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歸期(1 / 2)

李得用急色匆匆去尋掖庭令,斥問道:“方令史,我想知道焚燒掖庭宮室的命令是誰下達的?”中年男子心頭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眼神閃爍:“是太後身邊的暮雲女官親自來叮囑的,掖庭人數眾多,尚藥局一時又沒有配製出可行的方子,未免疫情擴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李得用知曉他是怕事之人,這事既然仁壽殿插了手,跟他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隻冷冷道:“方令史,我奉勸你先停下為好,我一早便同你知會過,那裏的人動不得,你不聽我言,屆時因此而惹禍上身,可別怪我不曾提醒過你。”中年男子在掖庭混跡這些年,心生疑懼,輕聲問道:“常侍說的那個人不是已經......難道並不是韓良人?”李得用看著他一副滿是探究的眼神,道:“不然你以為我隔三差五地往你這裏來,是為了什麼?”中年男子立刻領會:“我明白了,幸好李常侍來得及時,我這就馬上讓人停止那些動作。可是,就算裏麵有再要緊的人,奚官署的人日日都有清點,眼下那裏麵活著還剩下的人不到一半了,常侍可得趕快想法子?”李得用從掖庭局出來,直奔仁壽殿,在外侯了近半個時辰,才見暮雲從殿中慢悠悠從裏出來。暮雲見到李得用,道:“李常侍怎有空閑特意尋我?”李得用貼近她,細聲問道:“掖庭焚宮是太後的意思?”暮雲看了看他慌張的樣子,?臉色微微一變:“太後身體尚未恢複,這等小事,我還未敢煩擾她。”李得用聽了眉頭緊皺:“那好歹也是數十條人命,你怎麼說得這樣輕鬆。”暮雲斂眉道:“那依李常侍的意思,要讓瘧疾肆意擴散,危及闔宮上下嗎?”李得用擺擺手:“疫情雖來得迅猛,卻也不過才幾日,尚藥局那邊已經在配藥試藥,想來不日就會有所成效......”暮雲打斷他的話,語義冷淡:“三日,不能再多了。”李得用愣了半晌,而後緩緩點頭:“我會讓尚藥局抓緊時間的。”他轉身欲走,暮雲低聲道:“李得用,我讓步,是不想陛下與太後再生嫌隙。”李得用頷首:“我明白。”暮雲歎了口氣:“你侍奉陛下多年,本該最清楚,我為何要這樣做。”李得用看了她一眼,他們相識多年,都是各司其職,很少這樣兩兩對峙:“也正因如此,我才特意前來見你,要這三天寬限。”尚藥局裏裏外外忙成一團,李得用徑直進去找盧奉禦。正殿裏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被人圍在中間,他好不容易撥開人群,盧奉禦見到他,疲憊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喜色:“李常侍,正想叫人通知你,疫情應該是可以得到控製了。”李得用不明所以,身邊那些人七嘴八舌說了好一通,他才大概知道,原來掖庭最開始發現瘧疾的那間宮室有個宮女,竟然自告奮勇讓奚官署派去的藥童試藥,沒想到幾劑藥下去,那宮女的病情竟然慢慢被控製住了,身體不僅沒有出現繼續惡化的體征,而且也不再忽冷忽熱了,脈象上也有好轉的趨勢。盧奉禦激動道:“竟然是青蒿,我之前怎麼沒想到,沒想到奚官署也有人才,這樣的人當個藥童太屈才了,等此事一過,我一定把他要來尚藥局好好栽培。”李得用對此興趣不大,隻悠悠問道:“盧奉禦可知道那個以身試藥的宮女是誰?我想到時候一起稟呈皇後,為他們請賞。”盧奉禦有些茫然,他這陣子日夜無休試藥配藥,連那個藥童的全名也不清楚?,更不說一個宮女。身邊一個年輕醫佐忙接口道:“好像姓是韓,至於什麼名字就實在不清楚了。”夏日暑氣正盛,鳳儀殿因四處置放冰塊的緣故,隱隱有一絲涼氣,此時繡竹正在叮囑宮娥懸掛新鮮艾草。近來掖庭宮人染上瘧疾的消息雖被封鎖,可鳳儀殿的人還是小心翼翼如臨大敵一般。待繡竹忙完,皇後問她:“艾草各宮各殿都送去了嗎,尤其西殿、仁壽殿、披香殿這幾處?”繡竹答道:“都送去了,殿下請放心。”皇後想起一事,道:“壽安還有兩日就回來了,含章殿著人去灑掃整理幹淨,不要用掖庭的人,就從鳳儀殿抽調些人去辦理此事。”繡竹點頭應承下來,接著小聲跟皇後道:“李常侍方才去過尚藥局了。”皇後微微一笑:“也好,我不必親自跑一趟西殿,陛下那邊這下也該安心了。”繡竹從宮娥手上接過一碗湯羹小心遞給皇後:“到時辰了,殿下先把這個喝了吧。”皇後不去接,苦笑道:“陛下不來這裏,我喝這個有什麼用,尋個隱秘的地方倒掉吧,別讓太後的人瞧見了。”