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方舟風暴(2)(1 / 3)

方舟風暴(2)

短篇小說

作者:【美國】 琳達?戴維斯 著 鄒鳳群 譯

“假如有人能控製天氣,會怎麼樣?”

遠在千裏之外的I國,阿亞圖拉嘲諷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有了幾十億美元,就成了上帝?這是異端邪說。”

“不是異端邪說。是技術。我能讓老天下雨。我也能令雨停止。我可以控製風暴的力量,讓它變得更強。我能引來洪水。我能讓山體滑坡,讓家園盡毀。我可以讓風暴橫掃美國最高檔的住宅區。”

“你打算利用天氣發動‘聖戰’?”

“我們要幫助他對付那些背棄他的人。他們肯定是惡人。我們要將他們全都淹死。這難道不是一個美妙的想法?”

“那你什麼時候動手?”

“等合適的風暴來臨。到時我會加強風暴的力量。我要將方舟風暴的噩夢帶給加利福尼亞。”

夏末

1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星期一上午6點。

巨浪悄然逼近,好像清晰曙光裏走來的殺手。巨大、誘人、充滿殺氣。來吧,抓住我。來吧!讓我們看看,你能不能趕上我?她瞥見身後的浪峰比之前看到的所有浪都大。在這樣的大浪邊緣,她不用噴氣式拖曳滑水板就可以衝浪。她俯身貼近衝浪板,伸出修長有力的臂膀,用力劃水。心跳開始加速。她看見前麵的波浪迸發出狂暴的白色水簾。她無法看見身後的大浪,但能感覺到這個怪物正向她逼近,在她身後卷起更高的浪頭,張開巨大的嘴巴。怪浪將她推高,推到嚇人的高度。現在沒退路了。為了逃命,使勁劃、加速劃。

大浪向她撲來,她撞到了大浪粗糙的臉。她緊緊抓住衝浪板,猛地站起身來。她膝蓋微微彎曲,手臂張開,找到平衡,一副鬥士的姿勢。她乘風踏浪,感覺到腎上腺素升高,興奮得發狂。她的衝浪板頂著數百噸的水流從浪峰上滑下。巨浪卷起,形成一個水管。她衝進這個管道,眼前一片仙境般的藍色。仿佛時間已經停止,整個宇宙隻有她自己、水管和震耳的喧嘯聲。過了一會兒,時間重新開始流逝,水管在封閉,隻有0.01秒的時間用來逃生。她彎下腰,衝出水管,將大浪踩在腳下。她的雙腳牢牢固定在衝浪板上,越過水麵,在空中飛躍。駕馭風浪,征服風浪。這一次。她的心靈在歌唱,口中在呼喊。沒人聽見她的喊聲。她獨自出來衝浪,打破了衝浪者的規則。天地間隻有這個女人、大海,還有鳴叫著翱翔的海鷗,見證著眼前的一幕。

海鷗看著她劃向平靜的水域,那裏沒有需要搏鬥的波浪。它們看著她劃過去,走向海灘。過肩的棕褐色頭發,金色的皮膚,貴族式鼻子上有幾個雀斑,使她看上去不僅好看,而且很有氣質。它們看著她回頭望了一眼大海,眼裏流露出感激、勝利、還有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這一切經曆的背後,永遠是恐懼。隻有蠢人才沒有恐懼感。格溫胳膊下夾著衝浪板,從沙灘向岸上跑著,心裏的恐懼漸漸消散。和巨浪並肩遊泳的是死亡,每個衝浪者都明白。衝浪的刺激感部分來自用生命冒險。險後餘生的快樂是她得到的回報。她感覺這種快樂傳遍全身,充實了每個空虛的角落,將懷疑全部衝走。現在她已準備好,參與到這場男人的遊戲中,再次贏得勝利。

2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一周之前。

從早晨開始,情況似乎很正常,這時電話響了。是秘魯的喬阿金·洛薩達。

“姑娘。醒了嗎?”

“現在醒了。”格溫揉著眼睛答道,順便瞥了一眼鬧鍾:早上7點。昨晚她淩晨3點才上床,之前一直和童年好友露西、她的跆拳道教練德韋恩、還有教練以前在海豹突擊隊的幾位老戰友一起喝龍舌蘭酒。這幾個哥們馬上要出遠門,打定主意要很有派頭地上路。想到他們幾個很快要在船上度日,而她卻能留在幹燥而平穩的土地上,格溫感覺稍微舒服了一些。

“打開電腦。檢查讀數!”電話裏傳來喬阿金的尖嗓子。平常聽到她的聲音,有一種在露營的舒服感覺,但今天早上聽起來像指甲刮在黑板上。

格溫小心翼翼地裹著羊駝毛毯起身下床,穿過走廊,來到客廳打開電腦。

“我正在查看。”她說。電腦屏幕上漸漸顯示出圖像,她集中注意力辨認上麵閃爍的數字。她一邊旋弄著中指上的鑲玉金戒指,一邊將電腦上的數字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天哪!9月份出現這樣的溫度讀數,太離譜了。傳感器壞了嗎?”

“我起先也是這麼想的。過去兩周溫度讀數都不正常。我之前沒說什麼,是因為這太奇怪了,想給它一點時間來恢複。”

“然後呢?”

“它沒有恢複。溫度不斷上升。所以說,要麼是傳感器壞了,要麼是模型有問題,要麼就是一個可怕的厄爾尼諾正在形成。”

“我們的確預測到下一個厄爾尼諾會很厲害。”格溫站起身,走進廚房,接滿一杯水,一口氣喝光。水滴從嘴唇流到胸部,弄濕了白色背心。

“格溫,確實很厲害,很可怕。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怪事。有炎炎夏日般炙熱陽光,又有春天的暴雨,畸形的巨浪。過去的兩周裏我們共損失了15個傳感器。”

“該死!你認為是被波浪砸壞的?按設計要求它們應該能承受極端海浪。”

“你去跟那些傳感器說吧。我猜它們被砸成了碎片,沉到海底了。我曾經開船去海上找過。連影子都沒見著。我跟你說,我不想在海上逗留,但我強迫自己搜尋。現在的海洋感覺怪怪的。顏色奇怪,比平常深些,而且海水像是通了電似的,熱得要命。”

“我知道,就像颶風來臨之前。”格溫停頓了一下,有一個問題她一直不想問。但問題一直盤旋在他們之間,就像一個盡力想忘卻的噩夢。“喬阿金,確實是浪打壞的,是嗎?如果不是浪。那你認為……?”她的話沒說完。

“人為破壞?邪教?販毒集團?姑娘,我希望不是。我覺得不是。我一直很警惕,一直注意著,但什麼也沒發現,沒見到一個人。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底細。對蓬塔薩爾的人來說,我不過是又一個喜歡拍照的海豚迷,同時還喜歡釣魚。我開著釣魚船出海,沒人會在意。”

“繼續保持警惕,喬阿金,是我把你卷進來的。”

“嘿,我可是個成年的漢子。在你嘮叨得讓我失去勇氣之前我一定會繼續保持警惕。但是格溫,姑娘,我跟你說,現在讓我擔心得要死的是這反常的天氣。一場大的變故正在醞釀。這是我們的好機會。神諭計劃作出預測的大好機會。”喬阿金的聲調變高,聽上去似乎提升了八度。

“好的,我聽著呢!”格溫在電腦前坐下,再次盯著那些數字。數字不會說謊。符合邏輯的推測是海浪毀掉了那些浮標。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現在我們需要些什麼?”

“更多的傳感器,更結實些的。更多的浮標,同樣要結實的。”

“就是說更昂貴的,”格溫評價道,一邊用指關節敲著跳動的太陽穴。“需要多少?”

“40個。”

“40個!”格溫驚呼著,腦子裏飛速計算著成本。“天哪喬阿金,那差不多要花50萬美元。我哪有那麼多錢。事實上,我一個子兒都沒有。”

“那麼姑娘,就不要再躲著藏著了,你必須走出去,賣掉一些神諭計劃的股份,籌到一筆像樣的款子,要快。”

3

颶風點小屋,一個星期後,星期一上午8時

格溫鑽進了自己的野馬車。她轉動鑰匙點著火,臉上露出微笑。車子已經30年了,發動起來還是像一頭呼嘯的豹子一樣。

她沿著土路慢慢開上了蜿蜒曲折的1號公路,路邊是陡峭的懸崖。天哪,她太喜歡這兒的風景了:蔚藍無垠的海洋,層層疊疊的波浪,遠處大蘇爾燈塔的輪廓,橫跨峽穀的比克斯比大橋雄偉壯闊,索伯蘭斯海岬排排列隊的柏樹。格溫住在這裏很長時間了,對眼前的景色非常熟悉。但可貴的是,她每次都像初見一樣,對此美景凝神屏息。

約莫30分鍾後,格溫轉動方向盤開上了卡梅爾穀道,往內陸方向駛去。陽光越來越強,她不禁眯起了眼睛,差點錯過了拐向勞若力斯牧場的岔道。“開車經過牧場的房子,”大人物的私人助理說過,“一直向前開400碼。你不會錯過的。”

她現在明白了那位助理的意思。眼前是一座方盒形狀的花崗岩玻璃為主材的兩層樓,看上去就像被外星飛船從矽穀摘下來,隨意丟在了卡梅爾穀。

格溫從野馬車裏下來,伸手將黑色亞麻長褲上的皺褶抹平,又往下拉了拉黑背心,遮住裸露的皮膚,同時慢慢呼出一口氣。現在已經沒回頭路可走,失敗的代價太大了。

她大步走向緊鎖的大門,對著門禁上的對講機說話。她意識到自己處在閉路電視的監控之下,於是,冷冷地看著鏡頭。

“格溫·鮑丹,約見梅辛傑博士。”她說話的聲調緩慢、隨和,很有加州衝浪女孩說話的特色。

“請進。”一個機器人似的金屬聲音回應道。神奇的是,這聲音聽上去還挺友好。一聲清晰的哢噠聲之後,門嗡嗡地打開了。

一位矮個中年女人向格溫走來,她一頭濃密的赤褐色卷發,臉上刻著深深的焦慮的皺紋。

“你好,格溫博士。我們電話裏聯係過的。我叫曼迪,梅辛傑博士的私人助理。他在等你,就在拐角的辦公室。無花果樹那邊。”

“謝謝。”格溫說。她聳了聳肩膀,把頭發甩到後麵,大步走過去。她昂首挺胸的姿態使她看起來不止六英尺高。

她感覺到有人扭頭朝她看,但她就當不知道。

“這個狐狸是誰?”她聽到有人在問。

“那狐狸,”格溫聽到曼迪說,“是格溫·鮑丹博士。依我看,她更像是一隻貓,長著一雙怪異的綠色眼睛。”

格溫繃住笑,心想他們接下來還會拿什麼動物來比喻。

她在一扇不鏽鋼門前麵停下,使勁敲了敲,走了進去。兩位男士停下了談話,用猜測的眼光看著她。他們倆在一張光亮的胡桃木辦公桌兩邊相對而坐,桌上除了電腦和電話,沒別的東西。控製狂,格溫看看辦公桌後麵的那個男的,立刻想到了這三個字。他站起身,伸出手。身高6英尺2,運動員一樣精瘦的身板和輪廓硬朗、黝黑的麵容,有遠見者的明亮、堅定不移的眼神。他藍眼睛,短發,是為了掩飾剛剛開始的禿頂,還是為了效率和形象,格溫不得而知。他穿著剪裁考究的灰色長褲和熨燙平整的灰綠色襯衫,領口敞開著。

“鮑丹博士!我是加布裏埃爾·梅辛傑。”他說。沒有笑容,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梅辛傑用力握了握格溫的手。骨頭都能捏碎。格溫也用力握了他的手。

“梅辛傑博士。”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高檔須後水的柑橘味道和清新的氣息。

“這是彼得·韋斯。”梅辛傑向格溫介紹他對麵的男子。韋斯中等偏矮身材,不是很壯,因為長期與電腦為伴,微微有些佝背,小腹也有點凸起。

“彼得是獵鷹資本的超級技術高手。”梅辛傑補充道。

韋斯從椅子上站起身。格溫看著他,心裏想道,如果說梅辛傑是白天,那麼這位就是夜晚了。韋斯身上散發出一絲芳香的雪茄味道。他從頭到腳穿著一身黑色:T恤,外麵套了件寬鬆的襯衫,長褲,山羊皮鞋。他留著剪得很短的山羊胡,胡子有點稀,似乎留起來很不容易。他的眼睛布滿紅血絲卻聰慧異常,有點像貓。他柔軟的黑色直發使格溫懷疑他是否有一些中國血統。

“見到你很高興,格溫博士。”韋斯麵帶溫暖的笑容,輕輕握了握格溫的手。

他們走到了窗口一張圓桌旁。梅辛傑示意他們坐下。半閉著的百葉窗使太陽的強光變得柔和了些。

“好吧。請說說你來這兒的原因。”梅辛傑的胳膊肘擱在桌子上,身體朝格溫傾著,專注地看著她說。

他的英語帶著明快的日耳曼口音,聽起來像是在下命令。

格溫抬起頭,朝他微笑了一下,轉過臉也對著韋斯笑了笑。心說,遊戲開始。

“好吧,先生們,先介紹一下我自己和神諭計劃的背景。我今年28歲,畢業於斯坦福大學的海洋科學專業。我剛剛完成了厄爾尼諾現象預測係統增強版的博士論文,也是在斯坦福大學。我相信我已經研究出一個係統,它能幫助用戶進行遠期厄爾尼諾預測,比目前所有的係統預測都更早更準確。”

梅辛傑閃亮的眼神裏流露出興趣。

“你是說你的係統優於市場上的同類產品?”

格溫不知道這樣誇海口是不是太驕傲了,但很快她提醒自己這兩位先生可是潛在的投資人。

“這正是我所能做的。”她說,對他們嫣然一笑。

“詳細說說。”

“非常樂意。不過要完全保密。這是一份保密協議,標準格式。煩請二位簽個字。”格溫說著,平常慵懶的語氣變得幹脆利落。她拿出兩張表格。標準的商業行為,她提醒自己。他們沒理由對此有意見吧。

梅辛傑看起來很驚訝。“我沒這麼快就簽字的習慣。我們可能也有類似的係統,或者很快就研究成功了。”

“我懷疑。”格溫往後靠在椅子上說。她停頓了幾秒鍾,撩起他們的興趣。她慢慢直起身,朝他們的方向傾去。“我父母都是擁有博士學位的海洋科學家,28年前就從事這項研究。4年前,我親手接管了他們的研究。我對市場情況了如指掌。打從8歲以來,我或多或少一直身處這個領域。”

梅辛傑一言不發,隻是專注地打量著她。格溫不知不覺中已經擺弄起手上的金鑲玉戒指,便強迫自己停下來。終於,梅辛傑拿起萬寶龍鋼筆,仔細讀完她提供的文件,簽下了大名。韋斯看到老板簽了字,也跟著簽了。

格溫緩緩地、靜靜地舒了一口氣,將簽好的協議放進了公文包。

“你倆都熟悉這個預言吧,遲早有一天,一個大氣層河流風暴,人稱方舟風暴,極有可能襲擊美國加州?”她問他們。

“天氣形式的末日決戰。”韋斯答道。他說話很輕柔,幾乎有點像女人的聲音。

“一個災難性的超級風暴,”格溫附和道。“它被形容為從鑰匙孔裏擠出的卡特裏娜颶風。具體情形是這樣的:強度達每小時125英裏的大風,降水量以英尺計,而不是英寸,900萬家園被淹,洛杉磯部分地區浸水20英尺,150萬居民被疏散,連續四周的降雨,長300英裏寬20英裏的區域被淹沒,無數的泥石流,隻有上帝知道有多少人員傷亡,價值萬億美元的損失。對加利福尼亞州來說,基本上是一個氣象夢魘和災難。上一次類似規模的襲擊發生在1861年至1862年。目擊者描述,一道道飛來的水牆將人和牲畜衝到死亡地帶。加州的中央穀地,美國的糧倉,變成了一個內陸海,並持續了幾個月時間。”

“此刻它正在奔襲我們的途中,而且由於全球變暖,這次隻會更強烈。”梅辛傑插話道。“我讀過一些這方麵的文章。如果政府的預測是對的,它會再次襲來,很可能就在最近幾年。不過,這跟你的神諭計劃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根據我對厄爾尼諾預報的研究,我能將方舟風暴的預測從理論上的可能性提升到具體的概率。”格溫概括道。

辦公室裏一片沉默。梅辛傑和韋斯相互看了一眼,又看著格溫。如果格溫希望給他們一個震撼,估計她做到了。

“保守地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預測,”梅辛傑說。“你的模型比政府的方舟風暴模型強在什麼地方?”

“首先,我有一個他們沒有的輸入。我是唯一使用這個輸入的預測者。這完全是神諭計劃的專利。稍後我會介紹這一點。第二,我自己的模型也是專有的。我的模型預測到:目前我們正在經曆的厄爾尼諾會比美國國家海洋與大氣管理局以及美國政府預測的周期更長,強度更大。赤道的秘魯和厄瓜多爾海域正在升溫,其速度之快是我從沒見過的。隨著南半球夏季的到來,今後幾個月的升溫將進一步加速。溫熱的海水孕育著大氣層河流,後者又孕育著方舟風暴。所以,在我看來,這次厄爾尼諾可能正在醞釀著一場方舟風暴。”

梅辛傑和韋斯相互對視了好一會兒。他們什麼意思?格溫琢磨著。

“你認為這次方舟風暴將何時到來?”梅辛傑問。

“現在是9月份。可能在今年冬天,或者明年冬天。我把賭注押在其中一個時間點。目前的研究還沒到很精確的程度,沒有接近百分之百的確定性。我覺得一個大規模方舟風暴的形成還需要再來一次強烈的推動,而天氣變量極不穩定,這個推動很可能隨時到來,打破目前的平衡。”

“請你告訴我們,鮑丹博士,為什麼我們應該相信你所說的?你有什麼證據嗎?”梅辛傑問。他兩隻手的指尖相對,形成一個塔尖托著下巴。

格溫拿出了一個記憶棒。“你們有空時好好看看這個。這裏記錄著我的模型對過去4次厄爾尼諾的預測,以及實際發生的風暴和預測之間的比較。其中有兩次準確預測,提前18個月預報了厄爾尼諾發生的強度和持續的時間。我剛剛檢查了一下另外兩次厄爾尼諾的數據,證明我的模型本來也應該能預測到它們。”

梅辛傑停頓了一下,接過記憶棒,放在掌心裏。

“為什麼沒預測到呢?”韋斯問。

格溫聳了聳肩。“那時我還隻是個小女孩呢。我父母一直在努力對模型進行完善。”

“你剛才提到,你8歲時就參與研究這個了?”韋斯撫摸著山羊胡子問。

“早就開始了,”格溫說。“我1歲時父母就從加州搬到秘魯,研究厄爾尼諾。厄爾尼諾即將來臨時,孩子和成人一樣都能直觀感受到。海水變得溫暖。正常情況下海水是寒冷的,這種溫暖令人陶醉。我和朋友們連續幾個小時在海邊玩水……每次吃飯時間都是被大人硬拽回去的。我覺得這一切很迷人。現在仍然如此。”

“現在你想與我們分享這個。”梅辛傑沉思道。

格溫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以換取大額投資。”

“到目前為止是誰在給你投資?”梅辛傑問。

“我自己。”

“怎麼個投資法,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問的話?”

