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移樹(1 / 2)

“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外麵的菊花都開遍了,明明初秋你閣中已經是深秋的落寞蕭瑟景致,不如同我出去走走,聞聞清爽菊香,賞賞新鮮落葉。”文雋對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她想象著白日秋光,天邊似有雁字成行,宮苑中處處都是不同品種各種顏色的菊花,她確實已多日不曾出過結綺閣,出去走走也好。她同陳嫦並不算相熟,兩人卻因為某些久遠的緣分自然而親近,這甚為難得。“我瞧見你書架上有幾冊西涼地誌,可否借我翻看?”她麵色有些許惆悵:“早聽聞公主這些日子在學習西涼話和西涼相關的風俗,怎麼連我的地誌也不想放過麼?”陳嫦點點頭,麵上淡然笑之:“看來那幾冊地誌是你的心愛之物,若是為難的話,就當我未曾問起過?”她緩緩搖頭:“談不上心愛之物,因是故去的長輩所贈,不免憶及故人。”陳嫦歉疚道:“韓婕妤口中的故人,莫非是張尋先生?”文雋抬眸顧她:“公主認得他?”陳嫦微笑道:“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候他來探望我父親,兩人曾把酒言歡,聽他提起過一些在西涼的經曆。”文雋感懷地笑笑:“原是這樣,公主如不嫌棄,那這些西涼地誌我便轉贈予你,當作是賀禮,也是真心的祝願。”陳嫦怔了半晌,臉上的笑意慢慢綻開:“那我就不推辭了,謝謝你的一番心意。”她們剛準備起身,就見紅霞來稟:“婕妤,掖庭局的人搬梅樹來了,您要親自看看嗎?”陳嫦見她有事,識趣道:“你既然有事,我們改日再約也無妨。”她笑著道:“不必改日,公主且稍坐片刻,那梅樹有些特別,我去看上一眼就來。”陳嫦左右無事,被她說得好奇:“很少見人在這個時節往閣中引植梅樹,我可以跟著去看個稀奇麼?”她有些為難,卻最終還是點頭:“可以是可以,不過先公主答應我,一會兒不準笑話我。”陳嫦到了院中看見幾個宮人圍著一株半死不活的梅樹忙活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便向春娘問道:“掖庭局一向如此怠慢你們麼?”春娘看了看自家婕妤欲說還休的樣子,禁不住笑答:“公主誤會了,並不是掖庭局怠慢,是咱們婕妤指定要的這株梅樹。”陳嫦不解地看她,回身看看身側的宮女:“為什麼啊?”她看著那株梅樹:“那時候它受了雷擊,曾照顧過一陣子,想著不如善始善終。”陳嫦含笑看她,又定定看著那棵被人小心栽種的梅樹:“入秋後,風會越刮越大,你把它移植到陌生的土壤,真的是對它好嗎?”她堅定地看著那長長地根須:“人挪可以活,樹猶如此,公主別忘了,?梅花是經得住風霜雨雪的花。”陳嫦向梅樹種植方向走去,見其中一個眉目極為平淡的宮女在非常小心一點一點將梅樹根須埋到土裏,而旁邊的一位年長宮女卻趾高氣昂地罵道:“動作這麼慢,今晚的飯也不想要了?”其他宮女默默忍受著繼續敷衍著種樹,隻那位宮女忙完手上的事微微仰頭,她瞳孔有些異色,直直地盯著那年長宮女,用聽不懂的話回了她兩個字。那年長女官登時大怒一把想扯住她的頭發,誰知她身手極其靈敏一閃躲一避讓,腳下一掃對方下盤,那年長宮女結結實實摔了一大跤,幾個宮女都忍不住悄悄笑出聲來。年長宮女顏麵大失,又窘又急罵道:“你個西涼婆姨生的賤種,老娘教訓你是看得起你,你竟然敢還手!”那名宮女麵不改色地看著她,立馬拔下劍簪,逼到她頸項處,用漢話警告道:“你再敢辱罵我阿娘一句,信不信我立馬結果你性命!”年長宮女嚇得眼淚嘩嘩往外湧,疾呼救命,側頭看到遠處的永安長公主以為是韓婕妤,求道:“婕妤救我,她要殺了老奴!”文雋見事態有些難以控製立馬向前將陳嫦往後拉,眉目相接間示意她先觀察情況。紅霞已迅速安排人去尋李常侍,春娘則小聲說道:“這位錢姑姑不是善茬,仗著自己跟崔家有些關係,在掖庭局作威作福慣了,欺負過的人不計其數,如今可算碰上硬釘子了。不過奇怪的是,像移植梅樹這種粗活她一向不管的,今日怎麼會來這裏,還毫無分寸在結綺閣打罵底下人,搞出這樣大陣仗?”文雋立馬和陳嫦交換了眼神,道:“事態尚未分明,咱們且先看看。”陳嫦有些反應過來:“你是覺得他們有什麼不對,是吧?”文雋遠遠打量那位委實不起眼的宮女,她姿色平庸,是很容易淹沒到人群的那張臉,她麵部微平,就連她如此孤注一擲時,她的眼神也是淡到沒有多餘光澤的,她就像街頭巷陌隨路遇見轉眼就忘的普通人。春娘安排好宮女及內監擋在她們二人身前,然後退至文雋身邊:“婕妤,我想起她是誰了,她叫青荇,算是被錢姑姑在掖庭局欺負得最多的人,唉!”陳嫦聽了頗有感觸地歎了口氣:“原來是個可憐人。”文雋看她歎氣歸歎氣,卻始終沒有多餘的行動:“教公主見笑了。”陳嫦示意身邊的人退開距離,聲音刻意放低:“我以為隻有顧修容是眾矢之的,”她猶疑地頓了頓,似乎在計較話語間的分寸,而後眉目稍稍一展,繼續道,“據我所知,你一沒家世可倚仗,二則並不得寵,陛下召幸也是屈指可數,怎麼她們還是不肯放過你?”