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在岸上遲遲沒有動靜,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剛才那聲突如其來的顧時涼其實是句夢語。我穿著濕漉漉的睡裙坐在泳池岸的台子上,雙腿在水裏蕩來蕩去,頭發滴著水,被風一吹,讓人冷得直哆嗦。
夏夜深處有蟲鳴嘀嘀,湖泊裏的草腥味兒隱隱籠罩著一方天地。我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著還在亮著的星子,輕歎了一口氣。命運它究竟想給我一個怎樣路數,它將我置於掌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上一刻還是喜劇,下一秒立刻悲慘。這世間有很多種愛情,過程可能不同,結局卻從來無非逃不過圓滿或遺憾兩種,等結局的過程有多痛苦,真的像我對黎明明說的那樣,淩遲處死都抵不過。
陸湛在我身後不到不遠處安靜地沉睡,我忽然痛恨起一直引以為傲的酒量,如果說我現在也醉得一塌糊塗,說不定真的能扒了他的衣服,然後把所有過錯全推到酒精頭上,人總是懦弱又無能。
月亮漸漸沉到夜幕最深處,梧桐重重暗影,我起身,把音響裏的法文歌換成王菲的《曖昧》,然後跪坐在躺椅前。天台的一方裏有幾簇不起眼的花,細小的枝蔓微微在夜風裏顫抖,月光和星光裹著燈光一齊細碎地落下來,鑲嵌在枯枝裏的柔絨小花在昏暗的光影裏搖搖欲散,叫囂著空氣裏沉默的曖昧,是星辰花,又名勿忘我。
我直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輕撫他的眉心,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窺探顯然有些心虛,手心能感覺到有汗在點點滲出,指尖都在抖。我緊張地吞了下口水,在心裏發揮自己的專業優勢:顧時涼,做人不能太慫,簡單粗暴懂不懂,你又不是要強暴他,幹嘛整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學學人家鈕鈷祿·甄嬛,太從心遲早總會被人弄死的!
做完一係列心理疏導後,我果然放鬆下來,手指從陸湛的臉上劃下來,和他置於一側的手緊扣。詩經裏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其實執手與偕老無關,我隻要能這樣握著他的手,別說不能偕老,折壽我都心甘情願。人總會在幸福的時候感到恐懼,我深知這點偷來的時光有多寶貴難得,如果不紀念下來,簡直太對不起自己的苦心。想拍張僅自己能看的照片時,才想起來手機落在樓下臥室,又小心翼翼地用左手去摸陸湛的手機,右手依然保持和他十指緊扣的模樣。
我很謹慎地關了閃光燈和快門聲,在光線條件極差的環境裏拍了兩張模糊的照片。一張是我將嘴唇貼在他額上,一張是我緊握著他的手。我很愛他,這兩個動作是我一直以來所渴望的,我從來不是什麼意誌堅強的人,從小到大能堅持喜歡他,這很令我驕傲。我心知時光殘忍有限,或許再過一兩年,他會遇到自己心愛的姑娘,會和她結婚,會和她生子,會和她攜手到老。到那個時候,我會永遠離開陸家,離開A市,永不去見他,永不去回憶。而如今,我想趁著可以的時候能多看他一眼就多看他一眼。
女生用清冷的粵語在唱:“茶沒有喝光早變酸,從來未熱戀已失戀,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那纏繞怎可算短。”我的愛情的確是從未熱戀便已失戀。
我在歌聲裏將照片發到自己電腦上,還不忘刪掉了陸湛手機上的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