格溫聳聳肩。“這不是什麼秘密。我從衝浪產品代言,衝浪模特等事情上賺到了不少錢。”

“你是一個衝浪者?”梅辛傑問,臉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是的。”

“參加過職業循環賽?”

“是的。但我喜歡的是大波浪。”

“有多大?”

“大得足以給你惡夢。”

梅辛傑第一次露齒而笑。這笑容緩和了他臉上的硬線條,流露出一種鎖定的魅力。

“這就是你不再做代言的原因?我估計你現在不做了。你用的是過去時態。”

格溫長長呼了一口氣。這個問題,是唯一使她感到恐懼的問題。一瞬間,就在她眨眼的工夫,她的眼前湧現出一係列畫麵:一輛紅色轎車衝出道路,連翻了幾個跟頭,最終停下來,被熊熊烈火吞沒,另一輛轎車勝利地駛離了現場。她不確定這另一輛車是真實的,還是她想象出來的。她睜大眼睛看著桌子對麵的梅辛傑,與他的目光相遇。

“不是。我不再做代言,是因為我父母在秘魯的一場車禍中喪生。我認為,我要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不能再穿著比基尼擺姿勢了。”她吞了一口氣,感覺嘴裏很幹,很想喝點水。

梅辛傑緩緩點頭,目光深沉。“因此,就有了神諭計劃。”

“是的,因此就有了神諭計劃。”格溫回答。她心裏湧出一股對梅辛傑的感激。他沒有表示同情。她討厭同情。

“為什麼選擇現在尋找投資?”梅辛傑問。

格溫向辦公桌靠過去,眯起眼睛看著桌子對麵的他。

“因為不知什麼東西摧毀了我的傳感器和浮標。我的助手估計是巨浪。因為幸存的傳感器提供的讀數已經爆表。因為我既震驚又害怕。巨大的災難快到了,我需要資金來準確預測它。你們需要回答的問題是,你們是否希望加入其中?你們是希望預測它,還是等它襲來時往山上逃命?”

4

曼哈頓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

安吉·威爾基特工為了在一群男同事中不顯突出,穿著一身灰色西裝套裙。但這種努力注定不會有什麼效果。此刻她安靜地坐著,欣賞著眼前的表演。她的新上司在會議室裏一邊大步來回走著,一邊對著他的團隊慷慨陳詞。他的襯衫袖子卷到了手肘,好像準備打架。他華麗悅耳的男高音和洋溢的激情,聽起來像一個舊時代狂熱的布道者。

“我們成功起訴了拉吉·拉賈拉特南和出賣信息給他的那幫人之後,有人也許會認為內幕交易者害怕了。請大家記住這一點:錢永遠不會嫌多,人類的貪婪並沒有消失。在信息販賣和內幕交易的腐敗網絡中,許多人已經非常富有,也很有地位。你們可能會認為,這些人從事違法活動風險太大,收益相對太小。

拉吉這個碩鼠是個億萬富翁,但他仍然不滿足。”特派員特洛伊·伯格斯聲音洪亮地說。他停頓了一會兒,將肌肉強健的手臂靠在桌子上,壓低聲音,目光從會議室裏十個人的臉上逐一掃過,使他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特別。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伯格斯一副戰鬥的姿態和不顧一切的神情,看上去頗有些角鬥士風範。假如他身著皮裙出現在角鬥場,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威爾基看著她的上司,心裏琢磨著:傳道者,戰士,聖戰士?她忍不住咯地笑出聲來,轉過頭去看看有沒有被人發現。還好沒有。所有人都專注地看著伯格斯。

很明顯他的團隊崇拜他。世界上有極少數這樣的人,他們身上具有某種說不清的品質,能讓身邊的人感到安全。伯格斯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覺得非常幸運,因為有他在你身邊。他的眼神裏透著正直和誠實,還有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行為正確的決心。

不過安吉聽說他也會玩政治遊戲,在需要時他也可以變得狡猾。借調到伯格斯的團隊,安吉非常興奮。伯格斯還沒完全意識到,他的團隊來了一個和他同樣狂熱的人。安吉收回思緒,繼續注意聽講。

“為了挖出這些人,”伯格斯大聲說,“我們需要深入他們的內心,了解他們的心態。他們非常貪婪,並且認為自己不會出事。他們都是精英。他們享有特權。沒人動得了他們。另一部分人則認為自己是恰巧有機會獲得價格敏感資料的小人物。小得無法察覺,沒人會去注意他們。他們也要體驗一番大人物才能享有的滋味。”

伯格斯這是在宣戰。安吉環顧四周,發現會議室裏的每個人都加入了他的戰隊。一群狂熱的家夥,她沉思著。這將很有趣。

“但對他們所有人來說,”伯格斯接著說,“其目的不僅僅是錢,而是賭贏,成為最後的贏家,桌上放著最大的一堆籌碼。確確實實,內幕交易並不是一個孤立的違規行為。我們發現,30%的兼並和收購活動之前都有不正常的交易模式。它很普遍,諸位。它汙染了金融體係。我打算鏟除它。零容忍。行動從此刻開始。我從聯邦調查局駐紐約和新澤西州的辦事處請來了兩位特工,加入我們的團隊。特工威爾基和特工羅傑斯。”

安吉和她的同事皮特·羅傑斯微笑著舉起手,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也朝他們微笑著。安吉身材高挑,麵容端莊,一頭利落的紅色短發,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44歲年輕得多。她的男同事瘦高個兒,比她年輕些,皮膚蒼白,眼睛下麵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憊。他一頭濃密的黑發,兩鬢過早地出現了幾縷灰白色,為他贏得了“浣熊”這個綽號。他是安吉的部下。羅傑斯33歲,但6周之前他和妻子的第一個孩子的出生以及隨後的不眠之夜,使他感覺已經90歲了。

“他們正在調查羅納德·格拉斯,”伯格斯繼續說。“你們可能還記得在拉賈拉特南的案卷裏見過他。他的名字出現了一次又一次,但關於他我們沒任何確鑿的證據。特工威爾基和羅傑斯來這裏就是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法官布斯蒂略已經批準了對他的工作場所進行監聽。”

“耶!”聽眾當中有人歡呼了一聲,隨後響起了掌聲。

伯格斯笑著,露出食肉動物般的白色牙齒。“特工威爾基和羅傑斯全天監聽他的電話,這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

“為什麼我們如此熱衷於這個家夥?”團隊中的另一位問。

“因為我覺得關係網深厚、雄心勃勃的格拉斯先生能牽出大家夥。我們扳倒他,關他20年;或者,我們給他合作機會,一舉搗毀他們的老巢。”

上帝保佑這個計劃,安吉心裏說。

5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小屋

颶風點小屋在20世紀初由兩名渴望逃離世俗的自然主義者修建。完全非法,沒有許可證,卻充滿了愛和激情,采用任何可以找到的便宜材料。不久之後另一位同道在距他們小屋50碼之外建造了自己的房子。一個多世紀的存在為小屋掙得了合法的地位,格溫·鮑丹和她年長的鄰居,瑪麗琳·沙納漢目前分別是這兩個小屋的業主。

兩座小屋都在一條私家土路的盡頭,距離大海100英尺。和大蘇爾海岸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它們和周圍的風景融為一體。小屋都是單層平房,寬敞但不是很大,用堅固的木頭和石頭建成,經曆了風雨考驗。灰色木地板上是寬大的落地窗,窗子上麵是陡峭的屋頂。

房子的下方,長滿青草和灌木的陡峭山坡朝大海的方向延伸。在海洋的邊緣,經過幾千年的海浪衝刷,黑色岩石裸露出來,形成了大約10英尺高的矮懸崖,使大海無法向前推進。

在狂風暴雨的夜晚,格溫常常會想象風暴驅動的波浪跳躍過懸崖,咆哮著到達屋頂,將她們席卷入藍色的大海,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到目前為止風浪從未這麼接近,但她不久前與潛在投資者會麵時表示,氣候正變得越來越瘋狂,如果可怕的風暴方舟真的來了,她和瑪麗琳可是在最前線。

小屋的右方,陸地和海洋之間的連接比較溫和,長長的、寬闊的海灘緩緩傾斜向下,漸漸融入波浪。正是這幾乎為她們獨享的風景和海灘,,吸引了自然主義者,也讓格溫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裏。

格溫在家門前石頭路上停車時,她的金色拉布拉多犬列奧正等著她。格溫從寵物待領所救出列奧時,它才十周大。它被車撞了,獸醫認為救不活。然而列奧活了下來,正是這個原因,再加上它眼睛裏閃爍著友愛的光芒,格溫收養了它。格溫得到的回報是列奧對她超乎尋常的忠誠。

“嘿,夥計,我們出去走走怎麼樣?”

列奧叫喚著表示同意,它的尾巴像直升機旋翼一樣旋轉著。

“好了,好了,給我一點時間。”

格溫脫下衣服扔在床上,放鬆地噓了一口氣,換上短褲和T恤。

她赤著腳走上露台,跳下台階,開始小跑。列奧跟在她身後。

她沿著山路跑上沙灘,朝著海岸較硬的沙地跑去。她和狗一起穿過淺灘,踢起一串串水珠。日頭溫暖著她的肩膀,但清新的海風又令她感覺涼爽。她快速穿過沙灘,原來的緊張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運動的快感。30分鍾後,神清氣爽的同時,也覺得饑腸轆轆,於是轉身回家。

她快速查看了一下鄰居的房子。瑪麗琳去了薩克拉門托看望妹妹,一個星期後才回來。格溫幫她照看房子,她們總是相互照應的。

回到自己家裏,她衝了一個淋浴,溫熱的水滴從噴頭裏灑到身上,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語。然後她在冰箱裏翻找東西喂列奧。

“辣香腸比薩餅!盛宴的時刻到了,列奧。”

格溫把食品丟進微波爐。5分鍾後,她坐到了露台上,桌上放著冰鎮啤酒。她往嘴裏塞幾片比薩餅,然後剝幾個香腸圈喂狗。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海洋。在她的想象中,無數英裏的海水從這裏一直延伸到大坩堝一樣的赤道,在那裏,某種真正可怕的東西正在醞釀中。

6

加利福尼亞州卡梅爾

格溫盡量克製著自己,不要每隔10分鍾就查看一下電子郵件。她跑步,她遊泳,她渴望衝浪。但第二天一早醒來,大海卻風平浪靜。隻有漂亮的景觀,還有她不屑於去駕馭的小波浪。除了衝浪以外,她最喜歡的消遣是跆拳道。可她的教練德韋恩眼下卻在墨西哥的船上教一群高手如何在比賽中耍詭計,而不是在這裏糾正她的步伐。3天後,獵鷹資本公司那裏還沒有消息,她需要來點大的消遣活動。大海發了慈悲心。

她醒來就聽到咆哮的海浪。她微笑著從床上坐起來。海風飄拂著漂白亞麻布窗簾,帶來海水和浪花的味道。她沒穿衣服,裹著一條秘魯羊駝毯走到露台。整整5分鍾時間,她凝視著大海。她打量著海浪想道,適合衝浪。中等大小而強勁有力,可行。

她給列奧喂完食,抓起一個蘋果,從儲藏室選了一個衝浪板,6英尺兩英寸的燕尾式,適合今天的情況。她將衝浪板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放妥,伸出的部分翹在後座上方,開車出發。她可以獨自一人在颶風點沙灘衝浪,但她不想一周之內兩次冒險,卡梅爾不僅有她需要的衝浪夥伴,而且還有她需要買的東西,於是她朝這座海濱小鎮駛去。

她在景區道路停好車,抓起衝浪板,走向蜿蜒在沙灘上方的路徑。一百碼之外,強大的海浪咆哮著。浪高有足足15英尺。距離浪峰僅幾英寸的上方,鵜鶘隨著波濤的起伏,忽高忽低地飛翔。

海裏沒有休閑的泳者,隻有一群身著緊身潛水衣的衝浪者在那裏騎波踏浪。沙灘上有許多人,有的在散步,有的隻是坐在沙灘上,凝視著翻騰的海水。

格溫花了整整5分鍾研究海浪。她對這個海灘很熟悉,曾多次在這裏衝浪。但大海總是給人一些意外,特別是對粗心的人。格溫看著幾個肌肉發達的大學生未加觀察就一頭衝進海浪,心裏想道,傻瓜才會這麼盲目。

當她對海浪及其運行模式有了一點感覺,並發現了一兩個古怪的地方之後,她脫掉短褲和T恤,扭動著身體鑽進衝浪衣,做了常規的熱身活動,即快速三分鍾的拉伸,然後將衝浪板夾在胳膊下,快步跑過沙灘,衝入水中。

她劃了幾分鍾來到衝浪隊伍中,途中不停地躲過撲來的浪頭。

衝浪者中有一大半人朝她揮手呼喊來歡迎她。

“嗨,鮑丹!”

“嗨,夥計們。”她揮舞胳膊回應道。衝浪者形成的團體是世界上最好的團體。一旦你加入其中,你就永遠不會被踢開,除非你做了什麼真正令人憎惡的事情。

她經常搭檔的衝浪好友喬丹劃了過來。

“感覺如何,鮑丹?”

“好極了,喬丹。碰到大浪了嗎?”

“哦,是的。剛來就碰到一組非常大的。讓我興奮了起來。”

“又一組大浪來了。做好準備。”

格溫習慣性地抓住最後一個浪頭。她調整好衝浪板,劃著水,然後猛地站起身來,一路滑到海灘。

她再次朝離岸方向劃去,看著一個大學男生衝過來。他站在巨浪形成的水管裏,仿佛隻是站在街上等待出租車。那神情雖然警覺卻也放鬆。沒有任何的匆忙。她看著他滑過去,顯得毫不費力。接著他往回劃。

格溫用評判的眼光打量著他。一個陌生人。他很有範兒,她不得不承認。而且皮膚曬得黝黑,長得很帥。

她轉過身,專注於在海浪崩潰點的一邊往回推進。她度過了一個小時衝浪時間,抓住了一個很好的浪形,是那天第二好的一個浪。她踏浪滑行。

喬丹與她一起走過淺灘。

“我完成了,你呢?”

“我也是。”

喬丹用臀部碰碰她。“想喝杯咖啡嗎,到我家?”

格溫也用臀部碰碰他。“今天不行,喬丹。”接著她笑了笑又說,“明天也不行,所以你也不用問了。”

“作為一個男人,嚐試一下沒有罪。”

“那是,如果你沒有嚐試的話,我會擔心的。”她拿著衝浪板走上海灘時,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她邊走邊想,這是誰呢,同時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她放好衝浪板,穿過馬路來到朱尼珀洛街,往布魯諾的街市和熟食市場走去。還沒走進市場,一股烤三明治的香味便撲麵而來。饑腸轆轆的她點了烤三明治套餐,一邊推著購物車在過道裏走著,一邊咀嚼食物,心裏美滋滋的。

她很快選了200美元的東西,包括一箱時代啤酒,四瓶本地葡萄酒,精選了一些健康主食,第二天早餐用的點心,還有足夠她吃幾天的新鮮農產品。她掏空錢包才付了款。天哪,她確確實實需要獵鷹資本來幫一把。

格溫拎著大包小包,心裏又想著事情,沒注意到旁邊緩慢行使的一輛車裏有雙眼睛正盯著她。格溫開車離開時,那輛車尾隨著,利用他們之間兩輛不知情的車子作掩護。

7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六天後,星期四

格溫浴室的防水收音機裏傳來賈森·姆拉茲的歌聲,格溫跟著收音機哼著歌,快速衝了個涼,裹上毛巾浴袍。這時候電話響了。未知號碼。她差點不想接。

“你好嗎?”

“鮑丹博士,早上好。我是加布裏埃爾·梅辛傑。很抱歉我們直到現在才給你回複。今天上午我們剛剛簽了一個重要協議。現在協議簽完了,我可以全力專注於神諭計劃。我們希望你能再來一趟,有一些問題要問你。”

“好。你認為什麼時候合適?”格溫問,一邊快速旋轉著手上的金鑲玉戒指。

“你什麼時候能來?”

她想說,現在,就現在。但她還是決定謹慎些。不要顯得太急切,格溫。

“明天中午前後?”

“那麼11點鍾吧。”

“到時候見。”

格溫掛了電話,高興得在房間裏轉著圈兒跳舞。“太棒了!”她揮著拳頭擊打著空氣。“他們上鉤了,列奧。明天我就去收線。”

8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星期五下午

格溫給秘魯的喬阿金打電話。

“嗨,夥計,去買瓶啤酒,一件新運動衫。”

“啤酒是在我的購物單上,但為什麼要買運動衫?”

“你的運動衫太孤單了。我認識的男同中,你是唯一一個沒把衣櫥掛滿衣服的。你聽我說,我們得到了資助!”

“棒極了!”

