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雋讓蘭兒帶如願去內苑把身上清洗幹淨,看著韓甌立在原處看著手上的步搖發怔,抬頭看了看青黑色的天,喚道:“父親,看這天色隻怕將會有一場暴風雨,我們進去吧。”韓甌看著女兒親切溫和的笑顏,將那支陳舊的步搖收入廣袖中,點點頭。韓文朗在一旁靜靜旁觀這一切,跟在他們身後,以守護者的姿態準備著隨時為自己父親和妹妹的決定做善後。經過幾日的車馬勞頓,眾人都疲累不堪,晚飯也就由廚房的下人將飯菜分好送到各自房內。文雋剛用過晚膳,蘭兒就領著梳洗幹淨的如願過來,文雋細細打量她,一雙含情的杏目,尖尖的下巴,淺淺的梨渦,粉色櫻唇,任她一個女子見了也覺得我見猶憐。她怯生生地望著文雋,有些不知所措,文雋執了她的手:“適才看你隻覺得清秀,未想到原來生得真是標致。”如願忽然噗通跪下,抽噎道:“鄉君大恩大德,他日必銜草結環相報。”蘭兒立馬扶起她,道:“侯府本來女眷就少,你這一來,我跟鄉君又多個人說話了。”文雋看著她,柔聲道:“蘭兒說的是,況且你是潘姨娘的養女,也算我的半個妹妹,這些年你們受苦了。”文雋引她坐下,讓蘭兒去廚房取些飯菜來,如願大概餓急了,見了飯菜便不顧儀態大快朵頤起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案幾上的飯菜便一掃而光。她吃完後才注意到文雋和蘭兒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她,羞紅了臉,用細細的嗓音道:“我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讓鄉君和蘭兒姑娘見笑了。”文雋笑了笑,問道:“這些夠嗎,不夠的話我讓蘭兒再去取些來?”如願一下子紅了臉:“夠了,我已經飽了,謝過鄉君。”蘭兒為她遞上一杯茶水,道:“你喝口茶吧。”如願向她道謝,文雋善意地看她,問道:“如願,你今年多大了,之前家住何地?這些年你們都經曆了些什麼?”如願看了她半晌後才娓娓道來,她今年十五,以前住在兆京城北郊,她剛出生就被親生父母遺棄,後來被一戶姓趙的小戶人家收養。趙氏夫婦在收養她之後又接著生了幾個子女,她四歲就開始幫著家裏幹活兒帶弟弟妹妹。她養父母為人刻薄,平日裏不僅對她非打即罵,總是念叨著等她再大一些,就將她賣到大戶人家做小妾。在她八歲那年,他們那一帶突然瘟疫橫行,官府為了防止瘟疫蔓延,便將她家那條街巷封了起來不讓進出。或許是惡有惡報,她養父母一家都在那次瘟疫中去世可,隻有她僥幸活了下來。後來瘟疫退去,街巷也解封了,這時候她家門口來了一個衣飾素雅的女子說要收養她。那女子將她帶回自己的裁縫鋪,待她視如己出,教她認書識字,教她刺繡女紅。這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幾年,可是上天似乎覺得對她的磨難並不夠,就在上月她阿娘突然染上惡疾,病勢凶猛,她帶著所有的積蓄四處奔走,尋遍兆京城所有的名醫,能試的法子都試遍了了,終究還是無力回天。她阿娘昏睡了數日,卻在彌留之際精神大好,跟她說自己原是廣平侯府的姬妾,如若將來遇到什麼事可以拿著自己頭上那支從不離身的步搖,去投靠侯府,說完這些便咽氣了。為了她阿娘的病,家中的錢財已經耗盡,辦理後事隻能將裁縫鋪賣掉,她沒了錢財也沒了棲身之所,無奈之下隻能來廣平侯府大門口守著,等了兩天這才等到他們從玉泉寺回來。安頓好如願,文雋打開木箱,從裏麵取出一款畫軸,起身往前院韓甌的寢閣行去,敲了敲門,見前來應門的是韓文朗,遂退了退道:“文雋不知道兄長與父親有要事相商,我晚些再過來吧。”韓文朗喚她:“妹妹留步,不是什麼要事,而且已經說完了,我正要回房,你進來吧。”韓文朗出門輕輕將房門帶上,在房外站了片刻,然後順著門廊往自己房間走去。韓甌見女兒捧著畫軸,邀她坐下,為她倒上一杯茶水:“已經入夜了,有何要緊之事麼?”文雋聲音滿是歉意:“今日同意如願進府之事,是女兒擅做主張了。”韓甌笑笑:“文朗同我說已經把府中大小事務交與你打理了,這些日子你也處理得分毫不差,如願這件事,你決定了就好。”文雋低頭思量片刻,將手中畫軸交給她父親:“我想了許久,這幅畫還是存放在您這裏最為合適。”韓甌疑惑看她一眼,接過畫軸緩緩展開,每展開一點他神經就緊繃一次,直到全部展開,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潰一般。文雋心疼地看著她父親,道:“這是張尋先生繪製的五年前的母親。”韓甌顫聲道:“我一直沒敢問,雋兒,您母親臨終前可有話留給我。”