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鄉,遇到遠親,一個40多歲的農村婦女,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她向全村人發下誓言:如果一雙女兒考上大學,她要擺宴三天,全村的人無論老幼,隨便來吃。

聽了這話,心中肅然。

親戚所在的省份,是中國最發達富庶的地方,鄉間各戶都開著大大小小的加工廠,親戚家也是如此,孩子們就算是承父業,也會過得不錯,但這一家還是把讀書視作最高理想,將文化奉為崇高。

她或許不知,在中國的大城市,越來越多的人對她和女兒們奮鬥的理解用腳投了反對票,逃離中國式的大學教育,甚至從初中開始就選擇脫離一貫而行的教育體係,成為少小離家的留學生。

教育在中國中心城鎮、農村形成的落差之巨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一方是直接與國際接軌,一方還在為最基本的教育設施、師資發愁;一方是發出高品質多元化教育的訴求,一方則是留守兒童生存與心靈困境;一方是大城市教育資源的強勢聚集,一方則隨著鄉村的凋敝而難再有朗朗書聲的校園。

我們曾經以為,多多捐款為失學兒童建希望小學,大眼睛的女孩就會回到教室,但那麼多傾圮的校舍告訴我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們曾經以為捐贈更多的圖書、建更多的鄉村圖書館就能讓放羊的孩子改變命運,但散落的書頁告訴我們,事情遠比這個複雜;我們曾經以為,更多的人下鄉支教,會讓鄉村教育提高質量,但重點大學一年比一年低的農村學生入學比率告訴我們,教育的高牆已然矗立,一些人永遠被擋在牆外。

這還不算城市裏從3歲幼兒園開始的競爭,十五年隻為擠過高考的一條獨木橋,在孩子探索世界的黃金年月,棄絕成長的種種可能性,修剪掉種種繁複的枝條,隻為龍門一躍,這是一種多麼刻板、貧乏的教育。

教育在中國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無奈又無解的話題。然而教育的問題遠不隻教育本身,它既是社會問題的直接反應,又是一種放大,某種意義上來說,改良教育必得改良社會。然而在這個循環的閉合點,又會回到教育上——社會的最終改良者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

我身邊既有越來越多選擇放棄選擇出離者,也有選擇行動者。一個父親從童年記憶沒有父母陪伴的孤獨,想到留守兒童的孤寂,開始了送“故事盒子”到孩子們手裏的公益行動;一個母親,有感於少年被困於學校的枯索,開始了“博雅教育”的嚐試;還有更多的行動者,一如本期中介紹的公益組織、基金會,他們都是一個個充滿活力的“酶”——不僅始終是活著的生命體,而且還具高效性、專一性、溫和性及生生不息性,以酶的活力和耐力,化解板結的製度、板結的社會。

公元70年前後,耶路撒冷麵臨羅馬人的屠城之難,猶太人的拉比向羅馬人請求:如果屠城難免,隻希望留下一所小小的學校。

教育無論何時,都是一個民族必須堅守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