喬阿金驕傲地大喊了一聲,格溫笑了起來。

“你那邊情況怎麼樣?”等他平靜下來之後格溫問。

“嗯,昨晚的大風從我屋頂刮走了8片瓦,兩天前幾個衝浪遊客碰到至少40英尺高的巨浪,溺水身亡。我們又損失了5個傳感器和浮標。剩下的傳感器都在報警。我不敢航行得太遠去檢查深水傳感器,我覺得有3個已經出了大問題。之前一周時間內我們遭遇了三場大雷暴,我可不想被雷打死或淹死。”

“天哪。不要遠離海岸,喬阿金。我們以後再去查看那些深水傳感器。一拿到錢我就會訂一套新的設備,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全麵檢查評估情況。”

“行動起來,姑娘。這裏的情況每周都在變化。目前的形勢下我們特別需要傳感器。”

9

加利福尼亞州颶風點

格溫需要陽光和慶祝活動。她打了個電話給債券銷售陳露西。她們8歲時相識,中學時同桌,一直以來都是最好的朋友。露西溫潤的聲音富有磁性,迷住不少經紀人。她回答格溫的話顯示了她慣常的預見性:

“鮑迪!有消息了?”

“是的!獵鷹想投資!他們要我去那裏工作。他們說需要氣象方麵的專業知識,而我正好有,所以邀請我加入他們公司。”

“棒極了!鮑迪!運作得很好。跟我說你沒立即答應。”

“露西,我不是白癡。我把他們的建議書帶回了家。”

“做得對。我準備甩了約會對象,今晚到你那邊。我們需要談談戰略。幫我個忙,不要做飯,我們到卡梅爾去吃。”

“你這麼說可得罪我了,不過我太高興了。就按你的主意辦。我請客。”

格溫到達海洋大道時,發現露西正在逛店。她已經買了一大堆東西,裝滿了三隻大購物袋。

“燭棒,很漂亮吧,還有羊駝毯子,”露西捧著這些東西,仿佛捧著獎杯。“這是我的弱點。”

“你和我都有這個弱點,”格溫說著給好朋友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抓過兩隻購物袋。“來,讓我來給你減輕點負擔。”

露西活動了一下肩膀。“謝謝。”

“你還好吧?”

“肩膀有點問題。那天在柔道訓練場摔了一跤。不能像14歲那樣蹦蹦跳跳了。”

“有誰能?但14歲的人不能喝酒,而我們可以。跟我來,海邊新開了一家很棒的酒吧。”

“隻要有好酒,而且是冰鎮的。協議簽了,我們要慶祝!”

格溫兩眼閃著光。“我們要好好慶祝!”

她們走到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這個位置俯瞰著海灘。

“我們先點菜,然後再聊,”格溫說。“我餓壞了。”

“你有不餓的時候嗎?可你沒有壯得像頭牛,我弄不明白。”

“如果我停止運動,可能會的。”

“這才稱得上養眼。”

格溫埋頭看著菜單,沒有抬頭。

“很漂亮吧,我喜歡傍晚這個時刻,夕陽西下,大海一片金色。”

“確實,全部都是金色。真是帥呆了。”

格溫抬眼瞄了露西一眼。“大海?帥呆了?”

“看那邊,”露西用下巴示意著。“拿著藍色衝浪板的家夥。”

“嗯。”格溫沉思著。是那個衝浪風格很酷的大學生。

“你認識他?”

“那天他搶了喬丹的浪。沒禮貌。”

“長得這麼帥還需要什麼禮貌?”

格溫看著他躲在車門後麵脫下長褲,換上短褲。

“你的話可能有點道理。”她笑著說。

衝浪者從門後走出來,穿上T恤和拖鞋。一個朋友喊了他一聲,兩人一起朝著酒吧走來。

“來一瓶霍克的夏敦埃酒,”格溫對身邊徘徊的服務員說。“待會兒再點餐。”

服務員邁著快速的碎步走開,回來時拿著一瓶酒,打開瓶蓋,等格溫品嚐並稱讚之後給她們分別倒了一杯,轉身招呼衝浪者和他的朋友,指引他們坐到另一個角落的桌子。

衝浪者一抬頭,看見了格溫。他眯起眼睛,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噢,不會吧,”格溫說。“他過來了。”

“你有什麼問題,姑娘?”

“他是個衝浪者。”

“鮑迪,這太荒唐了。你什麼時候才能忘了布拉德?”

格溫聳了聳肩。“對我來說,布拉德已經死了,埋掉了。沒有法律規定我一定得喜歡衝浪者。”

“隻要一個人的脈搏還在跳動,就不可能不喜歡這家夥。”

衝浪者在她們的桌前停下,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格溫瞥了他一眼:蓬亂的棕色頭發齊下巴長,閃亮的蜂蜜色眼睛似乎藏著一個神秘的玩笑,曲線優美的嘴唇很性感。不過格溫發現他不像大學生。他的眼睛周圍有深深的細紋,是陽光、衝浪和生活刻下的。他應該已經30多歲,但仍然保持著大學生運動員的身板。6英尺4,肌肉發達,不是健身房練出來的那種作秀用的肌肉,而是真正的運動員肌肉;自然而毫不做作的男子氣概。大多數上班族沒時間練就這樣一副體魄。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晚上好,女士們。”他的聲音低沉,略帶一絲沙啞。

“晚上好。”露西低聲回答。

格溫哼著一聲,聽不清說的什麼。

“我們又見麵了。”他對格溫說。

“如果你把共享海洋稱作見麵的話。”格溫拖長聲音說,顯得不感興趣。

衝浪者笑了笑,不理會格溫話中帶刺。他朝露西點了點頭。“我叫丹尼爾·雅各布森。”

“我是露西,這是——”

“鮑迪,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哦,上帝,格溫想,他聽到她們的談話了。

“格溫,”她狡辯說。“我的朋友們才叫我鮑迪。”

露西麵帶歉意地看著他。“別介意啊,她低血糖。”

“你怎麼有鮑迪和格溫兩個不相幹的名字?”

“鮑迪卡,”格溫說。“是露西給我取了這個綽號,在我8歲的時候,因為我喜歡打架。一直叫到現在。”

“鮑迪卡,愛西尼部落的女王,在英國狠狠修理了羅馬人,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他表情酷酷地說。“是的,我聽說過她。”

“她那時看起來確實像一個女王,我們的鮑迪。”露西補充道。

衝浪者上下打量著格溫。動作緩慢,眼裏藏著熱情。

“現在仍然像,”他說。“衝浪時見,鮑迪。”

格溫看著那人揮手告別,搖了搖頭。他走路時有點搖擺,和大多數衝浪者一樣,有點傲慢。格溫瞪了一眼他離去的背影,大口喝著酒。

“好吧,在你罵我之前趕緊換個話題,”露西說。“獵鷹資本公司。把一切都告訴我。”

聽到這個格溫笑了。一個燦爛的微笑。“聽我說!他們打算投資1000萬,獲得20%的股份。他們想聘我做全職。顯然我的專業知識對他們是有用的,年薪15萬美元!”

“你付出這麼多,對所獲的權益感到滿意?”露西語氣平淡地問,她對這份年薪無動於衷。

“這可是一千萬美元,露西!一千萬!從此不用穿泳裝擺姿勢。神諭計劃獲得所有需要的資金。天哪,神諭確實需要資金。是的。我很滿意。除此之外,我可以保住颶風點小屋。好好整修一下。裝一台電熱水器!”

“不。”

“什麼意思?”

“神諭計劃的錢留在神諭計劃。專款專用。對承諾的東西要非常小心。獨立的銀行賬戶等等。你需要他們簽字給你一筆額外津貼。用這筆津貼修房子。”

“露西,我不想壓榨他們,”格溫說,同時不停轉動手指上的金鑲玉戒指,轉了一圈又一圈。

露西一把抓住格溫的手。“不要再轉戒指了。你知道我看著就緊張。”

格溫伸了伸舌頭,感覺又回到了14歲。“這是我的戒指,我想轉就可以轉。”

露西惱火地歎了一口氣,放開了好友的手。

“聽著,鮑迪,他們是善變的風險投資家。他們會壓榨你的。所以你盡管跟他們說,報酬要更高些。隻要控製在合理範圍之內,這沒事的。但你千萬千萬要記住,有機會壓榨他們時,一定不要錯過。”

“就是說,我也要壓榨他們。好的,我明白了。”

“事情過後,他們會為此尊重你,我保證。在他們那個世界生存,最要不得的一件事就是太好說話。所以,你的黃金……”

“請不要說這就像一個黃金雨。”

露西大笑起來。“是現金雨,寶貝。要十萬美元津貼。記住,如果他們真的想請你,會願意付錢的。十萬美元對加布裏埃爾·梅辛傑來說就是毛毛雨。”

10

舊金山生態酒吧,周五晚

舊金山金融區的生態酒吧顧客盈門,兩名男子壓低聲音在交談。他們腦袋湊到一起,可以清楚聽到彼此的聲音,但旁人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星期五的深夜,擁擠的酒吧裏,人們喝酒像喝水一樣,除了他們倆。沒人注意他們。他們穿著典型的周五便裝——休閑褲和馬球衫,看起來像是常見的有錢但對市場感到厭倦的交易商,在返回自己的家,回到妻子身邊之前來酒吧發泄一下。人們侃大山的聲音夾雜響亮的笑聲正好提供了他們需要的背景噪音。

“我們碰到了一個問題。”高個子男人說。他被同夥都稱為“那個人”。沒人確切知道是誰給他取了這個綽號,有些人認為是“那個人”自己,因為他給人一種自以為是的大男子主義印象。但不論其來源,這個綽號適合他,因而流傳開了。“那個人”把玩著手中冰涼的水杯,仿佛他即將說的話並不重要。他抬起頭,直視另一個人的眼睛。

“之前泄露的消息正在到處擴散,”他慢條斯理地說。“還以為她已經永遠消失。但上個星期又在城裏露麵了,到處講某個男人因為交易失敗變得暴力,打青了她的眼睛。當時這男人喝醉了,說了好多胡話。”

另一名男人吸了口氣。“狗屎。”

“可能是的。他說的那些話是老板不想聽到的。”他輕蔑地瞥了矮個子男人一眼。“你和你的酒癮……為什麼不控製喝酒,你不能喝酒。道理簡單明了。無論如何你不該喝酒。雙重晦氣。”

“他知道了嗎?”矮個子感到恐懼像刀子一樣刺中了他,身上的汗腺似乎突然打開。幾秒鍾之內,後背上的汗液已經浸濕了衣服。

“還沒。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現在隻是一個涓涓細流。不知道它會流向何方。”“那個人”靠在卡座靠背上,長腿在麵前伸直。他渾身散發著權力與自信。他似乎很享受眼前的一切。

“涓流可以變成洪流,”冒冷汗的男人說,說完又重複了一遍,緊張地笑著。“我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一點。”

“那個人”往前靠了靠,再次顯出同謀的姿態。

“時間表一旦啟動我們就行動。”

“哦,已經啟動了,正在進行當中。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堵住涓流。動作要快。我們可以把費用歸到成本裏去,行不行?”

“那個人”繼續瞪著他,他的汗更多了。“那個人”喝幹了杯中的水,站了起來。“資金在那兒。老板不會注意到的,這個我來負責。算你運氣好。”他俯下身子湊近矮個子的耳朵,靠得很近,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汗味。

“別再搞砸了。”他緩緩地說。

“謝謝。謝謝。不會搞砸的。我保證。”

“對上帝保證吧。”“那個人”輕蔑地撇著嘴說。

他悄悄走出酒吧,盤算該怎麼做。方法和地點,詭計和陷阱。十七英裏車道。對雙方都合適。那些鍍金的十七英裏,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是不是?花園修剪整齊,房子閃閃發光,家裏有的是牛奶、蜂蜜和錢,人們的眼睛隻關注室內,從不去注意安全窗外麵黑暗的世界,總是忽略外麵寂寞的樹林,陡峭的懸崖,還有衝刷海岸的波浪。

11

勞若力斯牧場卡梅爾穀,周一,十月初

兩個多星期之後,格溫的律師和獵鷹資本公司的律師終於就所有文件達成了一致意見,格溫新開的公司銀行賬戶上穩穩地存上了一千萬美元,她的個人賬戶上存了十萬美元。格溫開車前往獵鷹資本公司報到上班。

她仍然無法相信得到了千萬美元的資助。一夜之間從一文不名變成了腰纏萬貫,感覺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總覺得哪裏有點問題,是不是有什麼隱蔽的成本藏在某個環節。她一邊開車一邊反複考慮這個問題,簡直要把自己逼瘋。天哪,這又不是特洛伊木馬,不要再反複檢查它的牙口,她勸告自己。這是一筆遺產,最後她確定,父母留給她的遺產。這個想法有點道理,使這筆投資顯得真實而合理,令她感覺好多了。

距離拐向勞若力斯牧場的岔道還有幾英裏,這時後視鏡裏出現了一輛車,正快速向她靠近。幾秒鍾後,這輛車就呼嘯著來到了她的身後,是一輛紅色的法拉利。這車迅速劃了一個弧線超過她,離她的保險杠僅僅幾英寸,然後吼叫著加速離開,格溫長籲了一口氣。

“白癡。”格溫道。

摸上去還燙手的法拉利在獵鷹大廈停車場停下,兩邊分別停著兩輛保時捷和一輛阿斯頓·馬丁,還有兩輛非常高端的摩托車。顯然風險投資行業薪水很高。格溫看著一輛大眾甲殼蟲很不協調地停在兩輛保時捷之間,不禁笑了起來。此外,還有一輛高科技的公路賽自行車。有人希望保持健美。

通過安檢之後,進入冷氣強勁的大廈內,隻見梅辛傑跨著大步過來迎接她。又是捏碎骨頭的握手,不過這次她有了思想準備。梅辛傑用探測的目光注視著她,她以同樣的目光回敬過去。

“格溫博士!很高興你加入我們!歡迎來到實驗室。”梅辛傑情緒高昂,熱情洋溢。

“來吧,我給你準備了一間辦公室。”他領著她穿過布滿植物的中庭,來到玻璃牆的辦公室。這是一排三間辦公室中的一間,兩邊的辦公室似乎是空的。

她的辦公室麵積很大,設備齊全,一台亮閃閃的蘋果電腦放在光潔的實木電腦桌上,桌子仍然散發著淡淡的蜂蠟味道。

格溫的腦海裏冒出了一幅荒謬的畫麵:梅辛傑穿著一條褶邊圍裙在擦桌子。她笑了。梅辛傑在她的辦公室揮舞手臂,像一個驕傲的主人炫耀著自己的城堡。

“安下心來,”他大聲說。“購買那些傳感器。購買所有該死的東西。”他補充說。格溫後來漸漸發現,這是他常說的一句美式英語,與他考究的穿戴和歐洲舊世界的舉止顯得很不協調。

“我們都致力於避免被淘汰。”他補充道,在歡迎新人的友好態度中摻入了一絲嚴肅。

“你和我都是。”格溫說著,把包裏的東西倒出來,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

梅辛傑點點頭,一隻手向上撐著門框,高高的身體像一道屏障斜在門口,歪著頭,分析著格溫。

“那麼,牛仔褲和牛仔靴是什麼意思?星期一隨意著裝?”

格溫笑了。“我每天都隨意著裝。我不穿正裝。”

“你一直穿牛仔褲嗎?”梅辛傑問,眼裏流露出困惑。

“我寧願喝雲霧之灣酒,不要穿卡爾文·克萊恩。”格溫說。

梅辛傑笑道。“好吧,如果我必須做出選擇,我會與你站在一邊。我的酒窖很不錯。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你穿正裝會很好看的。”

格溫挑起一側眉頭。“那樣會使我看起來像個異裝癖!”

梅辛傑爆發出一陣開心的大笑。格溫對他的印象是,他平常太端著了,不經常接觸幽默。也許掙大錢的生意實在是太嚴肅了。而對她來說,風險越高,越需要保持放鬆。

“不,你看起來會像來自舊時西部小鎮的人,大搖大擺地過來收拾我們。你隻缺兩把手槍了。”

“我是警長還是壞人?”格溫問。

梅辛傑眼神更加犀利地盯著她。“你願意是哪個?”

“哦,我是警長,我猜。胸懷理想的警長。”

“什麼樣的理想?”

“哦,這個很簡單,”格溫說。“正義。”

“可以進來嗎。”一個聲音說。梅辛傑身後出現了一位肌肉強健,皮膚曬成深棕色,腦袋完全禿頂的人。

“我是不是打攪了你們?我可以等會兒再來……”

梅辛傑似乎想起了自己斜靠門框的姿勢,猛然站直了身子。

“進來吧。”他說著朝旁邊讓開。他朝格溫點點頭,大步離開她的辦公室。他給格溫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控製狂的表麵下,掙紮著某種更有趣的東西。

“蘭迪·錫伯,”禿頂男子大聲說。“保安部負責人。你的身份卡。”

他遞給格溫一張信用卡大小的卡片,上麵有她的姓名、照片和條形碼。

“哦,我就是憑這個進來嗎?”

“也是憑這個出去。”

“哇,進來了就被鎖在裏麵?”

“不。門裏麵有一個安全按鈕,如果卡出現故障,你就按那個鈕出去。但是,除非緊急情況,你都需要用身份卡。進入大門時,你還要在門上的小鍵盤上輸入自己的特殊密碼。”他給了她一個黃色的即時貼,上麵印著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7位數密碼。

“記住密碼,然後毀了它。”

格溫看了一眼即時貼,把它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錫伯瞪大了眼睛。“你需要把它記住!”

格溫笑了笑,把密碼背誦了出來。

“哦天!你的記性真好!”

格溫微笑了一下。錫伯彎下腰,從垃圾桶裏撿起即時貼,仔細地將它撕碎。

“安全第一。”他語速緩慢地說,假裝嚴肅地搖了搖手指。

“為什麼又要輸密碼又要刷卡?”格溫問,看著他將一半碎片扔進垃圾桶,另一半裝進自己的口袋。

“就是為了記錄下時間安排。”

“我個人的時間安排。好吧。”這麼說梅辛傑喜歡密切注意別人?格溫記住了這一點。

“說到時間安排,早上不要來得太早了,”錫伯說。“不要早於8點。如果你看到刷卡機旁邊有紅燈閃爍,說明警報正在運行。你必須等待,直到梅辛傑博士或者我過來,把它關掉。”

“我會盡力記住,”格溫說。“萬一我忘了該怎麼辦?”

