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梅在集市上擺個地灘,賣些居家生活生產用的鐵具。這樣減去了她走村竄屯的勞累之苦,可也帶來了新的問題,一些商家也在賣著批發來的廉價同類產品,成為她有力的競爭對手。老客戶有的信得過她家產品質量,買上一件兩件;有的不過說上一句兩句好話,並非真的要買東西,因為俗話說:褒貶才是買家。尤梅明白有些人為了省錢而去買別家產品,但不肯舍棄到她攤前的光顧,無非是為了打聲招呼。她感覺到小弟考學似乎一夜出名,人們也知道她是小弟的姐姐,甚至有的人套近乎,說自家的孩子與小弟有同學之誼,小弟哪天去了他家玩。尤梅雖然不認識小弟同學的家長,但相信小弟或許真的去過他家。自從考分公布之後,小弟基本不著家,有時自己騎自行車出去,有時同學來找他。早晨小弟用自行車幫她把要賣的東西送到集上就走了,說好幫她收攤,但眼見中午了還沒回來。集上的人漸漸散去,她收起剩下的幾件鐵具,用一手提著還不算重。賣冷麵的攤主吆喝著收攤了,還剩兩份賤賣;尤梅全買下,用塑料袋裝好,回去給奶奶和小弟吃。她想到小弟上學走時,該給他做點什麼好吃的。看見家門時,也見到奶奶站在院門口張望並走了過來,她索性放下提著的鐵具,站下等奶奶來接。鮑老太太接過孫女遞過的冷麵,同時也掏出一條半舊的毛巾遞過去,讓孫女擦擦汗。她要和孫女抬鐵具,尤梅不用。尤梅換一隻手提鐵具負重急走,進院到了門前,見門上掛著鎖,她拿出鑰匙開門,回頭對跟上來的奶奶說:“奶,你是不又沒帶鑰匙?”鮑老太太說:‘我這不是想去接你,帶鑰匙幹啥。’尤梅說:“不帶鑰匙,哪天你把自己鎖外邊。”鮑老太太說:“看你說的,我就傻到那份上?要是真糊塗那份上,鑰匙就不鬆手啦,整天緊緊地攥在手裏!’娘倆進屋,尤梅放回鐵具;鮑老太太找盆盛冷麵。鮑老太太說:‘這麼熱的天,小弟還沒回來,不知中午飯在哪兒吃?”尤梅說:“走時我給帶了錢,讓他和同學照完像到他二哥那裏,給二弟扔點零花錢,可能耽誤一會兒,不會有啥事。”鮑老太太說:“大熱天幹活,也不知二弟累不累?剛才聽二玲子說,蓋學校承包給房建喜了,房建喜把木匠活讓給二玲子男人幹,已經開始了;過幾天要是二弟能回來幹活,早晚在家有多好。”尤梅洗臉。鮑老太太拿了碗筷,給尤梅也盛一琬;她先喝一口湯,感到酸甜適口。要說這吃的,有了糧食吃法也新鮮,把麵條做得這麼好吃。鮑老太太讓孫女也吃飽,別想著小弟。小弟到他二哥那裏,也可能在那兒吃飯;等小弟到城裏上學,好吃的東西說不定有多少。
鮑老太太想著孫子顧著孫女吃過飯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小孫子還沒回來,嘴上說是不惦記,可心裏還是放不下。她寬慰自己,等小孫子上學走了,一走幾個月,你可咋想!她怕驚動還在熟睡的孫女,悄然下了炕,來到外邊;一天當中陽光正毒,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她走到院門外僚望一眼又回去,來到豬圈前看豬正乖乖地趴在蔭涼裏睡覺,整個院裏靜悄悄。園子裏的菜秧被曬得無精打彩,顯襯得整個院子倒有幾分莊重。這讓她聯想起年輕時自己家的地主大院,雖然院牆沒那麼高,房子沒那麼好,但照現在這個勢頭過下去,用不上多少年,她相信這裏還將會是一個地主大家。當然地沒那麼多,但這不是問題,當年打土豪分田地之後,沒過幾年有的窮人不是把土地又賣了嗎?