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始於何時,我開始變得無趣,並喜好在無趣時翻看一些老照片。在那本就寥寥可數的照片當中,總是有一個胖子貼在我身邊如同一個陰魂不散的小鬼。集體照裏有他,二人合影裏有他,就連一個人的照片裏在背景後麵搔首弄姿搶鏡搶到令人發指的也多半是他。
在不少的照片裏,我倆勾搭著肩站在鏡頭中央,時而目光深邃,表情冷酷,表現出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老成;時而又目光空洞,一臉癡呆,看起來就像一對沒有斷奶又剛好死了親娘的倒黴連體嬰兒。
可是不管那些目光深邃也好空洞也罷,事實上在我們的眼神裏麵始終彌漫著某種憂傷,怎麼也驅散不去。無論我們盡多大努力、費多大周折想要在這些照片裏留下最精彩的影像都沒用。我們可以把我們的臉蛋拍到像西紅柿一樣紅潤,也可以把它擠到像花兒一樣綻放,但是我們卻沒有能耐把眼神變得明亮起來。那些彌漫著憂傷的眼神即使在很多年以後,依然看得我熱淚盈盈。
這些照片大部分是在我大三前拍下的,少數幾張拍攝於大四,站在我身邊的也由原先那個胖子換成一位漂亮的姑娘。她有幹淨的眼和清澈的眉,笑起來的樣子很美,淺淺的,柔軟、溫暖。由於近朱者赤,就連我這樣橫豎看都吊兒郎當樣的,站在她身邊也多了幾分正兒八經。也許是陽光太過強烈,我們倆站在十裏路口的斑馬線上眯著眼,笑得極其沒心沒肺。周圍行人來往匆忙,有的視我們為障礙物繞道而行,有的視我們完全不存在兀自前行。陽光成75角度照下來,導致我們的影子很短,在強烈的光線底下,顯得尤其黑暗而且突兀,與整張照片的明媚格格不入。
也許,隻是我太敏感了。
我記得我高中一個好哥們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我們都是孤單的孩子,隻能用寂寞去溫暖對方的寂寞。每次想起這句話,總有一種莫大的蒼涼席卷心頭,我覺得這句話為我專屬打造。但是比這更使人悲傷的是,我甚至連另一個孤單的孩子都找不到。
在那些突兀的黑暗陰影裏,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一段特別的時光,它們如小溪一樣輕輕地流過我的寂寞、我的思念、我的歡樂、我的哀傷,我和她走過的每一條路、坐過的每一張長椅、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她為我唱過的每一首歌。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固執地以為世界萬物無論什麼一旦失去了就不可能再回來,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遠,一切都是有時間生命的。可是這些照片裏定格的影像卻鮮明地告訴我,有些人一直站在那裏,任電閃雷鳴,任山崩海嘯,一動不動,仿佛一開始就在那裏,然後永遠都在那裏,一直在等我,等我回去能夠一眼就找到他們。他們衝我微笑,向我招手,仿佛在對我說,你丫快回來,我們就在這裏喲。
我想一抬腳就能奔到他們身邊,可是雙腳卻好像長進了大地裏,挪不動哪怕一厘一毫。
他們被時間永遠封存在照片裏,而我則被定格在眼前的時空中。
一紙之隔,永世難聚。
我雙手掩麵,終於忍不住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