“如果你刷卡,輸入密碼,你會進入大門,但你會被關在第一和第二道門之間,被囚禁在那裏。”他補充道,臉上的笑容幾乎流露出一絲惡意。“警察會十萬火急地趕到這裏,我也會十萬火急地趕到這裏。”錫伯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你會讓大家著慌的。”

“嗯,我絕對不想這樣做。”格溫繃住笑,不想讓錫伯察覺她語氣裏的嘲諷。

“你也可以憑身份卡進入健身房,”錫伯說,現在他看上去很熱情。“在舊倉庫內。最先進的設備。”保安部頭兒打量了格溫一下。“看起來你也經常鍛煉的。”

“時不時地練練。”

錫伯點頭表示讚同。“蛋糕咖啡館在小倉庫。那裏有一個不停講話的女服務員,還有一個能不說話就決不說一個字的廚師,但食物確實好吃,而且是免費的。”

格溫笑了。“太吸引人了。”她朝樓梯的方向點點頭。“那上麵是什麼?”

“我的辦公室。所有通訊設備。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你可以把它看作隔離牆。”

“把我與什麼相隔離?”

“隻是保管好獵鷹公司的材料。我們的項目非常寶貴。知識產權。它是……”

“我知道它是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我來這裏。”格溫這麼說著,心裏想,該死,這聽起來太自大了。大公司的生活已經影響了她嗎?

錫伯舉起雙手。“酷。這很酷。我告訴你。”

他看起來很享受“告訴你”。他看人的目光有些太居高臨下了,還有他下巴往前伸的樣子。格溫聳聳肩。她沒有義務喜歡每一個人。

“我這裏有一份文件。你要仔細閱讀並簽名。我要見證這個過程。”

格溫接過文件。“保密協定”幾個字以粗體加以突出,印在上方標題的位置。總共有三頁。大部分內容涉及如果向獵鷹資本公司之外的第三方提到與該公司業務有關的事實,將引起可怕的法律後果。它也禁止與其他獵鷹員工討論個別的交易,除非他們在該交易或投資中起到直接的作用。對她來說,這些規定沒問題。可以說很好。

格溫抬頭看著錫伯。“基本上是說,閉嘴,否則——?”

他爆發了一陣大笑。“一杆進洞!”

“不,請不要閉嘴,”一個友好的聲音插話說。“我要知道關於神諭計劃的所有細節。”一個麵帶微笑,皮膚曬得黑黑的女人站在了她的跟前。這女人穿著令人眩暈的高跟鞋,頭上盤著高聳的發髻,因而看上去與格溫的身高差不多。女子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握手時,女子染紅的尖指甲刺到了格溫的手掌。

“梅爾·巴比裏。公關部負責人。”

“公關部隻有你一個人,”錫伯說。“所以,你是你自己的頭兒。”

“太深刻了,”巴比裏反唇相譏。“現在趕緊走開,去做你那些需要保密的事情,讓我們談談。”

“格溫·鮑丹,”格溫自我介紹。“但我有一點點困惑,”她補充說。“蘭迪·錫伯希望我沉默,注重保密,而你卻要我談談。”

“訣竅是,”巴比裏說,“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

“重點是,”格溫說,“我不喜歡張揚。事實上,我討厭張揚。我希望我在這裏的工作處於完全的保密狀態。”

“但是,這簡直瘋了!”巴比裏驚呼。“請不要介意我這麼說,你剛剛加入我們公司,但我要告訴你我的想法。你為什麼要藏住自己的鋒芒?我們需要為你建立一個形象,這樣如果我們公司變賣,你就已經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品牌。”

“首先,”格溫說,“話不要說得過早。沒有人說公司要變賣,對不對?至少我沒見到類似的東西擺上台麵,而我是這裏的大股東。其次,我這個態度不是針對任何個人。我覺得有些情況需要公關,但我的項目不需要,公關不能給工作帶來任何益處,對我的模型的完善也沒有任何幫助。它隻能是一種幹擾。”

格溫預計這個女人會說點什麼來捍衛自己的職責,但令人不安的是,巴比裏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是不是有點過頭了,格溫思忖道,太強調自己的立場了。“你看,”她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我以前也做宣傳,衝浪宣傳,穿著比基尼擺姿勢,還有諸如此類的無聊事。”

巴比裏歪著頭,顯得很感興趣。

“現在我是一個嚴肅的學者,”格溫試圖打女性主義的牌。“我不想沿著之前的路走下去。”

巴比裏搖搖頭,但眼神裏流露出一絲理解。

“好吧。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多多少少地。但這裏沒人會讓你穿著比基尼擺姿勢……”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完全消失,”格溫說。“讓我向前走,好嗎?”

“當然,”巴比裏說。“你是這裏的人才。你說了算。”

“謝謝,”格溫擠出一點微笑說。“好吧,我得開始工作了。”

巴比裏點了點頭,慢慢從格溫的辦公室走出去。

格溫目送她離去。太近了,她想,她離我太近了。必須努力讓巴比裏懂點規矩,不要越過界限,讓自己能待在想待的地方,不會被別人注意的地方。

12

卡梅爾穀實驗室

梅爾·巴比裏沒有馬上行動,而是等了一段時間,她懂得做事要謹慎小心。她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化妝盒,對著鏡子照了照,想把一縷散開的頭發塞進發髻,但試了幾次沒有成功,她哼了一聲放棄了,起身前往梅辛傑的辦公室。

她站在外麵和曼迪聊天,等待被發現。老板的門關著時,沒人會去打擾他。梅辛傑可能看起來並不像在工作,他隻是坐在那裏,一雙長腿擱在碎紙機上,望著窗外發呆。但梅爾知道他每天都有好幾個小時是這麼度過的。他坐在那兒思考。她隻能假設他的思考是關於工作的,是在醞釀又一筆輝煌的交易或投資。不過,他也可能是在想念自從分別就沒有見到過的家人。

5分鍾後,他轉動轉椅,皺著眉頭看著梅爾,仿佛要看清她是誰。然後他示意她進來。他的神情看起來就好像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怎麼了梅爾?”他身體前傾,兩臂交叉撐在辦公桌上,像忙碌的醫生詢問病人的症狀。

梅爾突然冒出一個願望,就是脫下自己的襯衫,請老板評價一下她的肩部回旋肌群。她迅速壓製了這個念頭。

“非常有趣,我們新招的那位……”她拋出一個開場白。

“在哪個方麵?”梅辛傑問,同時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梅爾注意到他的這個動作,立即進入主題。

“不要任何公關宣傳。就是這方麵。沒有照片,沒有文字介紹,甚至連存檔的資料都沒有。說現在做宣傳為時過早。她態度很堅決,我試圖做點讓步,但她仍然堅持。”

梅辛傑向後靠在椅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巴比裏。獵鷹的員工都希望得到老板的這種目光。有些人經常得到,而她很少得到。她做的是幕後工作。現在,她非常興奮。

“可能很有趣。但她剛剛來上班,現在做宣傳確實可以說為時過早。”

梅爾搖搖頭。“不,還不止這些。她還找借口說她厭倦了穿泳衣擺姿勢,隻想專心做自己的工作,但我不信這一套。”

“你的看法是?”

“我差不多是這樣一個印象,她在逃避什麼東西。她的一個眼神,就那麼一瞬間,然後她就掩飾了過去,用加州衝浪者的拖長聲調講話。好像很冷靜,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看到了她眼裏的恐懼。”

13

卡梅爾穀實驗室

格溫花了整個上午購物和調試模型。她先是給供應商打電話,訂購浮標和傳感器,好說歹說讓他們加快處理訂單,並通過快遞直接寄給秘魯的喬阿金·洛薩達。然後上網購買了數十兆的輸入數據,這是她以前買不起的。她反複試驗模型,對其加以擴大,深化,運行新的數據對過去的厄爾尼諾進行處理,檢驗新數據和升級模型對它們的預測可以達到什麼樣的水平。一個資金充裕的銀行賬戶可以做到的事情真是可觀啊。

所有的新數據都讓她震驚。忙到下午1點,她站起身來,伸了個大懶腰。她穿著T恤和低腰牛仔褲,露出腹部緊致的肌肉。她抬起頭來,雙手交叉向上舉著,聽到有人在吹口哨,調子非常好聽。她聽出來這首歌是REM樂隊的《失去我的信仰》。接著吹口哨的人出現了。彼得·韋斯悠閑地走來了。他看了看她,又有點不好意思地離開了。

格溫拿出身份卡走出去,打算到室外透透氣,並到健身房和蛋糕咖啡廳看一看。

她出了門,圍繞著大樓往後麵走。一陣啪啪啪聲吸引她來到舊倉庫的另一邊。紅土網球場上,梅辛傑一身白色衣服,正在打著網球。不過這可不是隨便打著玩兒的,網球一來一去充滿殺氣,接近戴維斯杯的水平。梅辛傑上身隻穿著背心,曬成褐色的、肌肉發達而又靈活的身體冒著汗珠,在異常炎熱的秋日陽光下閃閃發光。她停下來站在那兒看著,確信他沒注意到自己。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集中在球上,集中在他的對手身上。對手和他身材相仿,但比他年輕20歲左右。這場比賽看起來雙方幾乎勢均力敵。不過,雖然對手對比賽時全神貫注,梅辛傑高強度的專注幾乎到了令人害怕的程度。他似乎想滅掉他的對手。他每一次揮拍都像是到了某一場大賽的賽點。

格溫觀看著,完全被吸引住了。最後,她看到梅辛傑從球場的一端衝往另一端,淩空擊球,將球抽進對手場地最右邊的角落,對手夠都夠不著。

梅辛傑舉起雙手,手臂和球拍直立著。他扭動著身體慶賀勝利,看上去有幾分性感。

格溫忽然感覺身後有雙眼睛看著自己,她迅速轉身,朝倉庫走去。途中她注意到一個形容憔悴的男人從樹林裏出來。這人身上有一種令人震動的東西。他看上去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好像情緒很激動,幾乎渾身在顫抖。格溫能從他臉上的緊張和緊握的雙拳看出他在顫抖。一種憤怒和悲傷混合的感情。格溫看著他朝梅辛傑走去。梅辛傑此刻因為勝利而興奮得臉上發紅,正大步離開球場。見到那人梅辛傑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漸漸僵硬。他昂起頭朝那個男人走去。

“立刻離開我的私人地方。我很禮貌地要求你離開。如果你不聽從,我會叫保安過來,將你強行驅逐。”

“你很擅長這個,是不是?強行驅逐。或者應該叫做強行消滅。”那人說,並沒有被嚇倒。

蘭迪·錫伯仿佛通過第六感得知了這裏的情況,停下正在進行的全套健身,從倉庫走出來。他走近該男子,以令人驚訝的溫柔挽起他的手臂。

“來吧,弗萊德蘭先生。這樣做對你沒有任何幫助。請跟我來。”

男子抬頭看著錫伯,看著他因冒汗而顯得光滑的肌肉。虛弱的身體遇到了蠻橫的生命力,但似乎是錫伯的溫柔贏得了勝利。那人給了錫伯一個淡淡的微笑,點了點頭。他開始沿著進來的路線往後移動,錫伯陪著他一起走。他轉身時瞪了梅辛傑最後一眼。

“我跟你沒完,”他用刺耳的聲音說。“永遠跟你沒完。我要向世人證明你是個什麼東西。”

14

卡梅爾穀實驗室

格溫朝倉庫走去,大腦在飛快運轉。你是個什麼東西?強行驅逐?強行消滅?聽起來好像梅辛傑從那位老者手裏買了某個公司或別的東西。顯然他們都認識他。是不是梅辛傑解雇了他,裁減部分員工,壓榨留下的員工,創造了一個精簡、對員工刻薄但更賺錢的公司?這不是企業掠奪者擅長的嗎?怎麼風險投資家也做這樣的事情?格溫有些不安,但還不至於沒了胃口,於是她刷了卡,輸入密碼,推開通向倉庫的門,走進了咖啡館。

“格溫!”彼得·韋斯喊道。“過來坐我們這裏。”

韋斯坐在一張長桌跟前。挨著他坐的是一個完美得像畫中人一樣的男子,看上去像一位運動員,那天上午他在格溫的辦公室外麵經過了好幾次,她都假裝沒有看到。坐在他們對麵的似乎是一個三人組: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年輕黑人女子,像美杜莎一樣滿頭的長辮子;一個身材高大,橄欖球手模樣的男子,金色短發,臉上掛著遲疑的微笑;還有一個矮小結實,表情嚴肅的男子,頂著一個黑色爆炸頭。他們三人身上襯衫款式和麵料都相同,隻有顏色不同,分別為粉紅色,藍色和白色。格溫很想問問他們是不是買的一送二的襯衫。

她走了過去。

“嗨,我是格溫·鮑丹。”她微笑著自我介紹。三人組仍然坐著,各人報出自己的名字,並打著招呼。兩位男子李智勳和柯特·庫欣斯基都很友好,名叫亞特蘭大·華盛頓的女子略微有點敵意。運動員模樣的那位猛地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

“凱文·巴克利,”他大聲說。“很高興你跟我們上了一條船,”他補充說,仿佛他是某個船長。格溫一眼就看到他熨燙平整的卡其褲,雪白的襯衫,袖子卷起,好像準備做事,運動愛好者的棕褐色皮膚,不是太黑,不顯得刻意。從精心剪出層次的棕色頭發,到腳上的托德斯懶漢鞋,他渾身都散發著東海岸特權階層的味道。而聽上去稍微別扭的波士頓口音,使人完全確定他東部貴族的身份。他相貌英俊,很能俘虜年輕女孩的芳心,而他驕傲的目光表明,他也明白這一點。

格溫麵帶微笑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心裏告誡自己注意兩點:一,不要過早下結論;二,不要對別人評頭論足。她表現得像一隻動物,偶然在大草原遇到一個陌生動物群,便靜靜地分析每一個動物;朋友還是敵人,獵物還是捕食者,肉食者還是素食者。她竭力忍著笑,在彼得·韋斯的對麵坐了下來。

“我們剛剛在打賭,賭他們三個人當中誰最先被解雇。”巴克利大聲說,朝對麵的三人組點點頭。兩名男子不易察覺地朝後縮了一下,而女子看上去明顯怒火中燒。

“這對消化很有好處。”格溫小聲說。

巴克利笑了起來。“這不是針對哪個人的。三人當中總有兩個被辭退。自然選擇。”

格溫歪著頭。也許她的大草原比喻並不是那麼牽強。

“這是某種傳統?”

“這是梅辛傑博士雇用分析師的方式。”彼得·韋斯解釋說。彼得的聲音裏沒有巴克利的那種驕傲,顯然他對這種狗咬狗的企業管理做派沒好感。“每年招三到四人,到年底隻留下一人。有時候全部剔除。”

“我和彼得就是這樣通過一輪輪淘汰賽走到現在的位置,”巴克利拖長著聲音說。“必須證明自己,沒享受過隻招一個的待遇。”他補充說,話中帶刺,臉上卻掛著哈佛式的微笑。

韋斯笑了起來。“別理他。他隻是嫉妒。”

格溫心想,不知還有多少人因為她的無競爭上崗而惱火。她聳聳肩。這是他們的問題。

“你才是妒忌心很重的人,彼得。”巴克利立即回敬道,彼得的話令他非常惱火。

“那麼,請加入我們的賭局?”他問格溫。

“非常感謝。不過我還是別湊熱鬧了。”

“沒關係。我把寶押在你身上,柯特,”他朝橄欖球手風格的男子點點頭說。“亞特蘭大,有腦子的人不會放你走。”他又對黑人女子說。

亞特蘭大咬了咬嘴唇,搖了搖頭。格溫能感覺到她很憤怒,但又無法發作。

一個麵帶微笑,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步履輕盈地走過來,打破了暗暗積聚的緊張。

“喂,新來的女孩。歡迎來到蛋糕咖啡廳。我是娜瑞莎,廚房裏的那個悶葫蘆叫盧克。”

格溫朝盧克瞥了一眼。高高的個字,黑色頭發,頭上纏著紅黑相間的頭巾,機警的棕色眼睛。他也看著她,眉頭緊鎖著,像救濟院院長又見到了饑餓的孤兒。

“今天的特色菜是意大利千層麵,味道真的很好。”娜瑞莎說。

“聽起來不錯。給我來一份。”

娜瑞莎從餐桌上收拾起一堆空盤子。巴克利和三人組仿佛傳染似的一個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站起身一起離開了餐廳。

韋斯從桌上拿起水壺,給格溫倒了一杯水。“不要介意凱文說的話。他會打賭太陽不會升起,然後再把窗戶刷成黑色,”他的聲音柔和得像催眠師。“他無法控製自己。”

“是嗎?”格溫淡淡地應了一聲。

韋斯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在使自己鎮靜下來,然後轉身麵對著格溫。

“我很為你父母的事難過。”

格溫的眼睛閃出警覺的怒火。

“我是說他們喪身於車禍的事,”韋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說。“你以為我指的是什麼?”

“沒事,沒事。”格溫連忙說。“隻是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有點別的什麼意思。”

韋斯緩緩地點了點頭。他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跟前的空盤子。“確實有。”他平靜地說。

格溫感覺自己的心髒開始狂跳。

韋斯抬起頭。“我們之間的共同點比你想象的要多。”他語速緩慢地說。

“什麼意思?”格溫雙手放在腿上,手指交叉,不自覺地旋轉著戒指。

“我也沒有父母。兩個都失去了。”

“我的上帝!怎麼會?”

“我的母親自殺了,”韋斯說著,雙眼緊緊盯著格溫,好像在說,在他悲傷時格溫不能移開她的目光。“我的父親曾經毆打我們兩個,有好幾年了。這令她傷心失望,直到萬念俱灰。為了嫁給他,她離開了自己的家人,家鄉,放棄了所有的一切。這就是她得到的回報。所以,當他離開後,她也就一無所有了,於是自殺。”

“她有你。”格溫說。

“她也離開了我。”

“你父親現在哪裏?”

