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重新幫蕭鳳行接好肋骨,雖然蕭鳳行不想認這個師父,他這師父卻似乎認定了這個徒弟。在接下來的十多天裏,除了一個老獄卒按時送一碗又黴又餿的不知道是哪一天的米飯來以外,就再也沒人有第二個人來了。蕭鳳行在大堂被審的時候明明聽見堂上的知州判了他流放三千裏,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蕭鳳行身上的傷居然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卻並沒有人來要押送他去充軍。
蕭鳳行這才悲哀的發現,他被遺忘了。
如果還有比被遺忘更悲劇的事情,那就是那老頭一天到晚都在那裏背些什麼子曰詩雲的東西。蕭鳳行簡直躁的要發狂了,他明明已經淪落成了大牢裏的臭蟲,卻還要整天聽那老頭搖頭晃腦的說些什麼“吾善養吾浩然之氣”之類的。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蕭鳳行漸漸地已經習慣了老頭每天在那裏掉書袋,聽得多了,甚至連他自己都會背了,有時候便忍不住自己也默默的跟著背起來。那老頭見他十分聰明,也頗為高興,到後來他每背一篇文章,也不管蕭鳳行有沒有聽,便自顧自在那講解。一師一徒每天就在這種毫無交流的方式中,做那傳道受業解惑的事情。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過去了,那老頭不知道是年紀真的太大了,還是他的浩然正氣終於用完了,他生了重病。
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兩人雖然其實仍舊極少說話,卻在每天的子曰詩雲中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感情。老頭發了好幾天的高燒,這時忽然變得頗為精神,他靠在牆角,呼吸像風箱一樣:“年輕人,你過來。”
蕭鳳行看著他的模樣,已知道他時日不久,一時隻覺悲從中來,連語氣也帶著幾分哽咽:“老頭,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很好”,老頭子用力的喘著氣:“想不到...我宋方晨在這個時候,還....有個人陪在...身邊。”
“咳咳咳”,老頭咳了半天,似乎吐出了一口濁氣,話音變得連貫起來:“小子,我是不成啦。”
蕭鳳行這才知道原來這老頭名字叫宋方晨。他默默的坐在那裏沒有說話,他本想安慰幾句,一時又覺徒勞,那種無力的感覺似乎又讓他回到了兩年前的蕭府後花園。
“小子”,老頭在坐直了一點:“如果有一天你能出去的話,你就去泉州府。去找到老夫的孫女,她姓趙,叫趙夕若。”
“好”,蕭鳳行用力的點頭應道:“老頭,如果我能出的去,我一定去找她。”
“你一定要找到她!”老頭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掌:“告訴她找這個人:孟雲平!”老頭一邊說,一邊卻用手指在地上筆劃這三個字。
蕭鳳行看得明白,記在心中,問道:“這是一個人的名字,對嗎?”
“對”,老頭推開他,忽然念道:“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谘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爾來二十有一年矣!”老頭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雙拳緊握,已是老淚縱橫。蕭鳳行以前聽老頭講過這篇文章,知道是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亮的《出師表》,這也是老頭最愛背的文章之一。隻是這一次,蕭鳳行終於在裏麵聽出那股濃濃的回天乏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之氣。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老頭翻來覆去的背著這篇《出師表》,每背一次,氣息就更弱一次。到得第三天頭上,他終於死了。
從那以後,大牢中就剩下蕭鳳行一個人。每當想到這潮濕陰暗的窄小牢房之中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那種為世所遺的孤獨感襲上心頭,蕭鳳行隻覺得這個牢房實在太大了些。於是他隻好大聲的背著:“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
又過了一年,蕭鳳行忽然被從獄中放了出去。原來老皇帝死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吾皇萬歲呀!”三年來第一次被陽光照到身上,他忽然想到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