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思歸(1 / 2)

文雋和如願主仆二人臨近黃昏才回到侯府,蘭兒早早在大門處迎接,見二人衣袍上俱是灰塵,轉頭囑咐一旁的侍女讓她去準備鄉君沐浴事宜。蘭兒迎上她們,隨著她們的腳步邊走邊詢問白日裏的情況,文雋聲音有些疲累:“今日去了一遭才發現,流民們所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原來那麼窄的巷子竟擠了好幾百人,我們送過去的食物差一點就不夠。”蘭兒心急道:“那明天要多備一些了,我一會兒就去跟廚房廚房蒲大娘說。”如願愁眉深鎖:“那些流民缺的不隻是食物,還有住的地方,衣物等等,好在那些大人主動把破廟讓給孩子們,孩子們的境況才相較他們好上一些。”文雋輕聲歎道:“素聞青州民風淳樸,未曾想到他們在遭遇了這樣一場大禍還能有如此純善之心,著實讓人感佩。”蘭兒遺憾道:“可惜我不便出侯府,不能夠親自為他們做些什麼。”因蘭兒以前隨南歌一起在眠香樓露麵,文雋怕京中許多人還認得她,便讓她留在侯府。文雋微笑顧她:“你雖不能出侯府,但也可以親自為他們做許多事情,對了,我前兩日在綢緞莊訂的那一百端布送來了麼?”蘭兒回道:“哦,那些布是今日午後送過來,曲管事驗收的,鄉君可是要親自過目?“文雋搖搖頭:“不必了,你去同曲管事說,將普通麻布留下,其餘的黃潤、花綀、綾羅等貴重的布料,安排兩個人全部運回綢緞莊換成普通麻布,能換多少就換多少。明日開始,府裏但凡會女紅的就留在府內縫製衣物。”蘭兒了然笑道:“鄉君是要將那些麻布用來給那些流民做衣物麼?真好,我總算可以幫上些忙了。”文雋踩上石階,一旁水池上有清風掠過,正好吹在她耳際的發絲上,她心裏卻半刻也感受不到涼意,從自己決定要插手兆京流民的事開始,她的心就越來越沉重。她停了停腳步,回身向如願道:“去讓常祿到衛王府傳信,就說我有要事找他相商,讓他速速到府上來。另外,吩咐看門的守衛,阿兄夜裏一回來就馬上著人來知會我。”天色漸漸轉暗,文雋沐浴完換了身鬱林布製成的素色葛衣,比起白日裏的男子廣袖衣袍,頓覺周身涼快了不少,聽著廊下草圃裏若有若無的促織聲,心也跟著似乎輕鬆了些。衛王久等不至,她便移步到了阿芙的住所,見她臉色終於恢複正常,與之柔聲地說了會子話,這才回到後苑。剛要進房門,卻聽見牆角處響起一個不大不小的落地聲,而後便看到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他闊步走向她,令她有瞬間的失神,她剛想開口便看到如願小跑著過來,如願詫異看了陳簡一眼,而後慌張向他行了一禮,再向文雋道:“鄉君,領軍回來了,剛剛吩咐讓將他的膳食送去書房。”陳簡聽了嘴角一揚,看著文雋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去找文朗吧。”文雋打發如願去照看阿芙,待她走遠後,微仰著頭看他:“殿下想顯示自己的好身手也不必這樣,好好的大門不走,偏偏要翻牆進來。”陳簡笑笑,故作神秘道:“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這樣做的深意。”韓文朗看到他們二人時表情也是十分的詫異,向陳簡道:“我沒聽人報,說你來了呀?”陳簡已自顧自靠著憑幾坐下,表情很是閑適:“剛剛來的,受令妹所邀,說有要事相商。”韓文朗回來看到府裏忙成一團,已大約猜到:“還是流民的事?”文雋頷首,執了茶具分好茶,分別遞與陳簡和韓文朗,道:“今日下午再去了城北一趟,發現事情要比我想象的要棘手一些,流民們需要的吃穿住等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之巨,僅憑侯府之力是如何也填不了那麼大的溝壑。”陳簡飲了口茶,渾不在意道:“錢帛和人嘛,我府上也有些,你拿去使,拿去差遣便是。”文雋搖了搖頭:“且不說就算傾你我兩府之力能不能夠解決那些流民的溫飽住處等問題,就算我們能暫時讓他們吃飽飯,可是長此以往呢,要我們接濟他們一輩子麼?他們的戶籍怎麼辦?他們將來靠什麼在兆京城安身立命?”韓文朗認真聽文雋的話,凝眉深鎖道:“也是,按目前這樣贈粥贈衣的法子確實不是長久之計,那妹妹可有什麼好的想法?”文雋看了看陳簡,又看了看韓文朗:“我想去尋一個彙集京中達官顯貴的地方,當著眾人陳述如今流民們的慘況,讓他們慷慨解囊,用以周濟流民。”陳簡聽了,旋即看著韓文朗一笑:“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文朗覺得得月樓如何?”韓文朗沉思片刻點點頭:“要說京中名流聚集的地方,還真非得月樓莫屬了。隻是要那些顯貴出些錢帛,不也是以錢財填溝壑,非長久之計麼?”文雋淺淺笑著,又諱莫如深道:“自然不隻如此。”陳簡看文雋的眼睛亮了一亮,問道:“你是想讓兆京流民一事在顯貴仕宦間流傳開來,然後引得朝廷注意,最後由朝廷親自出麵安置流民?”韓文朗麵露喜色道:“如此一來,流民一事受到上至權貴,下至黎民的關注,就算屆時督辦此事的官員想要草草了之,怕也是不能了,妹妹這個法子著實好。”