坐在她對麵的韋斯低著頭,一動不動,好像在痛苦的重壓下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韋斯說。“我16歲後就沒見過他。永遠不想再見到他。”

“我能理解,”格溫說。她伸出手,抓住韋斯的手,緊緊握了握。“不要難過,彼得。”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點點頭。“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你知道。”他幾乎無法控製地聳聳肩。“各種倒黴的事情都會發生。”

15

大蘇爾十七英裏車道,周一晚

女孩在黑暗中拚命奔跑。這很像是一場噩夢裏發生的事情,隻可惜它是真實的。在坑坑窪窪的小道上跑了一會兒,她的鞋跟就斷了。她把另一隻鞋也踢掉,繼續沒命地跑。男人跟在她身後。他似乎擁有無限多的時間,就好像他知道一定會抓住她。事情從一開始就非常順利。

閃閃發亮的車子表明的是經濟實力,而筆挺的襯衫和西裝則暗示著等級。某個上流社會的丈夫正在背叛妻子,尋找新鮮的目標,尋找快速而值得的東西。他一見麵就付給她四百美元,告訴她他所需要的是一個小時,但他對樹林有偏好。他問她是否可以找個樹林停車,在那裏完事,讓我重溫一下少年時候的感覺,他露出一個無法拒絕的微笑說。於是她上了他的車,走進了一場噩夢。

他驅車來到十七英裏車道。好有情調啊,她當時曾這麼想。按照事先的約定,他拐入一片樹林,停好車。他拿出一條絲巾,身子斜靠過來,吻了她,然後把絲巾係在她頭上,紮住她的嘴。就在她掙紮著想打開鎖著的車門時,他又掏出一條絲巾,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雙手反綁在背後。

“下車去。”他說,恐懼感令她五內俱焚。他的聲音聽上去與之前不同,眼神也與之前不同。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但她卻完全感受不到有什麼可樂的。

“來吧。快點跑。如果你想逃走的話。”

於是她奔跑。赤裸裸的恐懼驅趕著她。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後,但仍然全速狂奔。她能聽到他跟在身後,保持一定距離。現在他開始加速。幾秒鍾之內他就抓住了她,把她按倒。她看見他戴著手套,她哭泣,嗚咽聲透過絲巾傳出來。

他伸出雙手,扼住她的脖子。她用眼神懇求他,用所能發出的一點聲音懇求他。

他又笑了起來。“你要問為什麼?有的時候是用來說話的。有的時候應該沉默。而你卻不知道其中的差別。再見。”

她掙紮著,想大聲喊叫,但他太強壯了,個子太大了。她無法反抗。當她的大腦開始缺氧時,她覺得眼前直冒金星。然後大腦關機,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16

卡梅爾穀實驗室,星期二

第二天早上,格溫停好車,從野馬車裏下來。她伸手從副駕駛座位上拿出筆記本電腦。這時一陣轟鳴聲傳來,她皺著眉頭直起身來。一輛摩托車飛速駛來,最後一刻才刹車,揚起一片塵土。身穿皮衣的騎手騙腿下了車,把車停好。他脫下頭盔。

“梅辛傑博士,”格溫冷冷地打著招呼,撣掉T恤上的灰塵。“看不出你還是個摩托車騎手。”

“我的汽車送去保養了。這輛摩托的速度可與之匹敵。走起來十分流暢,而且看上去像一件藝術品。”

“德國技術。”格溫脫口而出。

梅辛傑皺起了眉頭。“我喜歡技術實力,”他回答,平常的幽默感沒有表現出來。“如果如果同時具備外形美觀就更好了。寶馬車就滿足了這兩個條件。”他補充說。

其實人也是一樣,格溫想道。形式和功能。所有的人和物都必須能做事,而且要做得漂漂亮亮的。他也不例外,他的皮衣裁剪考究,曲線完美,似乎是專門為他的瘦高身材量身定做的。格溫估摸著這精致的剪裁並不是出於個人的虛榮心,隻是為造型漂亮的機器提供適當的裝飾。

“神諭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走向實驗室的路上,梅辛傑問。

“傳感器和浮標都已訂購,本周末應該能寄到秘魯。現在我能買得起更多的數據,我很多時間花在調試模型上,改進它,盡力提高準確率。”

“很好。堅持下去。不僅僅是盡力,”他拖長著聲音說著,側眼看著她,“一定要成功。”

格溫笑了起來。“聽起來像一個商學院的校訓。”

梅辛傑什麼都沒說,餘下的路上也是一言不發,顯然他很不高興。

兩個小時後梅辛傑大步走進她的辦公室,這一次心情很愉快。也許他剛剛做成了一個很好的交易,又賺了幾百萬,格溫尋思道。

“你玩雙陸棋遊戲嗎?”他一進來就問,兩隻胳膊撐在她的辦公桌上,傾著身子靠向她。他的嘴唇是微笑的曲線,但他的眼睛卻眯縫著在思考。

格溫也看著他,心裏估摸著這是不是某種形式的代碼。

“有時候。”她小心地回答。

梅辛傑拍了拍手。“好極了!”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中庭,大聲宣布:

“現在是比賽時間!今天我們盡情賭一把。因為我,還有獵鷹資本公司,今天早上剛剛在市場上大賺了一筆。”

“多少錢?”凱文·巴克利大聲問。

梅辛傑猶豫了片刻。

“不算太多吧。不過就幾個星期的成果來說,也不算差了。”

“多少?”彼得·韋斯追問。

“3,800萬美元,”梅辛傑大聲回答,四周一片歡呼。“所以此刻我感覺很慷慨。我們就約定冠軍的獎金是5萬美元!”

格溫看著這一切,驚訝得張著嘴巴。梅辛傑的話引發了大家的狂熱。曼迪發出戰爭警報似的呐喊,同時巴比裏和三人組成員嘰嘰喳喳,興奮地議論著獵鷹公司的獲利,拖著椅子衝出辦公室。韋斯和巴克利很熟練地將光滑的實木桌麵翻過來,露出了反麵的雙陸棋台。格溫曾對這五張桌子的擺放位置感到奇怪。蘭迪·錫伯仿佛再次顯示了第六感,但更可能是受到曼迪穿透鋼板的呐喊聲提醒,此刻出現在樓梯上方的門口。他順手關上門,快步走下樓梯,西裝褲裹著肌肉發達的雙腿,看上去鼓鼓的。曼迪手裏拿著一頂牛仔帽,帽子裏放著折疊的的小紙片,在人群中穿梭忙碌。

“梅辛傑博士,韋斯,凱文,蘭迪,還有格溫,請抽幸運簽。選擇你的對手。”她提示道。由於興奮,她提高了聲調,格溫聽來比指甲刮黑板的聲音好不了多少。

“讓我們來跳搖滾!”曼迪大聲喊叫。她按了一下遙控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曲便響了起來。

“這簡直是超現實的。”格溫一邊拿起一張紙簽,一邊小聲說。

“看起來你和我一組,亞特蘭大。”她麵帶微笑喊道。亞特蘭大一言不發,隻是評估似的掃了格溫一眼。她們選了一張桌子,擺好棋子。她修飾精致的長手指將黑色辮子朝後推了推,很酷很高雅。隻是稍微太刻意了點,顯得不那麼自然,格溫心想。冷靜的外表之下,這女人其實很緊張。

辦公室裏公事公辦的氣氛瞬間轉變成像通了電一樣。棋子劈啪作響,骰子在木台子上的滾動聲,夾雜著棋手發出的嘶嘶聲,咒罵聲和歡呼聲。

“這是怎麼回事?”格溫提高嗓門,壓過周圍的喧鬧聲問。“這一切都感覺有點像角鬥。”

亞特蘭大皺著眉頭看著她,好像相互交談是不妥的。

“這是梅辛傑博士‘考衡提競’計劃的一部分。”她回答著,贏得了開局第一招棋。

“考衡提競?”

亞特蘭大歪著她那美麗的腦袋看著格溫,好像看著一個傻瓜似的。“你不知道什麼是‘考衡提競’?”

“你可以斃了我。但是先告訴我。”

輪到亞特蘭大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考驗自己。衡量自己。提升自己。勇於競爭。”

“什麼,就像我每天都在各個方麵取得進步?”

“你可以盡情嘲笑這一切,但公司就這麼運行的。”

“就是適者生存那一套?到年底在你們當中隻留下一個?或者一個都不留?”格溫露出甜甜的微笑補充道。

“沒錯。但因為你的神奇模型,你是不用參加競爭的,身穿牛仔褲和T恤的幸運女牛仔。所以,你繼續,盡情嘲笑,但不要介意我專注於自己的工作。能得到5萬獎金當然很好。但它的意義不止於此。在這裏你不能輸。你以為這隻是一個遊戲,但你的所有表現都會被記錄下來,你怎麼玩,贏了或輸了,你的態度,整個過程……”

唷,格溫心想,也許是輕微的偏執狂?她環顧四周。如果是這樣,他們似乎都感受到這一點。所有的棋手都以一種毫無樂趣的決心專注於遊戲,即使那些竭力裝出一副輕鬆模樣的人也不例外。所有人都不顧一切地渴望取勝,努力撐住,留在遊戲中,能在矽穀的大餅上咬上一口,有機會分到一份偶爾像牛奶和蜂蜜一樣流淌的現金,即使他們自己的恐懼和貪婪已經使金錢變得有毒。而你,格溫,你純潔嗎?她問自己。

她瞟了一眼梅辛傑這個“木偶背後的牽線人”。她發現梅辛傑也在看著自己時,突然嚇了一跳。她迎著他的視線,直到他朝別處看。對他來說,這是某種遊戲嗎?他似乎很享受這一切,目光在棋手中間穿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她看得有點不舒服,便轉臉繼續跟亞特蘭大閑聊。

“梅辛傑博士結婚了嗎?”她擺弄著金鑲玉戒指,問。

亞特蘭大失聲反問。“什麼?你想要這個位置?”

格溫發出一個嘶啞的笑聲,惹得曼迪皺眉瞪了她一眼。曼迪正與凱文廝殺得難解難分。

“我隻是想知道有哪位妻子能受得了他?”

“聽說她受不了,”亞特蘭大答道。“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子跑回德國去了。”

是這樣,怪不得他桌子上沒有照片。

“好了,聊夠了。準備玩了嗎?”亞特蘭大不耐煩地問。

格溫收起笑容。好的,讓我們提高幾檔速度。看看會發生什麼。

“哦,是的,”她懶洋洋地說。“我準備好了。”

格溫以殘酷的高效率擊敗了亞特蘭大。亞特蘭大擲骰子的運氣不錯,但她過於謹慎、保守,不懂得有時候主動攻擊是最安全的方式,雖然她平常很具有攻擊性。格溫站起身來,亞特蘭大飽含敵意地瞪著她。格溫低聲笑了笑,走到一邊觀看其他人比賽。

曼迪對陣智勳殺紅了眼。一開始幸運地贏了幾招,她肆意發揮。在最後5分鍾時間裏,她連續三次失手。她瘋狂地咀嚼著口香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薄荷味。智勳無情地打敗了她。

彼得·韋斯與蘭迪·錫伯對局。錫伯身體前傾,襯衫袖子卷著,露出肌肉鼓鼓的前臂,韋斯扔骰子時他緊盯著他,仿佛能通過威懾贏得比賽。彼得·韋斯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是在深夜的酒吧裏與死黨們一起吹牛。他看著錫伯擲骰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後,好像與場內的音樂比賽,或許是想壓過音樂聲,他開始吹口哨。又是REM樂隊的《失去我的信仰》。這似乎激怒了錫伯,後者頻頻用憤怒的眼神瞪著他。韋斯不理他。他一如往常從頭到腳穿著黑色,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以快速精準的動作將棋子推倒。

比賽場上的忍者,格溫心裏想著,很有興趣地看著他性格中好鬥的一麵。顯然他很善於將感情分區。平常他將痛苦深藏在心底。那次他說出來,是為了讓她感覺好些,她痛苦地承認。她看著他,希望他繼續,但同時她也同情弱者。錫伯一點機會也沒有。

韋斯自信滿滿,臉上露出贏家的不屑表情。他掃了一眼錫伯,以專業選手的嫻熟將所有棋子送到棋盤邊界外的虛設據點,取得了勝利,而錫伯仍然在努力撤離他的最後8個棋子。沒等錫伯完成,韋斯就站起身揚長而去,氣得錫伯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罵。

格溫又去觀看凱文巴克與的柯特的比賽。凱文眼看要輸了,用嘶啞的聲音罵了一聲“該死”,哈佛的魅力並非刀槍不入。柯特與格溫的目光相遇,帶著得勝者的得意點點頭。

梅辛傑走到格溫身邊,輕鬆地微笑著。他站得很近,格溫能聞到他身上的檸檬古龍香水。

“很享受你的小實驗?”她尖銳地問。

梅辛傑揚起一側眉毛,疑問地看著她。

“往鯊魚群裏扔一把肉屑,看著他們爭打。”

“這很有趣,不是嗎?”

“如果你喜歡這種事情。”

“我喜歡。人的本性。人類的大腦,情感。雙陸棋是個很好的識別手段。”

“識別手段?”格溫問。

“它揭示出人們通常隱藏很深的性格。你贏了嗎?”

“是的,”格溫回答,她無法掩飾自己得勝者的笑容,所以不得不承認梅辛傑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我贏了。但是,如果你把雙陸棋遊戲作為某種評價手段,為什麼要告訴我?我是免於競爭的嗎?”她思索著亞特蘭大說的話,這樣問。

“沒有人可以免於競爭。不過你反正是知道的,不是嗎?你過激的問題出賣了你,但我之前就從你的眼神裏看出來了。我注意到你在觀察其他人,在評估他們。”

格溫聳聳肩。“確實是的。”她回答,思忖著他會用什麼方法來分析她。

“第二回合開始。”他一邊從格溫身邊走開,一邊大聲宣布。

10分鍾之後,格溫在半決賽中擊敗了柯特,發現他是一個很有風度的輸家,今天所見到的唯一的一個。場上還剩下韋斯和梅辛傑沒有結束比賽,他們旗鼓相當,難分勝負。目前韋斯略占優勢。格溫注意到他現在沒有吹口哨。

梅辛傑全神貫注,使出了渾身解數。比賽時如此投入,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緊張的氣氛終於影響了他,他摘下手上的結婚戒指,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招式,一邊下意識地在台麵上轉動戒指。見此情景,格溫微微震了一下。他緊張時的反應跟自己一樣,隻是更嚴重。她能看到韋斯眼睛裏的煩躁,還有竭力掩飾這種煩躁的掙紮。他不再懶懶散散的了。格溫嗅到了他對勝利的渴望。這種渴望就在那裏,被辛辣的雪茄煙霧掩蓋著。走了漂亮的八步之後,韋斯贏了比賽。

梅辛傑猛地站起身來,熱情地握著韋斯的手。

“幹得好,彼得。漂亮的比賽!”梅辛傑似乎真的很為手下的勝利高興,格溫驚訝地注意到了這一點,感到很開心。

韋斯看上去欣喜若狂。他在老板麵前笑容可掬,格溫從他的神情裏看到了類似兒子得到敬愛的父親稱讚時的欣喜。梅辛傑是一個替代的父親角色,而且,顯然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替代。

格溫出於保護韋斯的動機,希望韋斯能掩藏自己的感情,這樣對他有好處。他的欣喜太赤裸裸了,在大多數人似乎都戴著麵罩的公司裏,快樂是不能與別人分享的。

“看起來就剩你和我了,衝浪女孩。”韋斯悠閑地走過來,拍拍格溫的肩膀說。

格溫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他重新戴上了麵具。“來吧,技術男孩。”她拍著他的背回答說。

本場比賽非常精彩,真可謂棋逢對手。格溫和韋斯兩人擲骰子運氣都不錯,技術發揮得更好。韋斯是守衛風格,格溫則咄咄逼人。安全打法對她來說比輸棋還要無聊。5萬美元就放在桌子上,但格溫盡力忽略它。她確信,這5萬元和場內播放的音樂一樣,目的是分散選手的注意力。

還剩最後兩個回合。韋斯稍落後於格溫。他需要連續拋出兩個對數,即雙三或以上才能打敗她。他扔出的是雙六,接下來又是一個雙四,引來全場一片歡呼聲。

“去死吧!扔出這種數字的機會有多大?”巴克喊道,憤慨地皺著眉頭。

格溫笑了起來。“一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機會,幸運的男孩!”

梅辛傑轉臉看了看她,猛地掏出手機。他輸入幾個數字,然後凝視著格溫。

“你剛剛的數字是心算出來的?”他問,眼睛睜得溜圓,絲毫不掩飾他的欽佩。好像他是第一次有點了解她。

格溫環顧四周。每個人都看著她。韋斯獲勝的風頭被搶,顯得怒不可遏。

格溫真希望能撳下快退按鈕。“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聳聳肩說。“有時候數字就這麼出現在我的腦子裏。這幾乎不由我自己控製。”

她聽到亞特蘭大嘟噥了一句什麼,她意識到自己的話隻能使情況更糟。她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

“幹得好,彼得。”她說。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靜靜地將梅辛傑開給他的支票塞進口袋。曼迪關掉音樂,格溫穿過沉默的大廳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大草原的頭號規則,她告誡自己,不要做出頭鳥。事情要做得好,但不要做得太好,除非你已經準備好了挨刀。剛才大家目送她回辦公室的神情表明,有時候適者生存的原則必須讓位給消除競爭對手的原則。

17

蒙特雷,周二晚

鹵素燈照亮的房間裏充斥著汗水和灰塵的味道。天花板上的風扇無精打采地轉著,呼呼的風聲打破了安靜。格溫與對麵的男人對峙著。他圍著她轉了一圈,她盯著他,也隨之移動腳步,保持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身高6英尺5,體重250磅,可以致人死命的非裔美國人。他的頭發很短,二頭肌上的刺青鼓著。他一邊跳起舞來,一邊嘲笑她。

“來啊!生鏽了還是怎麼的!攻擊,給我一記你最厲害的拳擊,來啊。”

他眨了眨眼睛,用語言刺激她,魅力和挑釁是他慣用的組合拳。他總能準確地看透她的想法,總是知道如何最好地挖出她的潛力。

格溫在他的激勵下踢出一腳,但德韋恩·瓊森稍稍轉身就躲了過去,嘴裏輕聲嘰咕著蔑視的話。格溫已經練了15年打跆拳道了。跆拳道充滿戰略性的陰招,由於德韋恩四年的訓練,她也會這些陰招。

她狠狠地踢了德韋恩的大腿兩次,其中一腳踢得他腿都要斷了。他非常高興。她踢得他越疼,他笑得越開心。不過他立馬還擊。他幾次擊中格溫的肩部和臀部,那裏的瘀傷足夠她炫耀至少一個星期。她喜歡這個,痛快的,幹淨利落的,公開的打鬥,可以給她的攻擊性和競爭欲望一個宣泄的出口。

“你真是沒用,姑娘!”德韋恩又一次擊中格溫時這麼評價道。

“踢過來。給我十下。不,給我20下。我離開不過三個星期,你怎麼就退步成這樣了呢?”