當然也沒有響當當的車馬令人讚不絕口,柱子不是好擺弄車馬嗎?讓他到尤家來養馬趕車!跟柱子爸商量一下,不用為兩個兒子的婚事發愁,留一個兒子在曹家說媳婦,另一個兒子給尤家娶姑爺兒。這種事不是沒有過,老話說得好,窮養兒富養女,尤家不會虧待他家的兒子。這麼大的院,暫時蓋兩間房,當馬棚用,也把烘爐挪過去,正房的東屋騰出來,給他們結婚作新房用;尤家不怕人多,將來的孩子管他姓啥,隻要在尤家長大,就是尤家的人。這事想必尤梅能同意,曹家也該沒意見;尤家要曹家的人,當然也要那駕馬車,自然曹家可以隨使隨用。想到這裏,鮑老太太要找個時間和老更倌商量一下。她覺得尤家提出的條件並不過份,曹家能答應。她看到牆根下石縫裏又有野草探出頭;頭一茬草她已除掉,這第二茬草更不能讓它長大,她要把大院收拾得幹幹淨淨。她拔了兩顆,由於天旱地硬競然都拔折了。她找來鐵鍬要斬草除根,全然不顧過道兩邊的石頭牆被陽光曬得有些灼人。正當她興趣昂然低頭鏟萆時,突然聽到小孫子興奮的叫聲:奶奶!你看,通知書!鮑老太太起身抬頭,聽見的明明是小孫子的聲音,可看見的卻是一團模瑚黑影,感覺正朝自己飄來;瞬間黑影逼近,她認清了是小孫子騎著自行車,一手扶著車把,一手舉著什麼向她展示。她意識到自己該靠點邊,給小孫子讓個道,可是手中的鐵鍬已離手;她搖晃了一步,同時被自行車撞了一下,重重地摔倒,頭磕在石頭牆上。小弟扔下自行車,迭聲地喊著奶奶,滿頭汗水跪在地上,扶起奶奶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懷裏;無論他怎樣聲嘶竭力地喊叫,閉目的奶奶沒有反應。尤梅奔出來,帶著哭腔問:“奶奶咋了?”小弟同樣的聲調回答:“被我撞倒了!”姐倆連抬帶抱把奶奶弄進屋裏,放到炕上,見奶奶的鼻孔有血溢出,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奶奶不是被撞懵了!尤梅急切命令小弟:“快,快去,去叫曹叔!’一時間,老更倌成為她想到的第一人,能幫她想辦法拿主意;及至小弟跑出門,她也想到該把奶奶送衛生院,或讓柱子套馬車,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奶奶送城裏醫院。鮑老太太恍惚中感到自己完了,這輩子真的完了,應了那句老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在瞑暝之中,仿佛突然看見兒媳婦瘋了似的撲向她,哭喊著叫道:“媽,媽!你咋來了?我的幾個孩子咋活呀!’她的眼皮跳動一下,聽到孫女的哭泣聲:“奶,你挺一下,馬上送你去醫院。”她半睜了一下眼睛,似乎還要抬一下手,處碰一下孫女,但隻是慢慢吐出一句話:“曹家是好人,”然後閉嚴了眼睛,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等老更倌和小弟趕進屋,已是氣息下沉。老更倌看了情況,對隨後趕來的柱子媽說:‘你和尤梅給換衣服吧。”老更倌把哭叫的小弟拽到屋外,對他說:“好孩子,別哭,去找老會計,讓他來。”小弟聽了,以為老會計能救奶奶的性命,拔腿離去。老更倌走出屋外,對趕車而來的柱子吩咐說:“把車趕回去吧,趕緊騎馬去找二弟,就說奶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