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他遞到手中的火折子,借著窗外滲進來的月光去尋燭台,茅屋到處都是灰塵,看樣子是很久沒人居住了。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一盞燭台,她手仍有些抖,試了幾次才把火點著。燈火並不很亮,她舉著燭台去尋他,見門邊的一團黑影,心下稍安。他借著她的力道挪了挪身子靠道窗下的牆上,讓她在屋裏尋些木塊生火,折騰了好半天她用於把火生起來了,屋裏漸漸暖和一些,兩人也總算在火光中可以看清彼此形貌。初晴一番動作下來有些疲累,起身把門關上,回到他身邊,見他額頭仍冒著細密的汗珠,擔心道:“你傷到哪裏了,不如我為你包紮一下吧。”他點點頭,隨即開始解開大氅,然後開始脫上衣,初晴見這幅情景,臉騰地一紅,捂住眼睛,問:“你脫衣服做什麼?”陳簡扯了扯嘴角:“傷在背上,你說我脫衣服做什麼?”他扔了個藥瓶子給她,她這才回過神,看向他結實的臂膀,心頭五味雜陳也顧不得難為情,觸目驚心的一條大口子,皮肉已外翻了,還有殷紅的血跡,她眼淚奪眶而出,嚶嚶哭泣。陳簡見她哭得極其克製,想著女孩子怕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麵,許是嚇到了,故作輕鬆道:“你別怕,這點傷不算什麼的,沒幾天就會好的……”她旋即用衣袖抹了抹眼淚,解開鬥篷,用匕首把衣裙裏的白色錦緞割出一長條,然後拿絲絹輕輕擦拭他背上的血跡,打開藥瓶把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然後將白布條輕輕覆到他的傷口處……陳簡到底是行軍作戰過得鐵血男兒,整個包紮過程中,即使再疼也沒有哼一聲。他慢慢將衣衫穿回身上,看著她平靜的臉,道:“想不到你包紮傷口這麼嫻熟,幹淨利落也不手抖,倒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初晴將染血的手好不容易擦拭幹淨後,便起身去添柴火,回來坐下的時候,聲音細得微不可聞:“你背上的那些疤痕,都是行軍作戰留下的麼?”他嗯了一聲,道:“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提也罷!”初晴定定看著他許久,清涼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他們靠的這樣近,很難想象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腥風血雨,她有些企盼這個暗夜要是不會過去就好了。她用木棍撥了撥火心,有些擔心道:“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們會不會跟過來?”陳簡隨手攬過她,問:“現在才曉得怕了?京中想置我於死地的人太多了,你問我是誰,我也說不上來。”她用力掙了掙,耳邊傳來一聲吃痛,想到他身上那樣重的傷,隻得任由他摟著,口裏還是說:“男女有別,王爺還請放開我。”他聲音低沉道:“我冷,看在我身負重傷的份上,姑娘就不要計較這些男女大防了。”初晴無奈地想,大齊雖民風開放,可是如今這樣夜裏和男子共處一室且肌膚相親,實在無益於女子清譽:“我一個小女子擔心的,王爺是皇親貴胄自然覺得無所謂,若是天亮了我們都平安,還望王爺對今夜的事守口如瓶。”他打了個嗬欠:“放心,屋外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守著,你們窈娘可不簡單,命人沿路保護你,不然我也沒這麼容易脫身。”她心中迷霧重重,問:“你說有人保護我,是窈娘安排的?”他點了點頭,將有血腥氣的黑色大氅蓋到兩人身上:“你下午說的那些我並非不信,隻是窈娘如此在意你,怕不僅僅是受人所托照顧你這麼簡單,你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麼人呢?”她看著麵前的篝火,忽然迎接他的對視,目光澄明:“你不信任何人,可是我要說的是,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境況,我不會存害你之心。”他笑了笑,眼神開始渙散,頭歪著靠在牆上沉沉睡去。