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急策(1 / 2)

陳簡回營一路避開巡夜守衛,反覺得回營比文朗掩護自己出營似乎要輕而易舉許多。他順利步入營帳還沒褪去夜行衣衫,就看到四周霎時火光映滿營帳。外麵的人高聲道:“樊將軍特命我等守候在此,殿下既安然回營,還請隨我們移步至主帥營帳!”陳簡輕輕搖頭一笑,臉上的倦意轉瞬即逝,聲音憊懶道:“讓諸位久等實在過意不去,不知樊將軍營帳還有何人?”外麵人不多猶豫,答道:“韓校尉也在。”陳簡恍惚想起什麼似的笑笑:“這樣啊,我想到,確有要事需同樊將軍商議。”主帥樊青處理軍務的營帳內燈火通明,十數位將軍分列兩側,軍師敬堯向正中垂立的那人勸道:“韓校尉不妨說清道明,掩護衛王殿下出營,究竟有何謀算?”韓文朗鎮定自若地巡視一周,再看了看麵色鐵青的樊青,屈身伏下,拱手向上:“請將軍責罰!”營帳中瞬時陷入詭異的沉寂,樊青怒而起身,正欲發作,一位素日和善的將軍打圓場道:“韓校尉對衛王殿下重情重義,這無可厚非,隻是今夜這事,你們究竟在打算些什麼,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才是。”眾人紛紛看著韓文朗,他遲緩片刻微微搖頭,眼神未有鬆動,反而更加堅毅。樊青忍無可忍地往他的位置走了幾步,厲聲道:“韓校尉是要逼本將軍行使軍法嗎,好,我就看看你的骨頭究竟能有多硬?”話音剛落,便聽到帳外傳來一聲冷笑:“樊將軍這是打算,對自己的部下嚴刑逼供麼?”眾將領見到陳簡,紛紛見禮,唯樊青神情冷淡:“殿下若再遲一些,便要有人代為受過了。”陳簡並不理會他,徑直走向韓文朗,一把將他扶起:“夜探敵營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們想知道,你一五一十說清楚就好,這並無妨礙。”韓文朗似鬆一口氣,回道:“我不曉得殿下已安然回營。”樊青仔細聽二人對答,眉目緩和了些:“殿下孤身夜探西涼軍營,何不提早說明?”陳簡信步行至他麵前:“我若提前說了,樊將軍準備派一百人,還是一千人護送我前往麼?”軍師敬堯笑道:“殿下誤解將軍的意思了,殿下若提早說明,也就沒有眼下這番誤會了,倒是委屈了韓校尉。”陳簡唇邊溢出一絲淺笑,言詞間的怒氣漸漸消散:“我正是要將今夜打探到的情況回稟將軍。”樊青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遂向眾將軍道:“既然已經說分明了,你們各自回去休息吧。”不一會兒後,營帳中隻剩下樊青及軍師、陳簡與韓文朗四人。陳簡將西涼軍營的巡防守衛,兵力及糧草情況一一說明,再提及偶然間撞上段石奇一事,樊青行軍多年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本以為雙方打了半年多,互相都有消耗折損,這場戰事離結束不會太久,而今段石奇重新出現在戰場上,這場戰事隻怕比最初預想的要難上許多。營帳內安靜了許久,最終還是樊青打破沉寂:“他就這樣輕易放殿下回來?”陳簡輕聲歎了口氣:“我見到他便知難以脫身,提出議和,對方想都沒多想就一口否決,後來我就貿然提出以一戰分出勝負……”軍師敬堯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明白過來,讚許笑道:“殿下難道想用緩兵之計?”陳簡看著剩下兩人不約而同投射過來的目光:“若是以前,我軍有青州供給糧草,任對方怎麼耗,我軍也耗得起。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青州大旱三年無力支持,糧草從別的地方遠遠運往,支撐這半年已屬不易,我軍沒有時間了,隻能夠速戰速決。”樊青指了指敵營方位:“本來勉勵一戰不是不可以,隻是他們現在多了段石奇,此人能在軍中幾十年屹立不倒全因為善排兵布陣,我十三歲從軍,記憶中還沒有誰跟他交戰能討得多大便宜。”韓文朗看看陳簡,見他沒有說話:“就沒有其他辦法?”陳簡大力將地圖掩上,惹得其他人尤為不解,他定定看著營帳內燃燒的燭火:“答應應戰隻是權宜之計,速戰速決也不一定真的要兩軍對壘。我奇怪的是,段石奇為何千裏迢迢從西涼都城趕來這裏,又把涼州城的兵力悉數抽調到軍營?我需要樊將軍派人證實一些事情,這樣我們才能做最正確的決定。”樊青想了片刻,讚同他的猜測:“可是我們所剩時間不多,如何盡快證實?”陳簡眯了眯眼睛,思忖片刻:“樊將軍,勞煩您派出一隊騎兵,去臨城找南州範氏的商隊,他們常往返於西涼和南齊之間,西涼發生了什麼事,問他們一定可以知道。”樊青冷靜看他片刻,隨即吩咐敬堯:“軍師速速下去按衛王殿下所言安排,挑出最精銳的五十騎兵,給他們配最快的馬,即刻帶上我的手令出發,明夜子時之前,我要看到他們帶回的消息,否則按軍法處置!”