繡竹為難地眨眨眼,不解道:“也不曉得皇上怎麼想的,此前寵幸崔貴妃就算了,畢竟是丞相之女,又生得天姿國色。可如今的韓良人不僅是掖庭罪籍出身,姿色也不過爾爾,怎麼就招陛下那麼喜歡?”皇後倒平靜:“我阿母姓蕭,是太後親姊,我又自幼養在蕭家,憑這些陛下眼裏就不可能有我。崔貴妃有顯赫的家世,韓氏也是有心思的,懂得用一隻紙鳶去引得陛下的注意。自古以來,女子要取悅君王,不就是這樣嗎?”繡竹微微不滿,擔憂地看著眼前這位華服女子:“殿下既然知道這些道理,為何不肯費些心思好好對待陛下了,要說起來您跟陛下才是正經夫妻。”皇後緩緩起身,走了幾步,凝望牆角懸掛的艾草,不打算繼續方才的話題:“西涼是不是同意議和了?”繡竹眉間綻出喜色:“樊將軍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大將,聽說本來西涼提出血戰一場再談議和,樊將軍不曉得用了什麼法子竟然用談判將一場大戰消弭於無形,雙方不費一兵一卒便達成休戰的共識。”皇後身上稍稍暖了一些:“議和的話,那表兄應該也快回來了吧?”繡竹笑道:“這次是由西涼的太子親自出麵前來議和,按路程來算的話,最晚下月就可以進京,等議和達成雙方各自撤兵,說不好蕭都尉今年回來過中元節,到時候來宮中飲宴,興許能跟殿下見上一麵。”皇後搖搖頭:“自從表兄兩年前去青州任職,這次陛下又特意調派他去軍中,此次隨軍回來,他應該暫時不會走了。”繡竹笑著點頭:“蕭都尉要是能被陛下重用,是不是太後和陛下......”皇後打斷她,正色道:“太後和陛下豈是你我議論的,繡竹,這是人人都謹小慎微的宮廷,倘若被有心人聽去,你我主仆緣分怕是就盡了。”繡竹連忙四顧周圍,臉上滿上緊張:“奴知錯了。”皇後目不轉睛看著她,那臉上的惶懼擔憂似乎也是自己的,便也輕聲道:“在這裏,我雖身居後位,看似高貴,實則是最沒有倚仗的。這日後局勢究竟會如何變,沒有人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不給他人抓到任何把柄,清楚嗎?”繡竹垂眉低首:“殿下,奴知道了。”皇後向她擺擺手:“你去掖庭看看吧,那邊有什麼需要,盡量滿足就是。”因為尚藥局奉禦等一行人的進入,把守並不像之前那樣嚴苛。春娘細心給文雋喂藥,見她麵色褪去蒼白,眼眶盈淚:“你不僅救了自己,還救了我們這些人,日後隻要你開口,刀山火海我都去。”文雋用絲絹擦了擦嘴邊的藥汁,皺眉道:“刀山火海倒算了?,我隻盼有顆蜜棗可以緩一緩這湯藥的苦澀。”春娘一聽連忙準備起身去找,卻見身後有人遞上一顆蜜釀梅子,順手接過給文雋。梅子在文雋口中化開,酸酸甜甜抵消一些口舌間的苦味,她笑笑向那人道謝:“謝謝你,孫醫佐?。”孫敬看著她,道:“能調入尚藥局,這顆釀梅不足為謝。”文雋道:“這顆釀梅足矣,這次要不是孫醫佐,我哪裏那麼容易死裏逃生。”春娘看二人謝來謝去沒完,道:“你們也別互謙了,總之大家一起經曆了這番劫難,還能逢凶化吉,以後就彼此守望相助,這總行了吧。”這時盧禦正走了過來,他仿佛極其看重這個後輩,有心栽培,問他:“韓內人如今體征如何?”孫敬回身拱手道:“我方才替她把過脈,脈象已恢複平穩,藥的劑量也隻用了平日的一半,大約再服兩劑便可痊愈。”盧禦正聽了親自為文雋把脈,笑著點點頭,看著宮室對比最開始又重新變得井井有條,道:“我果然沒看錯人。”三日後,文雋算是第一個活著被帶出這座宮室的人,她呼吸外麵新鮮的空氣,難綿覺得身心通暢。為她引路的人是個從未見過的內侍。那人帶她穿廊過室,行到一水榭時,遠遠看著有肩輿過來,那人便帶她閃避一側。肩輿行過去的時候,裏麵傳來一個嬌嫩的聲音,她像是在跟肩輿一旁的女官正在交談什麼,女官聲音輕微她未曾聽清,隻聽那嬌嫩聲音裏似有欣喜:“這麼說,三哥就要回來了?”肩輿越行越遠,她怔怔站在那裏,內侍喚了她好幾次她才聽見,盲目隨那人走了幾步,她小心問道:“請問方才肩輿上的人是誰?”那人沒回頭,也不放慢步子:“那是壽安公主。”她駐足朝相反的方向張望了一眼,接著低聲再問:“那壽安公主方才口裏說的三哥......?”那人顯得有些不耐煩:“壽安公主能有幾個三哥,自然就是衛王殿下,別消磨我時間,我領你過去了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呢。”廊上忽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風,然而她額間的細汗不止,心裏千萬般滋味齊齊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