文雋回應著她父親急切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自我們去了南州後,母親便不再跟我提到父親,但是每每到了桑葉長成的季節,她都會托人采桑枝插在房中,常常對著桑枝一看就是很久。我猜在她的心裏,不曾有一刻不在思念著父親。”韓甌麵色傾頹:“是我對不住她,是我沒能好好保護她,是我……”文雋握住她父親的手:“父親,都過去了。”韓甌回握著女兒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隻要是關於她,關於阿婥,在我這裏就永遠都過不去。”這夜,文雋睜著眼睛在漆黑的夜裏,聽著更漏聲,直到天邊有了一絲的光亮,才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睡去。待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她問蘭兒:“為何不叫醒我?”蘭兒回道:“侯爺一早便來吩咐過,說您這些日子受累了,讓您好好休息,不許擾醒您。”文雋看如願不在,擔心道:“如願呢?怎麼不見她人呢?”蘭兒笑道:“她見到您醒了,就立馬去打洗臉水了,這丫頭挺勤快的。”文雋打趣道:“人家勤快,你就可以偷懶啦,可別欺負人家。”蘭兒噘著嘴不滿道:“鄉君認得我也不是一日兩日,再說您都說拿她當半個妹妹了,我隻拿她當半個主子。”正說著如願便打了水進來,文雋看她氣色瞧著比昨日好些,放下心來,囑咐蘭兒道:“如願剛進府,蘭兒你要多多照應著,對了,這段時間你跟蒲大娘交代一下,燉一些滋補的湯品給如願補補身子,她太過清瘦了。”如願連連謝過,又向蘭兒道:“日後就承蒙蘭兒姐姐照顧了。”待梳洗完畢,文雋準備去賬房查看上月的賬目,見庫房門口有下人在搬搬抬抬的,動靜不小,看到常祿也在其中,就想走近看看是他們在忙活什麼,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你們可得小心點,這可是衛王殿下親自釀的好酒,摔了可就再也沒有了。”文雋一聽是小年的聲音,心裏忽然升起一絲竊喜,暗忖他是不是也來了,想起那夜星空下的親吻,那濕潤的觸感似乎還遺存在她眼睛周圍,不覺麵上升起兩朵紅暈。小年眼尖,未等她走近便看見了她,快步走到她麵前行禮:“小的見過鄉君。”文雋看著他微笑,指了指那些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小年笑嘻嘻道:”鄉君還不知道麼?近來我家殿下迷上了釀酒,這不剛出窖,就令我先給侯府送過來,那小壇子裝的是您最喜歡的桑落酒。總共釀了十壇,宮裏送了三壇,杜商書府上送了一壇,林侍郎家送了一壇,剩下的就全給您運過來了。“文雋疑惑道:”你們殿下呢?誰告訴他我愛飲桑落酒的?“小年故作神秘道:”殿下忙別的去了,至於忙什麼,他特意囑咐說不能告訴您。您愛飲桑落酒這事兒他如何知道的,小人也不曉得,不過為了釀這桑落酒,殿下可費了大力氣,重金從北燕買秘方且不說,光是從玉泉寺把泉水運下來就非常難了,為保證泉水的鮮活,可跑死了好幾匹良駒。“文雋失落道:”哦,他沒來啊。“這一日,她都有些心神不寧,說起來,自那日後她便沒見過他。這些日子,先是親蠶禮,又是崔杜兩府聯姻,接著又是去玉泉寺安置母親靈位。這一樁樁一件件,雖然也填滿了她的生活,可是偶有閑暇,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她自己的人生竟無處放置,眼下擁有的這一切也不切真實,仿佛一不留神,這些都會從她之間徜徉溜走。夜裏,天氣已經入夏,房裏也有些許的暑氣,她心緒不安覺得有些悶熱,便執了紈扇輕輕推開門朝門外的涼亭走去。她舉目望天,隻見天上一片漆黑,任她如何尋找,也沒有尋到一顆星宿,她泄氣地歎了聲氣,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小娘子可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深夜獨坐涼亭長籲短歎?“她回頭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就立在她身後,昏暗的燈火照映下,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變成一團巨大的黑影,她心中莫名泛起層層漣漪,她忽然覺得這團形狀並不好看的黑影有說不出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