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悲傷如同洪水一般漫上心頭。
雨打在房簷上,劈裏啪啦的,好像要把石頭都打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動身體,去了父母的臥房,推開老舊的門,一眼就看到他們兩個躺在床上,除了胸腔一片血腥,其餘都看不出什麼變化,甚至表情都無比平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顫抖的手指撫上冰冷的麵龐,我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小時候啊,我特別調皮搗蛋,像是男孩子一樣,每次媽媽都端著碗在後麵追,用勺子敲著瓷碗,在叮叮咚咚的聲音裏叫喊:“蘇木!你這個小丫頭又跑到哪裏去了?快吃飯!”
殊不知,我就藏在附近的草叢裏看著她焦急地在周圍轉圈圈,她皺著眉頭的模樣讓我很有成就感。
估摸著差不多了,我就從草裏蹦躂著出來,從後麵拍一下媽媽的手,她轉過身來,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叫你亂跑叫你亂跑!叫你不好好吃飯!改了嗎?”
“我改我改!”我哭得稀裏嘩啦地端起碗來,吸溜吸溜地吃麵條。
而今,她再也沒有力氣起身打我,再也不會催促我吃飯,再也不會醒來……多看我一眼。
別人都說嚴父慈母,我媽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得狠,出手更狠,心卻是暖和溫熱的。我爸就不一樣,他身體不太好,人也絮絮叨叨的,他喜歡讀書喜歡畫畫,無奈身在村莊,這些夢想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我沒有考上大學,就成了他的心結。
雖然他一直沒有說過什麼,也默許我去東奔西走打工,但每次我回到家裏,他都會滿含熱淚地迎接,心疼地說:“小閨女家的,穩定一下多好啊。”
他喜歡鍾一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鍾一杭的大學生身份,他讀過很多很多的書,去過不同的城市,看過不同階層的人。他和村子裏所有人都不一樣,不希望餘生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
腦海裏忽然浮現了一個場景,我爸搬著馬紮坐在門前,小風悠悠地吹著,他手捧一卷書逐字逐句地看,一根根銀發在陽光下發出亮光。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
從前從前,有過很多的願望,說著等我長大了,要給他們在縣城裏買一套房子,要帶他們去看看這世界,要帶他們去吃好吃的……
可我媽常說:“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裏也不想去,就在村裏過吧。”
我爸就懟過去:“村子有什麼好的,外麵多精彩。我得好好活著,我閨女還等著帶我出去享福呢!”
身在囚籠,向往天空。
我和我爸是同樣的人,我媽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還是希望著的。
而今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也隻有我,代替他們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
“爸,媽,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想跟鍾一杭出去了,去大城市裏找一找宿家人,我想知道親生父母到底為什麼丟棄了我。爸,你說啊,大城市是不是特別美,有著霓虹燈,和你想看的天橋,你要是想我了,就去找我啊。還有啊,聽說宿家是和冥府打交道的,沒準可以通融通融,讓我見一見你們呢,多好啊,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還可以團聚。”
不能了,我知道不能了。我連他們的靈魂都沒有看到,大約是……被陳山給吃了吧。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我媽的手背上。
時間日久,她的手不似當年那麼細膩光滑,黑了,皮膚也鬆弛了,皺皺巴巴的。
我慌忙替她擦幹淨,要知道我媽可是很愛幹淨的。
深夜大雨滂沱,我一個人把父母雙雙埋葬,沒有葬禮,也沒有骨灰盒,因為在我的心裏,他們不曾死亡,隻要我活著,他們就活著。
站在田埂上,衣服完全濕透,我聽見“轟轟”的巨響,地麵也跟著搖晃。
山洪傾瀉而下,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人。
不出半個小時,村子就被突然而來的洪水淹沒,我不知道該去向哪裏,從陳歡家經過,發現鎖龍井的位置冒出了泡泡,嘩啦啦的聲音響起,好像有人拉動了鐵鏈。
我使勁抱住一棵樹,看見師父從家裏趕出來,她穿著雨衣,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
“轟——”
鎖龍井被徹底衝破了,一條青龍竄上空中。
忙著逃生的村民們紛紛駐足,看那密集雨幕中的奇景。
“龍——居然真的有龍——”
“快看,那是……龍啊!”
青龍在天邊遊動,對著村莊哈了一口氣,豆大的雨點紛紛落下,房屋成了一片廢墟,人們在水裏沉沉浮浮,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