“一直在忙,德韋恩。”格溫回應道,決定不告訴他找到新工作的事情。那會引來一大堆問話。於是她進入了訓練的下一個環節,猛烈地打出了20拳。

“那麼,老朋友們好嗎?”

“他們很好,鮑迪。佛羅裏達現在有一群花白頭發的老太太,手袋裏裝著磚塊,沒人想惹她們。”

格溫笑了起來。“那是肯定的。”

“跟他們說了,最好的防禦就是不要陷入那種情境,但如果你被逼到牆根,什麼糟糕的事情都會發生。”

“盡說些陳詞濫調……”格溫拖長聲音說。

“是啊,很有趣。”德韋恩忍住笑,聲音響亮地說。

“我很喜歡這樣的形象,你和那些前海軍海豹突擊隊的哥們,還有一幫染發的大媽。”

“上次我們在船上,往伊拉克航行。我跟你說,加勒比女王給我們每個船艙都送了新鮮食物,不是那種脫水再泡水的食物。有什麼不喜歡的?”

“不要對我心軟,德韋恩。還有誰能幫我保持能參賽的水平?”

“嗯,我想除了我沒別人。想要練一些陰招嗎?”

“一直想。”格溫回答。

“那麼來吧,把我打倒。給我突然襲擊。”

“當然可以,不過讓我先喝點水。”格溫說。她轉過身,好像準備抓住一瓶水,卻突然用肩膀撞他的下腹部,並且用手掌砍削他的膝蓋後。

德韋恩笑罵著倒了下去。

“這真卑鄙,你個小騙子……”

“好了,好了,德韋恩,注意你的嘴巴。”格溫笑道。“你說使陰招的。”

“我是說的,但也要有規則。”

“是的,惟一重要的是活下去,我記得某些嚇人的大個子家夥這麼對我說。”

“嗯,他什麼都不懂。”德韋恩大聲說。

他們又對打了半小時,然後,汗水淋漓的格溫穿上連帽衫,做了5分鍾拉伸,愉快地向德韋恩揮手告別。這時候德韋恩的下一個客戶剛剛到達,是一個大約15歲的男生,瘦得像根蘆葦。

格溫估計德韋恩會教給他一些動作來對付學校裏欺負人的大男生。她給男孩一個燦爛的笑容,同時一隻眼睛眨了眨,那男孩頓時臉紅到脖子根,看上去煞是可愛。

“下周見。”格溫說。

“繼續活著。”德韋恩回答。

是打算活下去的,格溫想道。她穿過黑暗的停車場,走到野馬車跟前坐了上去。真希望車頂是敞開的。她迅速轉動鑰匙點火,開出停車場。她總是倒車進入停車位,德韋恩教給她的又一個生存技巧。隨時準備快速離開。

她強忍住顫抖。加入獵鷹資本公司後,她禁不住常常想起過去,又感受到曾經的恐懼,再次讓她時不時看看身後,經常想象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裏盯著她,有汽車開上一號公路跟蹤她。偏執狂,她對自己說,將車開上通往颶風點的路,開到了她的小屋。她注意到院子裏沒有燈。應該在這裏裝上燈,配一個定時器。周末來做這件事。

她下了車,走進深夜的黑暗,吸入清新的空氣,潮濕的小葉薄荷在海風吹拂下搖曳。家。她的避難所。她快速開門進屋,鎖上門,跪到地板上擁抱列奧。她聞著他的味道,狗的呼吸和溫暖的皮毛。她抱著他,他蹭著她。她的脈搏速度開始減慢,站起身來。

她拉開窗簾,給列奧喂食,然後吃飯。她在漂白帆布沙發上坐好,盤子放在腿上,吃著比薩餅,聽著傑克·約翰遜,一天的壓力隨著低吟的歌聲飄散而去。一隻手裏拿著一本傑克·理查的小說,看著看著又緊張起來。但是,這沒關係。這是別人的鬥爭。別人的恐懼。

她的晚餐以熱巧克力和堅果巧克力片結束。堅果巧克力片是她的鄰居瑪麗蓮做的。她舒服地躺在床上,鬆軟的羽絨被和父母給的羊駝毛毯為她抵禦寒風,給她溫暖。她對自己說,一切都很好。落地窗沒有關。反正一塊玻璃也擋不住壞人……

18

紐約市自由大街,毗鄰華爾街。周三上午

羅納德·格拉斯當天有兩次有驚無險。兩次險情他都不知道,所以這一天在他眼裏是充實的一天。這一天以常規開始。他的車在8點50分將他送到紐曼兄弟大廈,同一條街上不遠處就是美聯儲。他的辦公室位於紐曼兄弟大廈20樓的一個拐角處。在辦公桌前坐定之後,他打開iPad,檢查日記,私人助理羅米拉給他端來了一杯脫脂拿鐵。

克萊西畫廊第二天晚上有一個畫展開幕。畫展的作品目錄鎖在他的辦公桌抽屜裏。他伸手到定製西服的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抽屜,拿出目錄冊,首先看畫家的照片。他臉上露出微笑:他可能自己做一些收購。畫作有一點陰鬱,但足夠好。畫家的生平使它具有收藏價值。她讀的學校很合適,言論也正確。她喜歡明暗對照的畫法,黑暗與光明,可見與不可見的。

她和她的作品都已經足夠好,比股票要有趣得多,也許應該說可預測性更強。他有足夠的牆壁空間,這要歸功於新公寓;他有資金,這要歸功於他上次高度機密的交易;他也有欲望,那種渴望獲得的衝動。他咧開嘴笑著,小腹抖動了一下。

他抬眼掃了一圈。羅米拉坐在電腦跟前,眼睛看著屏幕,正忙著。小隔間裏的雇員也都在埋頭工作,沒有一個人閑著,都在為與合作部門負責人的會麵做準備。他非常討厭合作部門的負責人格雷格·科裏德沃夫,此人正在休斯敦尋找業務。但願他找不到,格拉斯希望。

他的手指伸到辦公桌抽屜裏摸索著。他摸到了那個被膠帶貼在上一層抽屜底部的信封。他扯下信封,悄悄快速看了一眼。幾乎是空的。他將信封放進口袋,站起身來,拒絕了羅米拉要幫助他的請求。無論你地位有多高,有些事請你必須親自去做。

“10點後回來。”他說。他走進廁所,拿出一疊東西,塞進信封裏,然後直奔電梯。電梯的四麵都是鏡子,他可以全方位地照到自己,正麵和背麵。電梯裏隻有他一個人,他挺直身板,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對一個35歲的人來說,很不錯。身體沒有發福,多虧了每周三次的鍛煉,還有被可樂敗壞的胃口。身材稍矮,但是,正如他嶽父常常說的,他如果站在自己的錢包上,那就足夠高了。價值2000美元的阿瑪尼西裝使他看起來足夠上檔次,能打動城裏的餐廳領班。他一頭濃密的黑色長發垂到領口,貪婪的棕色眼睛的閃爍不停,好像在尋找下一個目標,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二手車推銷員或賭馬者。

格拉斯一手撥弄著頭發,一手掏出手機。

“你在嗎?想喝點咖啡。5分鍾後到。”他與下屬說話都是極簡短的句子,但在需要時,他也可以浪費詞語,比如與新認識的女性,或者與首席執行官說話。

他大步走過大理石裝飾的大堂,來到酷熱的戶外。華氏95度,濕度70%。他戴上墨鏡。剛戴上的頭幾秒鍾是模糊的。他原打算給自己的司機阿方索打電話,想了一下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不能有目擊者。一些司機沒什麼榮譽感,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嘴巴。他沿著自由大街向前走,然後右拐進入百老彙。他出了一身汗,心裏嘀咕著這麼做好不好。他希望自己看上去比較休閑,於是逛到了祖科蒂公園。他的目光搜索著公園,尋找經紀人的身影,沒注意身後跟著一個運動員體格的金發女郎,沒注意女郎一直盯著經紀人,走進百老彙大道的星巴克,混在排隊的人群中,透過窗戶監視著外麵。

格拉斯的經紀人遞給他一隻保麗龍杯。他裝作好像在喝的樣子,聊了一會兒,伸手從口袋裏掏出紮得很緊的一卷紙,與經紀人握手,趁機將那卷東西塞進他的掌心。

“再見。”

“下周?”

“很有可能。”

兩名男子告別分手,慢慢地、隨意地拉開距離。兩名華爾街類型的男子,其中一人穿著簡樸。

金發女子現在也捧著一杯咖啡,再次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後麵,想到格拉斯一點都沒察覺到有人跟蹤,她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最近一個星期她每天都到銀行去蹲點,沒見到這人的蹤影。現在他出現在這裏,圖謀不軌。

一輛黑色玻璃的麵包車停在紐曼兄弟的大門外麵。格拉斯停下了腳步。那裏不許停車。這時,他看見有狗從大樓裏跑出,是兩隻德國牧羊犬,後麵跟著馴狗師。嗅彈犬。嗯,他們是允許停車的,格拉斯想道。他看著狗上了麵包車,車身上麵印有“小心,有狗!”的字樣。他穿過自由大街,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再打一個電話,就可以繼續正常的工作了。

“我是格拉斯。需要訂一個套房。今晚。”

他訂好了房間。然後給妻子打電話。

“金伯利,親愛的?今晚要飛到休斯頓。科裏德沃夫拿到一個大單,要我去一趟。明天回來。是的,我知道我們說好了的,真的對不起,親愛的。下周帶你到那兒吃晚飯。保證。”

他掛了電話。搞定。他妻子是一個從事藝術行業的漂亮女人,之前一直就職於一家頂級畫廊,直到他娶了她,給了她一套頂層複式住宅和一個孩子。她的祖上是老英格蘭的創始人之一,有一個顯赫的古老姓氏。她父親十分寵愛女兒,而且擁有足夠的實力和人脈,如果格拉斯虧待了他的寶貝女兒,他一定會讓他的日子不好過。所以格拉斯這個最高等級的大騙子,一定要哄得她開開心心的。

“你沒看到狗。”羅米拉說。

“今天有沒有找到炸彈?”格拉斯壞笑著問。

“他們的確在你的辦公室四處嗅了一下。他們大概是撒尿了,在廁所花了好長時間。”

安吉·威爾基特工步行回到金融中心的證券交易委員會,就在富爾頓街附近。她等不及當麵交談,掏出手機打給頂頭上司。

“為什麼會有狗進入投資銀行?”她問特洛伊·伯格斯。

“這是一個笑話嗎?我討厭猜笑點。”

“不是,”安吉笑了起來。“我是認真的。是搞一個有關寵物的活動嗎?一種緩解壓力的方式嗎?”

“你真的想知道?”

“是啊。我想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剛剛看到兩隻德國牧羊犬從紐曼兄弟出來。”

“你又在跟蹤我們的人?”

“呃,是啊。”

“好極了!銀行方麵會說這是來嗅爆炸物的。”

“還有呢?”

“毒品。”

“真的嗎?真該死。我們跟蹤的雜種真是走運。”

“嗨,嗨,特工。注意用詞。為什麼說他走運?”

安吉跟他講了事情的始末,最後說:“想想吧。我們可以逮捕他。我敢肯定他身上有可卡因。”

“我不在乎他往鼻子裏吸什麼東西。我們要抓他的內幕交易。冷靜點,安吉。”

“我知道。我隻是想看看,如果他被摁在地上戴上手銬,他那自鳴得意的哈巴狗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耐心等待。這一天會來的。”

狂熱分子遇到了狂熱分子,他們隔著電話給對方一個微笑。

“他一點都沒察覺,完全不知道,他差一點點就被抓住了。他丟掉工作是肯定的。”

“我們都不知道差一點點會發生什麼事,”伯格斯有感而發。“暴風雨中從屋頂吹落的瓦片;瘋子從街那頭走過來,這時恰巧你進了大門;失控的出租車開到了人行道上,你沒有被撞是因為你停下來去撫摸一隻流浪貓……”

“911那天錯過火車的人,上班遲到的人……”安吉補充說,一邊瞄了一眼原來雙子塔所在的位置。她已經快到辦公室了。

“沒錯。”

“但你說的是盲目的命運。而我們現在涉及的是可見的命運。此時此地,我們正在重塑羅納德·格拉斯的命運。隻是他不知道這一點。”

“是你在重塑他的命運。”

19

布蘭南街舊金山記者報社,周三下午

丹·雅各布森從橢圓形大草坪的旁邊經過。這片生長旺盛的草地被舊金山人稱為南園。雅各布森來到這裏是因為早上老板的召喚。現在是午餐時間,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幾十個打扮時尚的男女或坐或躺在草坪上,身邊放著外賣午餐,其中許多人看上去隻有十幾歲。更多的人從他身邊走過去,這些人剛剛從南園周圍修葺一新的公寓樓裏出來,像很久未見天日的鼴鼠一樣眨巴著眼睛。雅各布森也沒心思吃或喝,但他還是繞道來到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外賣咖啡,一塊丹麥麵包。

這座緊湊的建築曾經安置過移民家庭,印刷廠,還有廉價旅館。現在,它是高檔餐廳,咖啡廳以及新興的互動媒體企業所在地。有網站開發,互動遊戲開發商和CD-ROM出版商,被稱為多媒體峽穀。同時這裏也是《舊金山記者報》所在地,為數不多的老租戶之一。

雅各布森朝保安點了點頭,走上樓梯,穿過玻璃門,來到一樓拐角處的辦公室。他在門外停了下來,旁邊電腦桌前坐著一個神情疲倦的眼鏡女,憂慮地皺著眉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腦屏幕。

“你的外賣到了。”他笑著說。

女人抬起頭,喜笑顏開地接過丹遞給她的外賣咖啡和丹麥麵包。

“嘿,丹。謝謝!這正是我需要的!”她揭開杯蓋,深深聞了一下,大口喝了起來,像癮君子一樣急不可耐。她總是那樣需要咖啡。她老板的觀點是,隻有軟弱無能的人才要吃午餐。

“進去吧,他正在打手機。他總是打電話,所以不用管……”

丹笑了。“謝謝,梅齊。”

他沒敲門,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朝著正在打電話的人點點頭,便舒服地坐在沙發上。那人來回踱步,講著電話,而他則拿出手機打遊戲。

兩分鍾後,打手機的人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便結束通話,回到自己的老板桌前,伸了伸細長的腿,用狡猾的、思索的神情打量著雅各布森。

“你給我找來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雅各布森?”他清楚而嚴厲地問。

總編輯麥克·斯塔克裏奇,被大家稱為麥克斯塔克。報社的工作人員都不喜歡他,但勉強算得上尊重他。他在業內受到稱讚,因為他總能挖到料,搶先登出報道,寫出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幕後故事。他很有創造性,他不受規則約束,他冷酷無情。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挖料寫報道。他高高的,瘦瘦的,鷹鉤鼻,滴溜轉動的、獵鷹一般的眼睛總是在探測,永遠在追求角度。

“這麼說吧,我已經打好了基礎,”丹說。“現在,我們等待。”

“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丹苦笑了一下。“我已經注意到了。”

“需要做的事情你就去做。你接受訓練就是為了做這個的。不要讓我失望,雅各布森。”男人輕聲說。

20

實驗室,周四上午

9點05分,彼得·韋斯悄悄走進格溫的辦公室。格溫正低著頭,在記事本上寫數字。還沒看見他,就聞到了一股異國情調的雪茄煙霧在空氣中飄蕩,這種味道似乎已經成了彼得的一部分。

“你好嗎,衝浪女孩?”

格溫疑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經過一天的冷靜之後,很明顯他已經原諒了她。“非常好,技術男孩!有事兒嗎?”

