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朗深夜造訪衛王府邸,見院中燈火通明,丫頭媽子四處奔走亂做一團,詢問引路的仆人:“怎麼亂成這樣?”那人回道:“韓領軍不知,王爺今日帶回一個女子,好像是染了風寒發著高熱退不下來,發了好一通脾氣,底下人都怕得緊。”韓文朗了然地點點頭,輕車熟路往偏廳走去,向那人道:“待你們殿下忙完,再告訴他我在偏廳等著。”那人恭謹地奉了茶,便匆忙離去。陳簡焦灼地看著初晴躺在床上,見王媽極為小心地睡將熱毛巾敷在她額間,大聲問道:“郎中還沒請來嗎?”小年忙站出來回道:“夜裏大夫幾乎都關了醫藥鋪,而且東市離得實在又遠……”陳簡橫了他一眼:“辦事不力還諸多推搪,明日自己到薑總管那裏領罰。”薑總管在衛王身邊服侍多年,見他不知輕重地罰人,勸道:“小年說的也是實情,殿下消消氣,大夫一會兒應該就到了。”話音剛落,一位睡眼惺忪的大夫提著藥箱進了門,陳簡命他趕緊為初晴診病。王媽見外人進來,忙讓侍女把帳子放下來,將初晴的手腕搭上絲絹,才準那大夫過來。大夫隔著絲絹為初晴診脈,問了些受涼的情形,道:“這位姑娘本就有體寒之症,又在河渠邊上著了涼,加上受了些刺激,所以引發傷寒,高熱不退,我先開兩副藥,小火慢燉,今夜好生照看,不到天亮這高熱就會退下來的。”小年隨大夫去取藥,王媽取來剛熱好的薑湯小心翼翼喂她服下,陳簡神色未明立在一旁,看著她緊蹙的眉頭,心微微一緊猜測著,她的夢裏是不是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引韓文朗進來的小廝見房內安靜下來,猶豫著稍稍踱進去,低著頭向陳簡稟道:“殿下,韓領軍在前廳侯了您有一會兒了。”陳簡道:“文朗?他來多久了,怎麼才來通報?”那人聽他質問,怕得哆嗦道:“是……韓領軍……讓我等您這邊忙完再告知您的……”陳簡擔心地看了眼昏睡的初晴,王媽會意道:“王爺去吧,今夜我會寸步不離地照看好這位姑娘的。”他點點頭,抬手理了理衣衫便向偏廳行去。夜色漸深,庭外的草木香氣被孤寂的冷風吹入廳中,王府也逐漸安靜下來,韓文朗想著,看來那位姑娘的情況應該有所好轉。抬眼間,正好看見韓簡踏著月色走進來,臉上是尚未散去的怒意和憂心。他徑自坐到旁邊的紫檀木椅上,道:“久等了,府裏的人辦事不周到,你別多心。”韓文朗平靜和緩道:“是我要他等你忙完再告知你的,你別苛責底下人,要不就是因我受過了。”陳簡無奈笑道:“你這樣寬以待人的性子要改。不過這麼晚了找我,有要事嗎?”韓文朗從容地從袖內取出一柄匕首輕輕放到案上,道:“其實,我是來物歸原主的。”陳簡倒很是淡然,隨後想起什麼似的,道:“原來,白天通知我去碼頭的人,是你派來的。”韓文朗道:“古人言:匕首之設,應速應近,即不忽備,亦無輕念,利用形彰,切以道隱。這曜似朝日的百辟匕首是當年孟將軍親授於你,你向來不會離身的。要知道利刃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孟姑娘一位柔弱女子,你不該贈她這個。”陳簡為他倒了熱茶:“這是上回遇襲的時候給她防身用的,怎麼會到了你的手上,今天發生的的事你向我細說一下吧。”韓文朗接過茶杯飲了一口,道:“這事情說起來,跟你也有些關係。”陳簡不置可否道:“怎會跟我扯上關係?”韓文朗看著他道:“殿下遇襲的案子審理到最後,他們不是拿了幾個西涼人抵罪嗎?這件案子的主審是尚書杜郢,你也知道的。”陳簡有些明白,道:“前些日子杜商書入獄,不就因為這個案子麼?崔道仁伐除異己的法子倒愈發出陳推新了。”韓文朗點頭默認道:“讓西涼人抵罪的法子隻怕也未必就全是杜商書的意思,年初西涼國遣使來朝,就此事大做文章,聖上隻得盛怒下問責,崔相便索性把此事盡數都推到杜商書身上。”陳簡聽了半晌,問道:“不過,聽說這幾日杜商書不是給放出來了麼?這跟今日的事又有什麼相關呢?”韓文朗作為知情人歎了口氣,無奈道:“杜兄和南歌姑娘的事,你是知道一二的,二人本是郎情妾意,他即將出知隨州,南歌姑娘也是要一同前去的,可是兆京上下都知道崔相雖與杜商書朝堂不睦,卻對彥卿青眼有加,早就有心招其為婿。”彥卿是杜商的字,陳簡想起此前初晴托他送信,後來又托他把首飾當掉換錢,沉思片刻,問道:“所以,崔道仁放杜郢的條件,就是要杜彥卿娶他的小女兒,在朝堂做他的臂膀,哼,也難怪她會扔出這把匕首。”