陳簡冷靜聽樊將軍安排,見軍師正要往外走,攔了一欄:“還需要再安排一隊步兵扮作普通百姓的樣子,潛入涼州城內。”韓文朗疑惑看他:“難道說涼州城還有轉圜?”陳簡沒有立即回答,隻認細細向樊青分析道:“段石奇身邊的那位貴人就是才從涼州城來的,據她所言,涼州城百姓不但一直不肯歸降,而且屢次發起巷戰,守城的西涼軍也是苦不堪言。這次他們為了贏下這一仗,估計還會抽調守城兵將到軍營。我們的人此去,是為了完全斬斷他們再向前行的後路。”樊青聽了他這一席話,緊崩了許久的粗糙麵龐終於有些微鬆動,默許地點了點頭:“四年前沒能有機會跟殿下並肩作戰,老朽如今倒覺得很是遺憾。”韓文朗聽得這惺惺相惜的讚譽,順勢打量身旁年輕氣盛男子的神情,他還是一貫地嘴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心頭幾度惋惜又幾度安心。這場戰事於自己是男兒之誌,於他,又何嚐不是?接下來,陳簡又就此後戰事應對同樊將軍商討了許多對策,說到要緊處也會詢問韓文朗的看法,他引經據典對答如流,使樊青好幾次以讚賞的眼神看他。燭火漸漸燃滅,外麵的光也一陣亮過一陣,樊青這才注意到兩位年輕人麵上多少有些疲累:“不知不覺間天已大亮了,殿下和韓校尉回去歇息吧。”韓文朗正要拜辭,陳簡卻目光如炬看著樊青:“樊將軍可否坦言相告,京中發生了何事?”樊青聞言愣了片刻:“殿下應該明白,自我們離京奔赴戰場那一日起,直到戰事結束,京中的任何流雲浮動,都與我們都無任何幹係。”韓文朗俯身下拜,懇求道:“樊將軍,末將隻想知道家父與妹妹,他們是否安好?”樊青立即將他扶起,不忍看他,隻對著陳簡道:“殿下與韓校尉都最清楚,當下是什麼形勢。老朽隻能承諾你們,一旦西涼退出涼州城,關於二位的疑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西涼軍營中,幾位主將也放從段石奇營帳退出,連喘口氣的功夫也無,又立即投入到重新布防,加緊練兵的備戰狀態。段石奇出帳巡視一番,指出各關節問題所在,親眼見他們重新調配,方安心少許。待回到營帳,見到已換上一身戎裝的女弟子,以不容商量的語氣道:“半個時辰後,我安排人馬送公主回京。”西涼公主不可置信看他,身上的鎧甲行動間發出擦碰的聲響,堅定道:“老師常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貴為一國公主更是責無旁貸,我決定了,要留下來助我西涼大軍一臂之力,將他們南齊軍隊徹底擊潰,看他們再那般目中無人。”段石奇對她的話語反應不大,端然坐下打開布陣圖,聲音沉穩有力:“此番回京,公主可以自行選擇,乘坐馬車,或是自己騎馬。”西涼公主氣惱地看著這個執拗的老人家,言辭懇切:“數百年間,西涼軍中也出了好幾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老師既然肯教授行軍打仗的經驗給我,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段石奇歎息一聲:“公主尊我一聲老師,聽您此番言辭,臣很覺欣慰。每個人來到這世間,注定有不同的責任。巾幗女將軍看著揮斥方遒不輸男兒,令人豔羨,個中擔負卻不是常人能想見。公主身為皇女,世人都覺著您享盡天下榮華,金貴無比,但您身上牽係的不僅隻是西涼皇室顏麵,更是整個西涼榮辱。我西涼幅員遼闊不如南齊和北燕,百姓富庶也略有不足,可是我西涼能戰且善戰的將士比他們多,我們的國主也比他們的皇帝更有容人之量。如今,還沒到生死存亡那一刻,公主您明白嗎?”西涼公主眼睫潮濕,眼神逐漸遼闊,一如他們西涼人的心胸:“老師,我可以不隨軍出戰,但我隻有一個請求,我想留下來,為我們的將士鼓舞士氣,可以嗎?”段石奇慈愛看著她,在她忐忑的眼神裏沉重點了點頭,叮囑道:“戰場上有太多變數,公主留下來可以,但必須聽從我的安排。”西涼公主笑盈盈立馬答應,她今年剛滿十六歲,身為西涼國主最美麗的女兒,她並不想做被人精心照料卻華而不實的花朵,她一直想要的就是現在這樣,能置身兵刃相交的戰場,到處是井然的秩序和冷漠的鎧甲兵刃聲,甚至不住的馬蹄聲,呼嘯的風聲,旌旗抖動的聲響......這樣的世界,散發著綿長持久的魅力,讓她真正興奮且著迷。段石奇吩咐人專門為她清掃整理出一間相鄰的營帳,且親自送她過去,安排好守衛後,欲轉身回營,忽然想到什麼,問道:“公主,涼州城的境況真的那般不堪?”西涼公主皺著眉頭,嫌惡道:“城外和城內完全兩個樣子,滿城混亂,兵士不像兵士,百姓不像百姓......老師當日若隨我進城看看,恐怕就不會讓我獨自在那裏逗留數日。”段石奇憔悴的麵色瞬間漲紅道:“臣若隨公主進城,涼州城決計不會給任何人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