“梅辛傑博士讓你去一趟。”

格溫來到梅辛傑辦公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跟前。他靠在椅背上,仔細打量著她,仿佛有什麼事他不能完全弄清楚,不太符合他的期望。

“這是我們的常駐超級計算機,”他打破了稍稍令人不安的沉默說。“請,”他做了個誇張手勢,“請坐。”

格溫露出一個短暫的微笑,拉開梅辛傑指定的椅子,在圓桌旁坐下。凱文·巴克利已經坐在座位上,眼神不時瞟一下手裏的黑莓手機,指尖迅速地點幾下。然後彼得·韋斯也過來坐下。

“有一件事讓我很迷惑。”格溫擺弄著手上的金鑲玉戒指說。

梅辛傑的身體朝前傾了傾。“我喜歡解謎,當然是那些我能解的。”

“你們做風險投資,怎麼能在幾周之內就賺到3,800萬美元?”她問。“我原以為回報會分散在幾年的時間內。”

“我們做的不是風險投資,這就是原因。我做的是股票。彼得和凱文的任務是協助我。我們尋找有價值公司,尋找變化的節點。有時候,我們很幸運。”

“我寧願把稱它為智慧。”巴克利插話道,啪地將黑莓手機放在桌子上。

“我會稱它叫狂妄,”梅辛傑反駁道。“智慧也需要幸運的時機,如果你是做短線的話。而我們做的正是短線。”

巴克利聳了聳肩膀。

“凱文,請你關上百葉窗。”梅辛傑吩咐道。

巴克利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但很快就被他慣常的哈佛魅力所取代。他站起身來。

“好的,樂意效勞。”

他快速高效地關上了兩個大窗戶的百葉窗。

格溫大惑不解地看著這一切。

“為什麼要關上百葉窗?”她問。

“為了自我保護。”巴克利解釋道。

格溫揚了揚一側的眉毛。

梅辛傑兩手交叉,兩隻胳膊形成一座橋擱在桌子上,朝格溫俯過身去。“為了防備一種低技術含量的攻擊。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從一個隱蔽的地方錄下對麵街道室內的會議錄像,重點關注說話人的嘴唇,然後請高水平的讀唇專家看會議視頻,根據唇部細節的變化轉寫成文字。據蘭迪說,這種竊取情報的技術還在用。它既廉價又高效,所以現在我們開會通常會關閉百葉窗。”

“那麼竊聽器呢?”格溫問,感覺自己跨入了一個陌生的,沒有吸引力的世界。

“蘭迪負責檢查。你放心。我們這裏沒有竊聽器,雖然有很多人想在這裏裝。”梅辛傑猛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我們繼續。你應該已經見過凱文·巴克利了。”他說。

格溫點點頭。她曾看到他在保時捷車內整理儀容,看到他對著實驗室門口鏡子檢查頭發,看到他躺在健身房的舉重凳上斷斷續續的舉杠鈴,看到他下輸了雙陸棋比賽。她忍住沒笑出來。

“我們午餐時遇到過,”她說。“但沒有談過工作上的事。”

“現在可以談工作了。你的工作和他的工作之間有交叉,和彼得的也是。”

格溫揚了揚眉毛,但什麼也沒有說。

“你解釋一下,凱文。”梅辛傑說,他放鬆地靠後坐著,雙手折疊放在腿上。

“我玩的是市場。有一個小的對衝基金。”巴克利說。格溫感覺他有幾分自大。

“梅辛傑博士跟我介紹了一些關於神諭計劃的情況,還有你的厄爾尼諾預測。我想知道更多。”巴克利補充說。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了神諭計劃?格溫心想。知道的人每增加一個,風險就擴大了好多倍。她瞟了一眼梅辛傑。“這是機密信息。”

梅辛傑點點頭。“我們都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格溫博士。你為什麼保護心這麼重?梅爾告訴我你不想要任何宣傳。”

格溫感到她的肩膀因為緊張在收緊。這種感覺在會議室內被放大了。她停頓了一下,考慮如何回答。她試圖克製自己不去反駁,但她做不到。她了看麵前的這三個人。

“我們不希望過早誇下海口,對不對,先生們?”她懶洋洋地說。

梅辛傑眨了眨眼。彼得·韋斯咳嗽一聲笑了出來。巴克利故意擺出一張撲克臉。“這樣的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他說。

隨著緊張感的消失,格溫輕輕地呼出一聲歎息。

梅辛傑冷靜地看著格溫,眼神裏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敬佩,仿佛在說:第一輪算你贏了。

“在這裏你可以放心大膽地說,格溫博士。我們都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該閉嘴。你是要保護神諭計劃。我明白這一點,但你現在需要與大家分享。神諭計劃不再隻屬於你一人了。”

是的,不再屬於我一個人了,這真是糟糕透頂,格溫心想。該為團隊而戰了。她別無選擇,隻能信任他們。但不一定要喜歡團隊的其他成員。韋斯她喜歡,因為他的溫柔,還因為他內心的傷痛。她還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歡梅辛傑。他令她心生警惕。他是一道風景,像颶風一樣的自然力,但最好是站在遠處欣賞。巴克有點喜歡裝腔作勢,而且格溫感覺,在他迷人的外表下隱藏著古怪而無情的個性。眼下她必須將內心的厭惡放到一邊。

“好吧。每個人都知道目前我們正在進入厄爾尼諾周期,”格溫開始介紹。“但是,與當前流行觀點不同的是,我認為這次的厄爾尼諾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大。我預測將發生一次超級厄爾尼諾。這次超級厄爾尼諾將醞釀一場方舟風暴。”

“該死!”巴克利驚呼道。“你是說很快會有一場方舟風暴來臨。”

格溫搖了搖頭。她必須小心措辭,否則他們會嚇得跑到外麵街上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從我判斷的下一次厄爾尼諾的強度來看,方舟風暴襲擊的可能性已經增加。但我認為目前各項條件綜合起來還不充分。”孕育一場方舟風暴的條件可能已經足夠,格溫想道,但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她不能這麼說。

“所以,從金融投資的角度說,你的意思是目前還不到短期做空加州財產保險公司的時候?”巴克利問。

“也沒到做多小麥和橙汁期貨的時候?”

“除非有別的因素產生,一起促使係統可能性的增加。”格溫回答。

巴克利點點頭,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這可是個好消息啊。”格溫不解地說。

“巴克利,你真是個巨魔,”韋斯說。他轉身對著格溫。“他變得越來越貪婪了。他是想做一筆魔鬼交易,做空財產保險公司,大賺一筆。”

巴克利笑了起來。“你太天真了。我會購買看跌期權,來一場大屠殺!”

21

卡梅爾穀村

格溫需要換一下環境,暫時離開那個價值觀念可疑的地方。在那裏災害是一種商品,可以用來豪賭以獲得巨額財富。她走到停車場,開車來到卡梅爾穀村,尋找吃午餐的地方。她高興地發現了一家叫做羅伊美食的小店。從店裏出來時,她手裏抱著一個裝滿東西的牛皮紙袋:一個巨大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淋了蛋黃醬的新鮮葡萄,粉色的檸檬水,一杯咖啡,還有作為甜點的巧克力蛋糕。

她走回卡梅爾山穀道,橫穿過去,發現了一個絕佳的位置。這裏遠離公路,隻是隱約地聽到來往車輛的聲音,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可以遮陰,往山下看去,整個山穀的全景展現在眼前,一直延伸到遠處閃著藍光的群山。不遠處,一片野生小葉薄荷沐浴在中午的陽光下,濃鬱的香味隨著微風在空氣中飄蕩。

在半小時的時間裏,格溫完全沉浸在飲食的快樂中,沒有任何打擾,她由著自己將眼睛閉上……

突然,她意識到有人看著自己,於是睜開了眼睛。她一躍而起。恐懼的汗水和腎上腺素猛地往外冒。她轉身快速察看四周。身後沒有人。前方大約20米開外,一個老人沿著小路向她走來,眼睛正迎著她的目光。

是在實驗室與梅辛傑發生衝突的人。離格溫十來英尺的樣子他停了下來。格溫站在那兒,雙手垂在兩側,心裏在盤算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她可以看到他灰白的胡茬,臉上深深的皺紋,蓬亂的頭發,還有疲倦的眼睛。他很令人不安,但卻不具有威脅性。

“你在獵鷹工作。”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你怎麼知道的?”格溫問。難道那天他注意到她了?他看起來完全專注於梅辛傑,似乎隻看到梅辛傑和錫伯。

“我見過你駕駛那輛舊野馬。”

“你一直在跟蹤我!”格溫驚呼道。原來被跟蹤的感覺並不是她想象出來的。她幹笑了一聲,反而放下心來。這家夥,無論他有什麼樣的古怪目的,對她並沒有威脅。

“那又怎麼樣呢?你應該對你的老板有一些了解。”

“這麼說,你是幫了我的忙了,是嗎?”格溫眯起眼睛問。

“我也試過告訴其他人。那些新來的年輕人。但他們就是不聽。”

那是肯定的,格溫心想。對他們沒好處。

“你想告訴他們什麼?”

老人停頓了一下,看著自己的腳。終於找到一個願意聽他講的人,他倒不知怎麼說了。

“梅辛傑,”他抬頭看著格溫的眼睛,低聲說。“他是個殺人凶手。”

格溫仔細打量著他,心裏想著應該怎麼理解麵前這個人。難道他瘋了嗎?她是應該走開,還是應該聽聽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同情、本能、加上她自己根深蒂固的好奇心驅使她留了下來。

“你曾經在那裏工作過嗎?”她問。

“是我兒子,”老人回答說,他感覺到了聽者的關切,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我兒子阿爾曾在那裏工作。直到四個月前。直到梅辛傑殺了他。”

格溫吐了一口氣。

“他是怎麼死的?你兒子?”她輕聲問。

“車禍,”老人哀怨地說。“這是警方所用的字眼。車禍。”

格溫僵住了。老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痛苦中。

“是肇事逃逸。當時他騎自行車從實驗室回家。梅辛傑撞了他。他開著法拉利,撞了我的孩子。”

格溫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猛烈跳動。梅辛傑是有一輛法拉利。而且他開起車來也確實像個瘋子。對這點她毫不懷疑。

“但是,為什麼梅辛傑會這麼做呢?”她問。

“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帕帕路達技術?”

“帕帕路達技術?”格溫搖了搖頭。“實驗室裏很多事情都是保密的。”

老人爆發出一聲苦笑。“他們要掩蓋的東西太多了。”

“那麼,什麼是帕帕路達技術?”格溫問。“與你兒子的死有什麼關係?”

“它會死人的。事實上已經有人死了。”

格溫覺得有很多問題冒出來。“然後呢?你能告訴我它是什麼嗎?”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們在一起。為了你也為了我。”他似乎很理智了。理智得可怕。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磨破了的名片,遞給格溫。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給我打電話。我們找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見麵,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格溫接過名片,看著那人匆匆走進樹林,從視線中消失。T恤衫貼在她汗水濕透的胸部,她感覺心髒在狂跳。她沿著小路走下去,回到了車上。

22

實驗室

格溫轉過拐角處,見到梅辛傑在她的辦公室裏,正坐在她的辦公桌前,她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他在光亮的實木桌麵上旋轉著他的結婚戒指,若有所思地盯著它。

“你看起來好像受了驚嚇,格溫博士。”他抓住正在旋轉的戒指,戴回到手指上。

“剛剛回來,”格溫喘著氣說。“我去了好幾英裏以外的地方。”

“思考神諭計劃嗎?”

“是的,與往常一樣。”格溫回答著,同時擠出一點微笑來掩飾謊言。

“你認識參與政府方舟風暴計劃的技術人員嗎?”梅辛傑一邊慢悠悠地從格溫的桌前站起來,一邊問。他走過去時離格溫非常近,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發出的熱氣。格溫長籲一口氣,坐到椅子上。她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袋,仿佛那樣才能消除緊張。她將手袋放在地上,轉動椅子抬頭看著梅辛傑,他正靠在門框上,非常放鬆,一副主人的神態。

“碰巧的是,”她用很自然的拉長調子回答道,“我認識。他們的一位首席氣象學家是我在斯坦福大學時的教授。”

“朋友?”

“是啊。她也是一個衝浪者。”

“我希望你能去拜訪她一次。獲取新的信息。”

“當然,我可以去看她,但目的是什麼?他們的網頁會及時更新他們的思路。”

“那都是他們願意在新聞發布會上公布的東西,但他們還有不希望與公眾分享的東西,因為擔心那樣做會嚇壞他們。私下裏,他們很可能做到了和你一樣的程度。想辦法確認一下。”

“我會盡力得到些信息。你好曼迪。”

梅辛傑轉過身。

曼迪耐心地站在辦公室外。

“對不起,打斷一下,”她略微聳了聳肩說,“你在球場把那個職業選手打得慘敗時,阿裏酋長打了電話過來。轉到了語音信箱。聽起來並不很急切,但我想你應該知道。”

梅辛傑立即直起身來,仿佛有人剛剛撳了一下開關。他轉身大步離開,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頭也不回地朝背後的格溫揮揮手。

“這個阿裏酋長是誰?”格溫問。

“你不知道嗎?”曼迪反問。

“呃,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知道?”

“他是獵鷹公司的主要投資人。梅辛傑博士剛開始創業就得到他的支持。他在網上看到梅辛傑博士有關投資的博客,與梅辛傑博士取得了聯係,並為他提供了資金用於管理。”

“哇!資金就這麼突然從天而降?”

“是的。”

“梅辛傑博士的博客一定具有絕對殺傷力。”

“哦,那是。而且你要知道,他是在工作的間隙寫的。他在醫院值班,隨時準備聽召,但碰巧沒什麼事情發生。”

“打住!”格溫舉起一隻手。“梅辛傑博士是醫學博士?”

“嗯,是的。”

“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哲學博士,和我一樣。”

曼迪用力搖搖頭。“每個人都這麼認為,但事實上不是。他是一個真正的醫生。腦科是他的專業。”

“他放棄了專業成為投資者?”格溫問。

“讓我換一種說法。他放棄了50萬年薪,還有一周4個不眠之夜,換來幾百萬年薪,加上一個正常的生活。”

格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想不到。”

曼迪笑了起來。“是啊,想不到。聽我說,我看得出來你在想什麼浪費了他所受到的醫學訓練等等廢話,但他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他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他報答了社會的培養,然後才得到了他自己的東西。”

“沒說他沒有報答。”

“不需要說出來。一切都在你的眼神裏。”曼迪將一隻長滿雀斑的手放在格溫的肩上。“一點忠告。這地方是一個賺錢的機器。精明又冷酷。請將你的道德疑慮留在門外,寶貝。”

格溫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合適,隻好無聲地點頭。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停了一會兒問。

“我曾是他的護士。大多數手術我們都聯手的。後來,他創辦獵鷹,邀請我加入。在你提問之前,我可以告訴你,寶貝,我也盡了我的責任。我也需要時間坐下歇歇,賺取足夠的錢安家。”

格溫舉起了她的手。“我休戰!”

曼迪笑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走出格溫的辦公室。

耐人尋味,格溫想著,起身去倒咖啡。她盯著對麵辦公室裏的梅辛傑,思忖著,關於獵鷹公司,它的支持者,還有梅辛傑,她了解多少?在他瘦削的身體內藏著多少個不同的角色?他是醫者,投資者,還是殺人凶手?

23

曼哈頓西村,周四晚

安吉·威爾基特工在曼哈頓下城的街道上走著,享受地呼吸著戶外的空氣。雖然炎熱、潮濕,但仍然是空氣。同時,她還很喜歡周圍的聲音和一幅幅生活的畫麵:一對夫婦在聊天,一個老人與他的老犬一瘸一拐地走在人行道上,油炸大蒜的香味從意大利餐廳飄出,閃爍的霓虹燈下喧嘩的籃球賽。任何一種生活她都很喜歡。她一直監聽的羅納德·格拉斯的生活無趣而貪婪,毫無意義。今天她聽了超過12個小時,她自己份內的8小時,加上額外的4小時。

午飯時她去詢問她的搭檔皮特·羅傑斯,要不要她幫他帶他常吃的鹹牛肉黑麥、大杯可樂和丹麥麵包,卻發現他(現在整幢大樓的人都叫他“浣熊”)睡著了。他頭枕在辦公桌上,戴著耳機,大聲地打著鼾。無論被監聽的生活多麼嘈雜,這鼾聲足以將其淹沒。皮特和妻子馬莉剛剛有了寶寶,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們倆自己帶,睡眠嚴重不足,尤其是在夜間。據安吉所知,羅傑斯寶寶日睡夜鬧,將白天和黑夜完全顛倒了。

於是她叫醒了他,讓他回家去。皮特夢遊一般溫順地走了,而她則替他監聽了剩下的部分。

羅納德·格拉斯給他的經銷商打電話;羅納德·格拉斯給他的妻子打電話,告訴她他要飛往休斯頓,第二天就回來和她見麵;羅納德·格拉斯催促一項交易;羅納德·格拉斯詆毀同事;羅納德·格拉斯預訂曼哈頓酒店套房。曼哈頓的畫廊老板打電話羅納德·格拉斯,提醒他熱門的新畫展今晚開幕,請他務必光臨,因為他一定會喜歡這些畫作,特別是畫家本人非常有才華,絕對有收藏價值,格拉斯讓他放心,他一定準時到場。具有收藏價值的是什麼呢?藝術家還是她的作品?安吉不明白。

就是這裏了。她假裝自己僅僅是隨便散散步,而實際上重點是這兒:西21街的克萊西畫廊。10點半了,藝術愛好者手裏仍然拿著溫暖的酒杯,歪著腦袋審視著展品。安吉這次還是頂著一頭金色假發,擦身而過的瞬間迅速往這邊瞄了一眼。

5分鍾後,她又從街道的另一邊朝這裏走來。一隻波斯貓從她的前麵橫穿人行道,半路又停下來,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過馬路。安吉彎下腰,摸了一下波斯貓。

“嘿,漂亮寶貝,你好嗎?”她輕聲問。安吉躲在一輛路虎和一輛悍馬的陰影裏,抬頭觀察前方,看到一名男子步履蹣跚地從畫廊裏出來,手臂搭在一個年輕貌美,有著一頭紅色卷發的女子肩上。

“精致的渲染,非常精致,”羅納德·格拉斯突然大聲說。“所以,親愛的,希波何恩,”他刻意地補充道,仿佛在說他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名字。“我在卡萊爾有一個套房。我們去那兒慶祝你作品大賣,你覺得怎樣?”

女人的回答無法聽清,但安吉很清楚,羅納德·格拉斯要收的是什麼。

出差去談生意,這是他跟妻子說的。是的,這是一種生意;幾千美元出賣靈魂。你這個混蛋,安吉看著他摟著紅發女子進入緩緩駛來的出租車,喃喃地說。隻要給我時間,她想,我也會收了你。

24

實驗室,接下來的一周

格溫沒有刻意回避同事,他們似乎也沒有刻意避開她,但不管怎麼樣,在接下來的一周裏,她很少與他們接觸。他覺得這種狀態非常好。她不介意一些人仇恨的目光,沒興趣玩他們那套“考衡提競”,也沒興趣回答有關神諭計劃的問題。在她能想通弗萊德蘭對他的指責之前,她不想見到梅辛傑。就連彼得·韋斯,在透露了他父母的事情後格溫和他的關係比較親密,但現在也保持著距離。他似乎正全力投入某些高度機密的項目研究,從他的眼袋可以看出來這個項目占據了他所有的時間。

曼迪每天都會像隻老母雞一樣來格溫辦公室看看她,確保她正在適應下來。格溫不知道她是否有孩子,因為她看上去是那種天生母性很強的人。她不停地在辦公室走來走去,讓格溫感覺獵鷹資本公司可能就是她所需要的孩子。周三早上,曼迪帶著自己做的巧克力糕餅來了。

“吃吧,拿著,要不然我吃了又要發胖。”

格溫笑了起來,拿了兩個。“分給大家吃吧。三人組看起來像沒吃飽的樣子。”

“我已經給了他們好多了。我做了30幾個呢。有時候做烘焙會上癮的。我想可能是烘焙令人心情平靜。”

“不錯的習慣,”格溫說著,咬了一口手上的餅子,一副很陶醉的表情。“這些真好吃!”