文雋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僵持的那二人,一個哭得渾身顫抖,一個手上的劍簪不肯放鬆片刻,其餘幾個掖庭局宮女早抱頭不知躲去了哪裏,終於錢姑姑嚎啕亂嚷道:“我可是崔貴妃的人,你們......?你們......趕緊告訴韓婕妤,我要是被這個賤奴在這裏傷到了,你們所有人都逃不了幹係,陛下都救不了你們.....”因春娘早早的吩咐,並沒有人搭理她,反倒是那位宮女臉上顯得有些不耐煩,手肘微微用力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骨骼錯位的聲響,錢姑姑尖叫了一聲半跪在地上,害怕地冷汗直冒:“青荇青荇,往日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紅霞領李常侍回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一幕,她嘲諷地笑了幾聲,然後向跟在身後的一位羽林郎:“薛侍衛,就是他們!”那年輕侍衛看了看李常侍,李常侍點了點頭,隻見他迎上前去,錢姑姑仿佛看到救星拚命向他呼救,青荇卻緩緩放開她,垂手而立並未有絲毫反抗。片刻後又緊接著湧進幾名羽林郎,其中一個看著官階頗高的人見局麵已被控製住,讚許地看著他,並拍拍他肩膀:“六郎,幹得好!”然後向李常侍招呼道:“人已經拿下了,李常侍看怎麼處置?”李得用這才行到文雋她們身前:“婕妤和公主可有被驚嚇到?”陳嫦搖了搖頭,文雋避重就輕道:“我倒是無礙,隻是無端端鬧出這樣的事,讓公主失了賞秋的興致了。”李得用不得不陪笑著看著陳嫦:“公主和婕妤請放心,此事老奴這就給你們一個交代。”掖庭局的幾個管事姑姑辦事老練,一會兒就將錢姑姑與青荇五花大綁,李得用看著她們:“掖庭令已將此事全權交托我,依我的意思,今日這事就不要傳出結綺閣了。”見眾人頷首稱是,二位主子無過多意見,羽林郎們口風也素來嚴謹,李得用先看著青荇:“說,你為何挾持錢氏?”錢氏連忙搶白道:“她是西涼女子所生,天生賤種,仗著跟她那死鬼老娘學了些見不得人的雜耍,就敢跟我動手,想我入宮十幾年,哪曾想今日受這般折辱,你們要是不綁著我,我隻怕要一頭碰死......”見李得用麵色微變,其中一個姑姑勸她道:“事到如今,你還是消停些吧!”青荇表情仍然一層不變,語氣有些微起伏,道:“錢氏平常對我們百般欺淩,甚至動用私刑,她仗著貴妃的勢橫行多年,料定了掖庭局無人敢管,不信常侍可以命人為我們驗傷。”驗傷的姑姑表情不言而喻,她痛心疾首地看著錢氏:“鞭痕、針孔、燙傷......你心腸怎會歹毒至此?”錢氏氣焰瞬時消了下去,眼神惡毒地看著青荇:“死賤奴,爛蹄子,敢陷害我,我要殺了你......”李得用著人堵住她的嘴,道:“你受累這麼久還是先歇一歇,事情脈絡我大致理清了,你聽對是不對?”看著錢氏死命掙紮搖頭,文雋大約猜到此事的結果,她移開目光去找羽林郎間最靠後的那個身影,心裏得到片刻的安慰。李得用緩緩道:“此事皆因掖庭錢氏一人貪怨所起,以至今日為其業障反噬,且妄圖攀扯相府及貴妃,辱其賢名,又大鬧結綺閣,驚嚇婕妤與公主,這三大罪過,你可要辯解?”錢氏猛烈掙紮了幾下,而後慌張地四處張望,最後終於露出絕望的表情,眼淚鼻涕流得如何也止不住。陳嫦是最後一個離去的,她看著宮人在收拾滿院的狼籍,走到靜靜看著那棵重新被栽種好的殘梅樹的文雋身邊:“你平靜得有些出乎我意外了,李常侍擺明了就是和稀泥,崔家權勢滔天也不能如此胡作非為,這裏是皇宮內苑,又不是他崔家的後花園?”文雋小心將一片枯葉摘掉:“李常侍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他都小心翼翼不能動的人,我們也別執拗了。況且,我覺得那個錢氏雖然跟崔家是有一些幹係,但絕對不至於是他們派來的,她應該是想攀附,而不是攀扯,沒成想最終落了個攀咬的罪名。”陳嫦恍然有些明白:“她這是想給你不好受,好去貴妃那裏立投名狀,沒想到事態發展並不受自己控製,把自己賠進去了。崔貴妃目前最大的敵人是顧氏,是和親之事引起的吧,她怎麼會誤以為你同顧修容親近?”文雋垂頭露出一個隱秘的微笑:“公主覺得顧修容是什麼樣的人?”陳嫦愣了一愣,以為她在說笑:“我同她照麵不多,聽聞她似乎待除陛下之外的人有些冷傲。總之,怎麼看都和你不是一路人。”文雋良久沒有回話。陳嫦轉開話題,誠懇建議道:“我近日在學西涼語,倒可以把那個叫青荇的要在身邊,既可以練習對話。如果她願意同我去西涼,將來亦可以成為可靠的臂膀,我遠嫁西涼,身邊很需要有這樣一個人。”文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公主好眼光,她確實是透著危險卻不存在威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