麼特別的本領，也沒什麼過硬的關係，為了生活，他們風裏來雨裏去，就是為了能多掙點錢，他們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他們拚不起的爹，他們隻能拚自己！“是男人就應該拚自己！”高歡喃喃自語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墓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