韓文朗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是孟姑娘把這匕首扔給杜兄的?”陳簡望著外間的朗月,輕撫匕首刀鞘,道:“她看似柔弱,性子卻果敢剛毅,她的好姐妹發生了這樣的事,麵對薄情郎負心漢扔把匕首有什麼奇怪的,換做是我利刃出鞘架到脖子上都份屬尋常。”韓文朗搖頭道:“整件事情也不能說是杜兄薄情負心,他作為杜氏一門的長子,以全孝悌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可以理解的,況且對於南歌姑娘,隻怕他心中愧疚,這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陳簡知曉他同杜商的關係,也曉得他對杜家女公子的朦朧心思,不欲在這上麵與他爭執,遂調轉話頭問道:“文朗,你今晚隻是來歸還匕首的?”韓文朗稍稍頓住,問道:“孟姑娘情況如何了?”陳簡向不遠處烽火明亮的臥房看了一眼,低聲道:“還發著高熱,不曉得今夜退不退得下去。你怎麼關心起她來了?”韓文朗神色凝重:“前兩次見她,她都身著男裝,並未覺得什麼,今日見她著女裝,覺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陳簡臉色一沉,問道:“等等,你說見了她兩次,除了去年秋天那次,你還在哪裏見過她?”韓文郎見他緊張,失笑道:“年前風雪停了,我便上玉泉寺接父親,在寺中匆匆一瞥,問了寺裏小和尚才知道,她在寺裏照顧張尋先生起居,寺裏的人心思純淨也不曉得她是女兒身,隻以為是張先生身邊長得清秀的小弟子。”陳簡若有所思道:“原來,她當時去照顧的長輩是張尋。”韓文朗小心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位孟姑娘著實可疑,我今日見了她穿回女裝,竟覺得她似曾相識。”陳簡起身道:“說起來,第一次見她我也覺得好像哪裏見過似的,不過你也不必深究什麼,她是怎樣的人,我心裏有數。”韓文朗也起身隨他向夜色中的庭院走去:“對於這位孟姑娘,我心裏有些莫名的疑團,這兩天我會再派人去南州查探關於她的來曆,但願一切都是我多想了。”陳簡抬頭看天上的數點星宿,沉默半晌,道:“文朗,有時候,我會希望你就像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一般,沉溺酒色,耽於享樂。”韓文朗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向他方才數次張望的臥房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是擔心我查出那位姑娘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陳簡對視他一眼,認真道:“我信她,她或許有些話未告訴我,但至少沒有騙我,所以,你查出來的會是怎樣的真相,與我而言並不要緊。”韓文朗也抬頭看著星空,有一顆星格外閃亮,就像他身邊這位皇室少年,無論多黑暗的夜都不能掩蓋他與身俱來的光芒,道:“殿下的告誡我會放在心上,夜太深了,你早些歇息,我告辭了。”次日一早,天未亮,陳簡便起床簡單梳洗就往臥房去,照料了初晴一夜的王媽麵色疲累,仍打起精神回話:“這位姑娘的高熱總算退了,隻是還在昏睡,王爺您可以放心了。”陳簡讓侍女扶王媽去休息,自己輕輕以手觸碰她的額頭,溫潤的觸感傳遞到他的手背上,他這才舒了口氣。待天大亮以後,小年也已經把寶馬香車備好,陳簡將她小心翼翼抱上馬車,令馬夫駕車穿過街市往河渠方向緩慢駕駛。陽春三月,河岸邊的垂楊柳一絛絛泛著鮮嫩的青色,陳簡看著車內昏睡的妙齡女子,複又想到昨夜文朗的那番話,問道:“宿煙浮始旦,朝日照初晴。你到底是誰?”小年敲開後門,孫伯立即讓他們進來,窈娘早早等在門邊,眉色盡是擔心憂慮。陳簡將她報下馬車,並不假手於人,窈娘無奈隻能引著他往初晴的房間走去,一路上並未遇到什麼人,穿過回廊繞過琅玕,終於到了她的房裏。他把她輕放到臥榻上,窈娘扯了錦被將他蓋上。陳簡將她的頭挪了挪放置到枕頭上,不意摸到一塊溫潤的玉璧,他的心突突地跳著,把它緊緊握到手心,再趁人不備將其藏進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