初晴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覺得恍若夢中,寒窗偶爾透進絲絲寒風提醒她,她身邊的這個人真實地在身邊,今晚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暗暗寒夜,月色陰柔,窈娘這些年來綢繆的事情,她裝作一無所知,卻也窺見一些動靜,如今又因她牽涉皇族,她身邊的人都有隱秘的過往不欲他人知曉,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初晴看著身邊男子安靜的睡顏,替他將大氅蓋到脖子下方,手不小心觸碰到他溫熱的臉,心砰地一跳,迅速彈開,又怕自己響動過大驚醒他,一動不敢動。這夜如此不平靜,她想著不如自己守夜,以防生變,就在火堆熄滅的時候,她終於支撐不住靠著他睡去。初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午時,她睡在一張陌生的床枕上,房間彌漫著安息香。她猛地坐起來,卻發現有人拉著自己的手,坐臥在床邊,他睡眼朦朧道:“初晴,這一覺睡得好麼?”她打量自己身上衣服被人換掉隻剩白色中單,忙拉了錦被遮住,指著他:“我怎麼會在這裏……你對我做了什麼?”他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故意湊近她,笑道:“這裏是我府邸的房間,如你所見讓給你了,我隻是靠著床沿睡了會兒,你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麼?”她急得滿臉通紅,道:“我們不是在茅屋麼?……我身上的衣服……唉……窈娘要是知道了,一定馬上把我送回南州去的……”他茫然地看著她,輕聲道:“你別又哭啊,我最見不得你掉眼淚……方才逗你的,淩晨時,我的護衛找到了咱們,你睡得正熟,我不忍心叫醒你,就抱你上了馬車一起回府,你的衣服又髒又破的,我就讓老媽子幫你換了……你這樣又喊又叫的,真把我當登徒子了麼?”初晴聽他解釋這一切,在他看來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在她覺得太荒誕不羈,心中懊悔不已,隻睜大雙眼看著他,不發一言。他被她瞧得發怵,道:“你別這樣看著我,我發誓覺得沒有對你做任何不軌之事,你擔心窈娘的話,我親自送你回去跟她說清楚,你信我。”她回憶昨日的種種,心中百感交集,泫然落淚,見他麵色並不好,忽然想起他背上的傷,帶著哭音問道:“你的傷……還痛麼?”陳簡起身道:“剛才大夫來看過了,說幸好昨夜包紮及時,並無大礙。”她低眉垂首,道:“那麼,麻煩王爺讓人找身女子的服飾給我換上,然後安排馬車送我回眠香樓。”他聞言爽朗一笑:“我即刻去辦,稍後親自送你回去,窈娘那裏我會解釋清楚的。”她仰起臉看著他,臉上淚痕未幹:“昨夜貿然之下也算救了殿下,可否許我有一個請求?”陳簡心中大動,道:“你說吧,無論什麼我應你就是。”她慢條斯理道:“請您隻安排馬車,讓我自己回去。”他喚她全名,厲聲道:“孟初晴,放眼京城,你是第一個敢這麼跟我提要求的女子。”她手心滿是汗水,麵上裝得極為冷靜,彼此間靜默無言。她身上穿了身簇新的紅色襖裙,頭發被王府的王媽梳得一起不亂,唯一的銀色步搖簪在發間,襯得整個人十分精神。初晴喚住小年去了她屋裏,讓他把這些日子拿來得東西一一搬走,小年怕衛王責罰不肯動,窈娘就命常祿將所有東西整理好放到王府的馬車上。初晴去後門送小年,將一個錢袋塞到他手裏:“小年,這些日子受累了,我身上這身衣服的錢你收下了,幫我還給你家主子。”小年滿臉哭腔:“我這樣回去,王爺定會扒掉我一層皮的,姑娘也不可憐可憐我們做奴才的。”初晴冷漠道:“這是你們王府的事,我也是沒辦法的,日後別再往這裏跑了,也就沒有這些罪受了。”待馬車走遠了,初晴仍站在台階下呆立許久,孫伯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喚道:“孟丫頭,這眼看著就要變天了,你早些進來吧!”初晴回過神提了裙子快步走進門內,聽見孫伯將木門關上,吱嘎一聲,她感覺心一沉,好似自己也隨著那木頭的開合聲,墜入了無底深淵,那又黑又深沒有盡頭的深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