陳簡放下茶盞,起身道:“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得月樓把一切打點清楚,另外這兩日再四處活動活動,務必讓那日來得月樓的都是些舉足輕重的人物。”韓文朗點頭道:“是了,這兩日我也該去拜訪幾位朝中親貴,看到了那日能否將他們約到得月樓。”文雋臉上綻出笑意:“如此就有勞殿下和阿兄了,那這兩日我就好好準備一下當日的說辭,最好能讓他們聞著傷心見者落淚。”兩日後,甫一入夜,得月樓作為找京城最繁華的酒樓,比平日更是熱鬧了幾分,並且從陸陸續續進來的客人的用度和排場,似乎全兆京最顯貴的人物都雲集於此。高掌櫃頻頻叮囑招呼客人的小子們動作麻利些,生怕怠慢了這些貴客,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忙前忙後忙得腳不沾地。客人們相繼坐下,不少人好奇地打量著酒樓中間搭起的台子。果然待樓內所有座位被坐滿後,隻見一位戴著冪籬的白衣女子抱琴行到台子正中,略微向台下躬身致意便端然坐下,將玉蔥般的手指輕放至琴弦上。頃刻間,琴聲從她指尖傾瀉而出,琴音從最開始的平靜和緩慢慢轉為悲淒之聲。樓內的嘈雜之聲也在她的琴聲中漸漸變得安靜,有人在心中感慨,這大概是他此生中唯一一次能見到得月樓在這樣的時候還有如此多人的情況下那麼安靜。曲畢,堂中不斷有嘖嘖聲響起,有誇讚她技法好的,有感歎樂聲起承轉合的,她緩緩起身整理衣裳,輕輕將琴抱起準備回身離去。這時,堂中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敢問這位娘子,你剛剛所彈的曲子叫什麼名字?”男子聲音一響起,堂下便有許多女子聲音響起,聲音或嬌柔,或驚訝,紛紛喚道:“獨孤郎!”文雋循著那個聲音望去,透過冪籬隻見樓座上確實有一位錦衣華服的男子,麵容冷峻,眉眼卻生得好看的緊,想必這就是那位京中眾多閨閣女子日夜思慕的美男子,安國公的外孫——獨孤逸。她從容回道:“回郎君的話,這首曲子名叫思歸引。”獨孤逸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是,這位娘子方才所奏之曲,與我往日聽所到的思歸引有很大的不同,是何緣故?\"她心念一動,頷首道:“其實今日這思歸引是我就近幾日的所見所聞新譜的,郎君可是覺得哪裏不好?”獨孤逸看像她,道:“曲子改得倒是不錯,隻是酒樓本是眾人相聚暢談之所,這位娘子緣何在此奏如此悲戚傷懷之聲,倒然我有些好奇你這幾日的見聞?”堂中漸漸多了許多嘈雜知音,不少人循著獨孤逸的話問她,文雋揚了揚聲音,道:“近幾日,我每日都會去城北近郊的一處陋巷,那裏全是青州來的流民,他們衣衫襤褸,忍饑挨餓,甚至沒有一處好瓦遮頭,可縱使他們落得那般境地,也會自覺將稍微可以遮風擋雨的破敗廟宇,讓給那些在逃難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們。看到那些,真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回去後更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於是便在月色清輝中譜了此曲。”此時,高掌櫃亦走到台上,清了清嗓子,道:“諸位有所不知,其實這位娘子就是韓侯府上那位鄉君,昨日她前來與我相商,說為了青州流民一事想借用得月樓的地方一用,我當時一聽鄉君是要用來行善舉,當下便答應樂。還有,韓侯府這幾日不僅每日給流民們施粥,還派人去修繕孩子們住的破廟,這幾日更是集全府上下之力趕製衣物,準備給流民們送去。”高掌櫃一提到韓侯府的鄉君,堂上議論聲更多了,紛紛翹首想透過那薄薄的冪籬窺其芳容。待他說完後,堂上有人讚道:“鄉君一介女子都曉得感流民所感,行此義舉,著實叫我等汗顏。”高掌櫃聽了,滿意地笑道:“鄉君來找我時,我心中亦是有所感概,隻是諸位也知道,如今城中流民好幾百名,宗室傾盡整個韓侯府怕也是杯水車薪,於是希望在座諸位能夠加以援手,讓青州的流民們能夠一嚐溫飽。另外,我也在此承諾,自今日起直到流民們被妥善安置前,得月樓所有的收入都將會用以為救助青州流民。”文雋看台下眾人紛紛有動容之色,道:“高掌櫃謬讚了,侯府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能幫到那些流民的其實還是太少,所以今日想在這裏集結眾人之力,讓那些流民那些孩子們能在兆京城安身立命。”樓座上獨孤逸聲音依舊沒有一絲溫度:“明日我便著人送一萬錢過來,不過我是買你那曲譜,至於那錢你們要如何使,便與我無關了。”她怔了半晌,而後感激地看了看樓座:“獨孤郎君高義,文雋代青州流民先行謝過,曲譜明日一早我就會派人送到貴府。”有獨孤逸開了頭,堂中紛紛有人報出了錢帛、衣物、藥品、米糧等數目,她還看見了久違的杜夫人和林夫人一起出現在堂上,她心中感懷,見高掌櫃拿了冊子慎重地在一旁做記錄,便趁著大家都圍著高掌櫃悄悄抱了琴退出去。韓文朗領著她從得月樓後門出去,正準備上馬車,見不遠處的馬車上下來一位著紅衣的女子,待從稀薄的月光中看清楚她的樣貌,她眼眶瞬間瑩潤不已,道:“窈娘,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