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個不停,從七天前到現在,仍沒有半點要減弱的趨勢。鉛灰色的天空在雨中愈顯得蒼茫無盡,低低地壓在小城半空,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心裏麵也仿佛給雨水浸得太久了,變得沉甸甸、濕漉漉的。
才是傍晚時分,天色卻已經黑得象八九點種的光景,路燈也提前亮起來。一輛黃色出租車繞過圓形街心花壇,駛上行人道,慢慢地停在奉國寺門前那對青石頭獅子腳下,司機點亮車裏的小黃燈,從後視鏡裏斜眼瞟著那個年輕和尚去背囊裏找錢。和尚似乎隻有二十幾歲,長得眉清目秀,臉色光潔盈潤。司機不禁納悶為什麼他沒有剃光頭,反而根根直立的短發使他看起來更象一個都市裏的街頭少年,顯得酷勁十足。他穿的僧衣也與尋常款製有些不同,貼身是一件三寶領白色細麻衣,外麵斜披的袈裟卻是罕見的黑灰色,肩頭一枚鴿蛋大的漆黑閃亮的玉環扣住袈裟兩角。最不可思議的便是他脖子上掛的那串佛珠,仔細一看,竟全是用白骨雕刻和串成的一個個骷髏人頭!“謝謝你了,司機師傅。”和尚撐傘下了車,抬頭望一眼高高聳立在寺中央的那座雄偉寶塔,便邁大步踏上門前石階,“啪啪”地在右邊角門上拍了兩下。
“誰呀?”裏麵有人問道。
“我是佛頭山獅子林禪院的退魔師慧海,有重要的事必須見永義方丈。”
幾分鍾後,門開了,一個十幾歲年紀的光頭小沙彌打著傘出來,行禮道:“方丈有請。”慧海跟在他身後,沿天王殿右側的一條石砌的甬路一直向後麵走,轉過地藏王殿便到了寺中僧人們居住的禪房,一位臉色灰暗掛著兩個大眼袋的中年和尚正等在屋簷下。“空聞會長給我打過電話了,不過怎麼也沒想到上師這麼年輕。”永義方丈合掌笑道,“請到裏麵坐吧,定見,去倒茶來。”小沙彌答了聲“是”,急忙轉身走了。慧海隨方丈走進屋內,向四周看了看,見陳設十分的簡樸,一張鬥大的“佛”字貼在對麵牆上,正對著屋門,想必是永義方丈的親筆。永義請他入座,笑著道:“聽空聞會長說上師修行的地方佛頭山在昆侖山脈裏,普通人根本找不到是嗎?那應該是仙山福地了,嗬嗬!”慧海笑了笑,說:“確實很難找,如果沒有向導的話,因為任何地圖上都沒畫這個地方。另外我們獅子林禪院專門是退魔師修行之處,和你們不一樣,所以也不希望有太多外人去。”永義方丈“哦”了一聲,說:“怪不得。空聞會長打電話來那天,我也問過他,可他說他也不是很清楚,是之前有幾位佛教界的大德高僧捎信給他,讓他幫忙通知敝寺的。”慧海笑道:“是,因為我們彼此從未見過麵,隻好請空聞會長出麵了。”永義猶豫了一下,才又問:“聽空聞會長說上師這次帶著一個特殊使命來,請問……我能知道是什麼嗎?”
“當然能,這件事與貴寺寶塔下麵埋著的東西有關——我暫時隻能說這麼多,其他的以後你就知道了。”慧海不加思索地道。永義方丈一臉的驚愕。他六歲就進寺裏修行,還從沒聽說過這奉國寺塔下麵埋著什麼東西,難道是陝西法門寺裏發現的那種神秘地宮?可……一個萬裏之外來的年輕和尚又是怎麼知道的呢?他張了張嘴,正想問個究竟,定見端著茶盤走進來,放在兩人中間的一張四方描金漆的茶幾上,便行禮退出去了。“請喝茶。”永義方丈端起一杯茶遞過去,慧海雙手恭敬地接著,輕輕吹一吹,略呷了一小口,笑道:“你不必再問了!我知道你很好奇,但現在還不到時候,也許……就這一兩天吧,到那時不必我說,你也能親眼看見。”永義聽得一頭霧水,也不便再問,隻好滿腹狐疑地端起茶來慢慢喝著。兩個人便都不出聲,空氣也似乎一時變得沉悶起來,窗台上一隻舊木鍾“當、當、當”地亂響,報告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
一道閃電把窗外刹那間照得雪亮,接著是一陣悶雷聲隆隆地由遠而近,象有一列火車從遠處開過來,又仿佛是千萬麵鑼鼓一齊從天宮的地板上滾過。忽然“喀——轟”的一聲驚雷在窗外不遠處炸響,房間四壁上都震得撲簌蔌落下灰塵來。慧海“咦”了一聲。永義抬眼看他,不解何意,正要找些話頭來緩解愈來愈僵冷的氣氛,屋門突然被人“砰”地一聲撞開,一個四十幾歲的高大長眉和尚裹著一陣雨氣直衝進來,叫道:“方丈師兄不好了,塔下麵塌了一個大洞!”永義方丈心裏生起一絲的不快,道:“永住師弟,有話慢慢說,慌張什麼!先拜見佛頭山來的慧海上師——上師,這是我師弟,法名永住,讓您笑話了,他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可還總是這樣欠穩重。”永住這才看見屋裏還坐著個穿戴古怪的年輕和尚,可是不相信世上竟還有如此小小年紀便達到金剛上師成就的人——上師兩個字在佛教界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叫的——更沒聽說過佛頭山這名字,一時楞住了。他還不知道連師兄也是剛從空聞會長那裏聽來的。慧海起身合掌說:“永住法師,你好,我是慧海。”然後向永義方丈道,“方丈,看來時間比我預計的早了點,我們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