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高興,二弟有了新車,拉著工具和配件,這樣出外給人修車就便捷多了,路途遠點近點無所謂,人也少了趕早貪黑的辛苦。若平時,她也許陪著妞妞去看上一眼,送上真誠的話語,而此時,她實在裝不出笑臉,勉強說:
‘明天我再來,有點活兒,噴霧器還在山上。’
她接了鑰匙,沒走幾步,被妞妞一聲乞求叫住了。
‘姐!先別幹啦。’
妞妞接到英子電話,告訴信兒先去了曹家,攆曹向衛又到集上,當說明情況時,從曹向衛表情變化,已猜想出事情的根結。她不忍讓姐姐繼續被蒙在鼓裏。
尤梅回頭說:‘沒事,不累。水已背到山上了。’
‘姐,剛才我和二弟商量,想接你回我們那兒住去。你看,我都這樣了。’
尤梅一笑,說:‘不是還要等段時間嗎!’
她回到山上,想著妞妞的樣子,難道不願她抱養別人家的孩子?她當然更願抱養自家人的孩子!可這樣的話怎能說出口。即便是妞妞願意給,可住的這麼近,日後孩子一天天長大,妞妞見了會是什麼心情?她想著心事忘了該先去給樹剪枝,把一半農藥兌進噴霧器,用噴杆慢慢絞動幾下。她奮力背上噴霧器,一手壓加力臂,一手擎噴霧杆,盡量讓藥霧均勻飄灑到樹冠上。一棵棵樹過去,背負的藥液越來越少,可她並沒覺得輕鬆,近乎機械地完成每一個動作。英子的呼叫聲,她並沒有停下來,直到英子和妞妞出現在麵前,並給卸下噴霧器,她才住了手。英子沒像妞妞那樣一臉哀憐,一手背起噴霧器,一手挎起她的手臂,堅毅地領她們走出樹地。到了地頭,英子撿起钜交給妞妞,她才想起剩下的藥,還需兌一罐水才能把樹噴完。她撿起藥猶豫著是否幹下去,卻被英子順手搶下,並且對她半似哄勸地說:
‘姐!咱先不幹啦。回家。’
‘回家?回家幹啥!英子,我想,還是去看趟老丫。’
英子扔下藥和噴霧器,緊緊地抱住她,堅定地說:
‘姐,咱不去!那不是咱們的孩子,咱不要。’
‘可,我答應要了!’
‘現在咱不要了。’
‘為啥?她不給了。’
妞妞站在一旁哭著說:‘姐,我們的孩子給你。’
‘給!咱也不要了。那是曹家的孩子,你聽明白了嗎?那是曹向衛的孩子。’
‘一一所以沒讓我去!’
她推開英子,滯滯的目光從英子堅定的眼神裏看到肯定的事實。她鬆開手,走過去撿起農藥和噴霧器,似乎還要把活幹下去。
‘姐,明天我來幫你幹好嗎?咱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跟我們先去二哥家。’
她背上噴霧器遲疑著說:‘英子,扶你二嫂先回去吧。姐背包去的曹家,走時也沒啥可拿的。’
‘啥樣?’
‘奶奶留下的,一會兒我自己回去拿。’
英子看妞妞,妞妞說:‘我知道。’
‘姐,這算不上啥事,你別想不開一一’英子看著農藥,不放心地說。
她目光低垂,苦笑一下,繼續低緩地說:‘姐一一不會的。姐還有你們。’
英子把農藥倒進噴霧器裏,攙著妞妞慢慢往回走,同時看著尤梅手提噴霧器向山下走去。她把噴霧器灌上水,踉蹌踩過石頭,吃力地背到身上,回到山上繼續給樹噴藥。從地的這頭到那邊,噴霧器從她的身上滑落,任憑藥液從罐口滲出。她一下坐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低聲哽噎。她想象不到自己在曹家的結果會是今天這樣,自從那個老人死後,便沒了主心骨。當初曹家為了兩家幾乎傾家蕩產,她毅然邁進這個家門挺起了全部希望,雖然沒能實現最後的夙願,自己不能生育,不怨別人,但總值得留下一點體麵離開吧?曹家沒人來找她,老太太這會兒想必也是去了城裏?老丫懷孕這麼長時間,想來曹向衛去城裏賣果、賣糖葫蘆,為了他們家的孩子,不止是利用這些機會去約會吧?家裏城裏這麼近,曹向衛隨便找個借口一去一回,她都不會往這方麵去猜疑,何況是老丫!這些事她無處去訴說,要是奶奶活著有多好,能夠幫她排解胸中的淤結,自己也能有個溫暖的依靠。她恨不得吊死在樹上,回身撫摸樹粗壯的底杆,輕風吹過,樹葉沙沙,青果搖晃。這些樹留給誰,二弟?英子?還有二渣子!一一以及二渣子的地這幾年出的錢。她扶樹站起,朝自家墳地走去,看一眼奶奶,看一眼父母。那是娘家的墳塋,她死後是不能埋葬的,不知自己的孤魂野鬼將飄落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