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知青點的菜園子,邊邊沿沿還長著萃綠的秋白菜,由於種得晚,菜心還不飽滿;其他作物結束了生長期,枯幹的秸稈已被井然有序地收拾起來。院裏原先用石頭砌的兩間大廁所,拆下的木料重新安排了用途,搭棚在清理出的菜窖上;石頭在西間屋的窗下圈圍出一塊地方,裏麵放滿了各類秋收後的幹鮮食物。用葵花杆夾成的長方形柵欄,中間格開,一頭盛放剝掉皮的苞米穗,便於風幹;另一頭堆放苞米皮,防止被風吹跑,留作燒柴。隊裏已按人口分過一次帶皮的苞米,接著還要繼續分,這是所有社員家裏一年的口糧重要組成部分,直到按計劃分足為止,之所以幾次輪流分,是因為各塊地裏長的莊稼成色不同,這樣分下去至少在社員之間公平。三春不如一秋忙,鮑老太太也盡力為家裏幹著活。她打掃完剝下的苞米皮,看著家裏己有的糧食,想著將要分的糧食,至少明年吃飯不再犯難了;有了糧食加工剩下的糠皮,喂個雞豬也能增加收入或改善生活狀況,她的心或許該踏實了,可是,孫女的婚事,卻使她掛肚揉腸。她到來之後,兒子及時彙報了有人給孫女提親之事;兒子本人不持立場,當初自己的婚事都是由母親作主,如今女兒這樁婚事,還需她與孫女細商決定。侄兒和侄媳婦來看望她時,又提到了這事,從侄兒的口中,證實了男方家裏的確不錯,小夥子也挺能幹,在隊裏趕車,但並沒有給予積極的主張,隻是提醒不同意快點給人家個回話。她記得侄兒媳婦的確謹慎地問了一句:不嫌男方的相貌?孫女搖頭,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既然如此,那就答應吧!訂婚那天,第一次見到柱子,並非由於容貌,而是對柱子細心的觀察,從舉止神態的審視中,她意識到孫女嫁屈了。但事已如此,孫女願意,她沒有替孫女反悔的理由,更不能埋怨侄兒兩口子膽小不負責任,隻能說自己輕率了!為孫女認命吧。但願從此以後孫女衣食無憂,脫離地主家庭帶給她的苦腦,生活得幸福!鮑老太太自我安慰,並得出一個結論:曹家祖上幾輩修來的福份,說了孫女這樣的媳婦。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不完全讚同這種說法:早當家也許是真的,但不會當家。孫女在這個家是沒有過上幾天寬裕的日子,但並不等於這個家沒有過上好日子的想法;目前尤家是沒有曹家生活好,表麵看去不能給孫女帶上什麼嫁妝,但要帶去的嫁妝曹家還真不一定有一一孫女和柱子去了趟城裏,說好是買東西,結果空手而歸,曹家立馬過來探問原因,‘沒啥好買的’一句話,孫女的回答不能讓人信服。沒啥好買的,但也不能一樣不買呀?是柱子不好?曹家警覺地想要證實一下自己一方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孫女沒有說出柱子有什麼不對。那麼,就先想一想,等想好了再去買東西。曹家沒有難為孫女,繼續糾結兩個孩子已過去的事,主動避讓了問題的實質。倆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已不重要,鮑老太太不想細問,因為她己清醒地意識到孫女不滿意自已的婚事了。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走?強迫孫女嫁過去,或支持孫女悔掉婚事,她左右為難,心中還沒有決斷。
四虎子坐在車上,趕牛拉著滿車帶皮苞米進了院,問鮑老太太卸哪兒?他一邊吃著放在身旁的一頭幹熟瓜仔,一邊吆喝牛前拉又後倒,也沒把車停到指定的地方;聽到鮑老太太遷就的叫停聲,也就不打算再動了。看見老會計夾著帳本扛著長杆秤、辛中良背著大抬筐進了院,他才下了車。辛中良把抬筐放到車尾的地上,四虎子解開糞簾子,被攔擋的苞米穗順勢淌了下來,落到筐裏。
‘這車苞米,咋這麼小?’
老會計看一眼筐裏的苞米,向四虎子問道。
‘不是有雙株嗎?都這樣。’
‘告訴過你們,雙株苞米都拉到場院去?’
‘一車挨一車,不是趕到這兒了嗎!’
‘啥是趕到這兒的?少裝蒜!’
鮑老太太見倆人起了爭執,急忙攔道:
‘卸吧,這樣也好。’
‘不行,拉走!’
四虎子見老會計態度堅決,隻好係上糞簾子,準備要走;但聽到父親的命令:把筐裏的苞米裝車上!他又折返身,雙手掐了幾次苞米穗,扔到車上。筐裏還剩有十幾穗苞米,他不打算再撿了。
“筐裏,都撿淨!’老會計又一次指示兒子。
‘秤高點就行了,撿它幹啥。’辛中良從旁勸解。
四虎子賭氣抽打兩下牛,邊走邊說:
‘一個老地主,有糧吃就不錯了!’
‘你少放屁!地主啥樣,見過嗎?’
四虎子被父親罵了幾句趕著牛車出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