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渣子手裏攥著錢,默默站在窗前,看著站台裏列車徐徐地開出燈光之外。他收回目光,從雙層窗玻璃裏看到自己模糊的輪廓。時間在流逝,候車室裏回蕩起廣播的聲音:某趟旅客列車將進入某號站台,提醒工作人員準備接車;將要上車的旅客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檢票上車。大地在震顫,火車在長鳴,緊隨一束燈光的閃過,一陣小小騷動的站台很快歸於平靜,又一趟列車開走了。這裏上下車的旅客並不多,但下一站及更遠一些的大城市,還不知有多少旅客正祈盼著每趟列車準點駛去。臨近午夜,二渣子不打算找地方再躺會兒了,零點到明晨八時是他替班的時間。為了保障在此期間每趟列車準點發出,他將和其他人員一樣認真工作,甚至更為緊張,因為他要在有限的時間內為列車添煤加水,或裝卸隨車托運的行李。所幹的活對他來說並不重,但過於遭罪;幹活時出的汗,在這數九寒天裏很快像冰一樣貼在身上。他沒有替換的衣服,由於住無定所,也缺少換洗的環境。
第二天早晨,初升的太陽也被凍得失去了光輝,隻露出一張大紅臉。這時一列貨車喘著粗氣緩緩駛進並停在了站外。車上裝的是國家某大型水利工地從大興安嶺采購今冬新采伐的優質木材,整列車都散發著鬆質的香味。木材已加工成板方並打著捆,為防止運輸途中遺失,還加蓋了蓬布。二渣子呼著白氣為列車添加完水和煤,正當要離去之際,貨車的押運車上有一人追了下來,下車即被凍得瑟瑟發抖。這人帶有南方口音說:‘師傅,你是回家嗎?’剛才在車上的交談中,他已知道二渣子將下班。
‘不回家。去街裏。’二渣子要去住過的小旅店,並買套襯衣。
‘你家不在城裏吧?’
‘不在城裏。’
‘剛才車上看你幹活挺實在,我們有事想求你!’他見二渣子沒有拒絕,進一步邀請道:‘車上說好嗎?’見二渣子轉身回來,他先跳上車廂,並為二渣子開著車門。
原來這人是車上木材采購及運輸的負責人。貨車為了給客車讓路臨時停在這裏,不知要等上幾日才能得到指令離開;盡管剛才二渣子為車上盡量多地儲備了煤和水,沒有應付了事等下一班人添加,但不敢保證食物就充足。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押運員要委托二渣子給采購一些生活必需品。在隨後的幾天裏,二渣子也就吃住在押運車上,無論替班或休斑,也幫著照看車上的木材不被盜失。
年三十的晚上,貨車一聲長鳴;在萬家燈火中二渣子跟著徐徐起動的貨車眼望璀燦的煙花走了。
過了初五,四虎倆口子踏上了打工之路,一個去當保安,一個去洗碗。四虎子扛著簡單的行李,耷拉腦袋緩步走在前頭,似乎等身後的媳婦。四虎媳婦一步一回首,兩步一回頭,回望老人與孩子。小公主緊跑幾步摔倒在路麵上,不等趕上來的哥哥相扶,自己奮力爬起來,凍紅的小手顧不上去撿從頭上掉下來爸爸過年給買的花兒,而是急忙拍打沾在衣服上的贓物,這可是過年媽媽給買的新衣服啊!一聲聲哀婉地哭喚著‘媽媽”!老會計柱著拐棍緊走幾步,拉住孫女的手,站在路旁目送兒女。他用拐棍發恨地戳著路麵,被車碾壓的冰雪發出“嘎吱’‘嘎吱”響聲。他恨自己兒女不爭氣,這片廣袤的黑土地曾養育了多少南來北往的人們,而如今他們競然生活不下去,拋兒舍女去打工!?他的拐棍不僅在拷問兒女,也似乎在叩問這條道路,而大路無言伸向遠方,料峭的春風吹拂起路麵上的塵土;又似乎在叩問這片大地,而大地無聲地向遠處拓展,覆蓋著冬日的積雪,莊稼的根茬醜陋地裸露在上麵;同時也似乎在叩問蒼天,可天空炸響一聲過年餘下的炮竹,驚嚇起樹上一群麻雀,逃散般地飛來飛去,惶恐地不知何處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