曼迪笑了。“謝謝,寶貝。你是最討人喜歡的。”

星期四那天,曼迪拿著一隻信封走了進來,遞給格溫時微微鞠了一躬。

格溫揚起一隻眉毛,撕開信封,掏出一張硬紙板請柬。

“獵鷹資本公司年會。加布裏埃爾·梅辛傑在家中恭候光臨,十七英裏車道,參見背麵地圖,”她讀著請柬的內容。格溫能想象梅辛傑生活在那裏,坐擁數百萬私人股權,舒服地藏身於超級現代的懸崖頂上的宮殿。

“兩周後的星期天。希望你能來。”曼迪說。

“當然,”格溫答道,覺得這件事不能回避。“我會去的。”

“很好。每次都有一個非常棒的燒烤,梅辛傑博士會拿出他最好的葡萄酒。有一個車隊提供服務,所以沒人需要擔心酒後駕駛的問題。”

一幫同事狂飲酒的聚會,應該很有趣,格溫心想。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格溫做完工作,開車回家來到自己的世界。上個周末她給露台燈裝了定時器,到家時燈光已經將黑暗驅散。

但這絲毫沒有減輕格溫的疑神疑鬼。她仍然有被跟蹤的感覺——有幾次是出去吃午餐,還有一次開車回家,但又馬上告誡自己別傻了。秘魯在很遙遠的遠方,事情也過去很久了。如果真的有人跟著她,那一定是阿爾·弗萊德蘭。他已經承認了。

平安無事地過到了周五下午。按照計劃,她提早下了班。

“你要去哪兒呢?”曼迪問,跟著格溫來到出口。

“我要去見一個老朋友,一位負責方舟風暴項目的朋友。”

“你現在就去嗎?”曼迪站著不動,一隻手搭在格溫的胳膊上問。

“梅辛傑博士要我去,所以我就像個乖女孩,按照他吩咐的去做。”

曼迪咯咯笑了。“我想說,做個乖女孩,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假如你曾經很乖的話。聽著,回來時要告訴我你聽到的消息。我太想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會在睡夢中被風暴刮走了。”

“沒問題。”格溫回答著,刷了身份卡,推開沉重的玻璃門走了出去。格溫心中打定主意,在具有強烈好奇心和愛八卦的曼迪麵前,盡量少談有關方舟風暴的事情。

25

斯坦福大學,周五下午

90分鍾之後,格溫走進了母校斯坦福大學涼爽的大廳。她感覺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裏,一個熟悉、安全的地方。她徑直往階梯教室走去,高跟鞋點擊著石板地麵。

她很快就看到她朋友正與一名男子投入地交談著。男子身材高大健壯,蓬亂的發型,身穿牛仔褲和寬鬆的藍襯衫。即使從背後看,他也顯得有些眼熟。她朝他們走過去。

“我真的很抱歉,萊利博士,”男子用低沉而迷人的聲音說。“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我的總編輯搞不清狀況,派我去了另一個地方。我往這邊趕的時候又遇上周五的交通擁堵。開頭15分鍾的內容我沒聽到。”

格溫看著萊利對說話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別再想這事兒了。我有時間。有一個老同事要過來,不過她可以一起聽,這是她的研究領域,所以她可能會覺得無聊,但也沒辦法。嘿,說到就到了!鮑迪,你的金發越來越漂亮了!”

格溫拉住朋友的手,上前一步和她擁抱。越過萊利的肩頭,她看到丹尼爾·雅各布森正笑嘻嘻地看著她。

格溫放開了她的朋友。

“你好嗎,萊利?”

“我很好。非常好。剛剛正跟我的新朋友解釋……”萊利頓了一下,看著他們倆。

“你們兩個認識?”

“不熟。”格溫回答。

“暫時還不熟,”丹尼爾說。“這一點我希望能得到改變。看起來命運正助我一臂之力。”

萊利大笑了起來。“這對我好像不是好消息。到我辦公室去吧,孩子們。我來扮演媽媽。”

他們沿著走廊朝前走,一個身材不高但身板結實的男子腦袋好鬥地往前伸著,橫衝直撞地拐過彎來。麵對並排行走的格溫、丹和萊利三人,他哼了一聲停下腳步。

丹朝旁邊退了一步,讓他通過。

“很高興看到還有人講點禮貌。”那人大聲說。他想製造點幽默,但沒有成功。他是故意的,格溫心想。

“那是誰?”那人大步走遠,聽不到他們說話之後,格溫問。

“喬恩·亨德裏克斯。我的災害研究部新來的聯席主管,”萊利一字一頓地說。“就在兩個月前任命的。你們能相信嗎?”

“為什麼?”格溫問,轉過身皺著眉頭看著遠去的男子。

“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們說我過激,但是那家夥,亨德裏克斯,他的脾氣就像一條憤怒的響尾蛇。”

他們進了萊利的辦公室。她示意他們坐下,關上身後的門。“兩個腦袋總比一個腦袋強,這是官方的說法。”

丹不屑地大笑一聲。“兩個腦袋等於癱瘓和衝突不斷。永遠隻能有一個領導。”

“這正是我的想法!”萊利大聲表示同意,麵露笑意地看著丹。“那些政客把亨德裏克斯塞進來製衡我。”她有些怨恨地補充說。

她轉過身對著窗子,窗台上的咖啡滲濾壺輕輕地發出嘶嘶聲。

“來杯咖啡?”她問。

他倆點點頭。萊利倒好咖啡,坐在辦公桌後,笑眯眯地看著桌子另一邊的格溫。

“記者先生有更多關於方舟風暴的問題要問。你不介意旁聽一下,鮑迪?對你來說,這有點太基礎了。”

格溫聳聳肩。“沒問題。我有時間。”原來他是記者。看上去並不像她心目中的記者形象。

“基礎?”丹問。

“你麵前的鮑迪是一位頗有成就的氣象學博士。她名下有一項非常重要的發明。”

“是嗎?讓人印象深刻。”

“我看得出來,”萊利利落地說。“那麼,你希望知道方舟風暴哪方麵的問題?”

“你就假設我對此一無所知吧。我發現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丹回答說。

格溫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家夥很有趣。

他將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我對這次談話進行錄音,你不反對吧?”他問。

“沒問題,”萊利說。“你是為《舊金山記者報》寫報道,還是泛泛了解一下背景材料?”

“我的總編輯麥克斯塔克叫我不斷跟進方舟風暴的最新情況。他要求我每隔一段時間寫一篇文章,今天準備寫一個開篇,如果情況需要,未來還要寫更多的報道。”

“很合理,”萊利同意。“我希望這個信息得到傳播。它能幫助挽救生命。”

丹尼爾點了點頭,按下錄音機的錄音鍵,掃了一眼格溫,放鬆坐姿,準備傾聽。

萊利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來。“嗯,先介紹一下方舟風暴1000。方舟風暴又被稱為大氣層河流風暴。命名為方舟,是因為風暴襲來時我們都需要方舟。1000這個數字標誌著風暴的最大規模。所有其他大氣層河流風暴都低於這個等級。”

“這樣吧,先詳細介紹一下大氣層河流。”丹尼爾說。“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專名?”

“也有也沒有,”萊利說,開始在房間內踱步。“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裏仰望天空的普通人,看著清澈的藍天,他們可能永遠不會想到,大氣層裏布滿了巨大的河流,寬度達數百英裏,與地球表麵流淌的江河非常相似。他們更不可能想象到的是,這些所謂的‘大氣層河流’對整個地球的水循環起著重要的作用,是以雨雪形式降落在西部各州的主要水分來源,通過融化積雪的方式在旱季提供淡水,在鬧旱災的時期為幹旱地區帶來降水。”

“大氣層河流聽起來還挺友好的。”丹評論道。

“它們可以很友好。”萊利大聲說。她頓了頓,目光緊緊注視著丹。“但也可以充滿殺氣。這就要說到方舟風暴1000。美國政府災害研究單位知道災難發生後的景象。這個災害研究單位就是我和我的團隊。”萊利皺起了眉頭。“還有亨德裏克斯。這不是一個預測。這是一個假設,但像許多假設一樣,它可能真的發生。”她扭過頭去,繼續踱步。“因此,我們以1861年至1862年期間襲擊美國加州的巨型風暴為基礎,構建了一個模型。在那場巨型風暴中,大雨持續了整整45天,薩克拉門托和聖華金穀變成了一個大湖!順便說一句,這個地區的麵積大約350萬英畝。風暴摧毀了近三分之一的加利福尼亞州的應稅土地,使該州破產。”

“真糟糕。”丹尼爾感歎道。

“相當糟。”萊利說。

“然後,我們采用了這裏1969年和1986年的風暴數據,將它們背靠背輸入,推導出了方舟風暴1000的情況。”萊利咕嚕一聲喝了一大口咖啡,將杯子放在一堆看起來很不穩的論文上麵。“讓我們先說‘菠蘿快車’,”她露出了老師遇到聰明學生時的滿意微笑。“基本來說,這是一個從赤道附近的秘魯和厄瓜多爾開始的大氣層河流。然後這個大氣層河流像消防水龍一樣向北方流去。在往北的過程中,它逐漸增強為影響範圍更廣的大氣風暴,我們稱之為‘溫帶氣旋’。他們相當於冬季的颶風,但具有不同的結構。颶風從海洋表麵的熱量獲取能量,而溫帶氣旋主要是從南極到赤道的溫度對比得到能量。它們在太平洋上掀起巨浪,像颶風一樣撞擊西海岸。”萊利用手勢模擬風暴運動,做著流淌和撞擊的動作。

“想象一下50條密西西比河在空中奔騰,你就能得到大概的場景。當它們撞到山體時,水流就滂沱而下。這時的雨看起來就像巨大的瀑布從空中傾瀉。這時降水量的上升是以英尺而不是英寸來計算。這種情況可以持續一個月以上。風暴係統就駐紮在離海岸不遠的海麵,而‘暴風之門’卻關不上。還會在全州範圍內發生嚴重山體滑坡,150萬人需要撤離,900萬房屋被淹,損失達到數萬億美元。”萊利露出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微笑。“歡迎來到方舟風暴。”

“也許我應該遞交辭職信,移居到落基山脈。”丹尼爾說。

“不想親曆兩百多年一見的重大氣候事件?”格溫問他。

“有些東西就是要回避,比方說與鱷魚摔跤,或者在40英尺的巨浪上滑行。”他朝格溫會心一笑。

“你在Youtube上看過我們鮑迪的視頻。”萊利若有所思地說。

“我看過,我隻能敬畏叩拜。”

“是啊,我們隻有一次生命。”格溫說,一邊擺弄著手上的金鑲玉戒指。

“經常這樣做會英年早逝。”

格溫抬起頭,與他的目光接觸。“對很多人來說是這樣。”

“我的理解是,這件事基本上就是由水構成的颶風襲擊西海岸。那麼,除了1861年至1862年,曆史上還有過類似事件嗎?我覺得西海岸要避免的也就是反常天氣。”

“你什麼意思?”萊利問。

“嗯,首先,美國西海岸從未遭到過颶風襲擊。”丹尼爾評論道。

萊利揚起了一側眉毛。“你得想法讓鮑迪帶你回家。給你上點曆史課。”

丹睜大了眼睛。“是啊,我倒是很想這樣,但我看不出這與颶風有什麼關係。也許,我可以試試,但有可能得到的隻是一巴掌。”

格溫笑了起來。“關鍵是我住的地方與此有關。我住在颶風點。很久以前印第安人命名的。所以,萊利和我估計他們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西海岸確實遭遇過颶風襲擊,隻不過在白人的記憶中沒有過。”

“好吧,我接受這個觀點。我想什麼時候去看看你說的這個地方,颶風點。”

“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度。”格溫聳聳肩,轉過臉來看著萊利。

“那麼你的估計是什麼?近期內會發生嗎?”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不是?聖安地列斯地震和方舟風暴,哪個會先發生?兩者首先襲擊的概率大致相同。從曆史上看,我們預期在未來一百年或兩百年內其中一個會降臨。”

格溫笑了。“那麼從直覺來看呢?”

萊利笑了起來。她瞟了一眼丹。“這女子在取笑我。作為一個科學家,我用直覺來做判斷的例子太多了點。有些還有點離譜。”

“但是大多數都是對的呀,”格溫補充道。“這女子是個天才。”

萊利一下紅了臉,搖搖手表示不接受這樣的恭維。

“直覺是什麼呢?”格溫追問。

萊利的目光從格溫臉上移到丹尼爾臉上,然後又回到格溫臉上。

“什麼事?”格溫問。

“我隻是想知道我是否可以信任這位先生。”

丹尼爾看著萊利,眼睛裏透出一絲嚴肅的神情,仿佛之前的虛張聲勢和說笑隻是一個麵具。很有趣,格溫心想。

“你可以相信我。”丹尼爾很簡短地說。

萊利側著腦袋看著他。“你知道,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你,假如你出賣我,整個加州的科學界將對你關上大門。”

“我不需要威脅來迫使我遵守諾言。”

丹尼爾·雅各布森身上有一種叛逆的氣質,格溫能感覺到他掩飾得很好的盜竊欲,但同時也明顯感覺到他的榮譽感。就和你一樣,她腦袋裏有個聲音在說,隻不過你的盜竊欲隱藏得太好,你已經差不多忘記了。

“好吧,”萊利說。“關掉錄音機。所有一切不要有任何記錄。我即將要說的內容不能出現在你的文章裏。清楚沒有?”

丹尼爾迎著她的目光。“很清楚。你將要說的話決不會出現在我的任何文章中。”

萊利點點頭。她轉過身看了看咖啡機。“空了。該死。跟我來,格溫。”

丹看著她們一起離開辦公室,感到意外又如釋重負。他伸手從腳踝上的皮套裏拔出凱夫拉刀。他俯身向前,胳膊搭在膝蓋上,手伸到萊利的辦公桌下麵,用刀探到了一個小物件,一個貼在桌子底部的火柴盒大小的“全球移動通信係統”(GSM)竊聽器。他用刀子將竊聽器拆下,幾秒鍾後,竊聽器便到了他的牛仔褲的口袋中。

他再次到桌子底下搜尋,找到了遠程激活存儲轉發設備。他用刀子快速取下。這個設備約蘋果手機大小,口袋裏有這樣一個東西是合理的。他迅速把東西塞進口袋,然後站起身來。

萊利和格溫回到辦公室時,他正凝視著窗外,手插在口袋裏。

萊利說話了。他轉過身來,低頭看著她,收回自己的思緒。

“我先來煮咖啡,”萊利說。她往咖啡壺裏倒了一壺水,開始研磨咖啡豆,動作熟練利索。

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三杯新煮的咖啡倒好,萊利吸入咖啡的蒸汽,慢慢地啜了一口,幸福地閉上眼睛。然後,她才講話。

“我不是代表方舟風暴小組發言,”她宣布。“這隻是我個人的預感。清楚了嗎?”

格溫和丹尼爾兩個點點頭。

萊利壓低了聲音,眼睛裏放著光。

“我認為方舟風暴確實是真實存在的。我認為,那個可怕的菠蘿快車正加快步伐,製造一個怪物送給我們。現在時機還沒有完全成熟。還需要發生點什麼來將這個風暴升級為災難級別的,但是天哪,這個時機已經很近了,而且現在的天氣動力係統非常易變。我的同事認為現在很安全。亨德裏克斯,那個該下地獄的家夥,認為我有成見。我不同意。我一直在關注全球範圍的天氣模式。我真的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需要什麼因素來將它升級?”格溫問,心裏想著秘魯的那些傳感器。

“可能是任何一件小事。混沌理論。蝴蝶扇動翅膀,帝國滅亡。”

26

颶風點

丹尼爾和格溫出了大樓,沐浴在陽光裏,擺脫了壓抑感。

“你的朋友萊利博士非常有激情。”丹評價道。

格溫眯起眼睛,戴上飛行員墨鏡。“傑出的科學家通常是這樣的。”

“強迫症?”

“我討厭給人貼標簽。”格溫說。

“可那是事實,”丹試探地說。“我敢打賭,她的情緒經常處於兩個極端。她今天距離狂躁症隻有一步之遙。”

格溫冷冷地看了丹一眼。“你是心理醫生?”

“不是。隻是一個人性觀察者。”他說這話時有點自嘲的味道,但格溫感覺這倒是真的。從他眼神裏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

“這你得去問她本人。”她低聲說。

“你是個忠誠的朋友。我喜歡這樣。”丹狡黠地一笑。“你會帶我去颶風點看看嗎?”

“什麼,你需要我拉著你的手麼?”

“你會把手伸給我?”

格溫笑了。“你是怎麼來的?”

他朝停車的方向點點頭。

“蝙蝠車?”

“是啊,我喜歡速度快的汽車,我喜歡黑色。所以,斃了我吧。”

“倒真有這個想法。要開很遠。”

丹聳聳肩。“還有呢?”

格溫頓了一下。她沒有任何準備。她可以帶他去看颶風點,然後打發他走。沒事吧?

“行。跟在我後麵可以吧?”她問。

“非常樂意。”

短短兩小時之後,終於從周五下午的交通中解脫出來,他們站在高於太平洋水麵50英尺的地方,聽著它咆哮。空氣中彌漫著海草的氣味,濃烈得你可以嚐到它的味道。

“颶風點。不錯的。”丹尼爾轉身看著站在幾英尺之外的格溫。

“多漂亮。它是我的家,我愛它。”

“我理解這是為什麼。讓我們祈禱它名不副實。”

“讓我們來祈禱,”格溫同意他的觀點,控製住內心的一絲不寒而栗。“你經曆過颶風嗎?”

“以前在佛羅裏達州住過,颶風的中心。我記得當安德魯颶風即將到達的時候。到處都是颶風警報:撤出去,撤出去。我的父母估計它不會太嚴重,覺得我們還是都留在原地。負責發警報的人說,沒關係,隻是你們要找一支不退色墨水筆,在你們的胳膊上寫下姓名和社會安全號碼。在孩子的胳膊上也寫下這些。然後等到颶風過後,我們就可以辨認出你們的遺體。於是我們都撤走了。但我要告訴你,颶風過去後我們回來時,看到了它造成的破壞……”丹尼爾搖搖頭。“就像曾經打過仗似的。”

“你們參加重建了嗎?”

丹尼爾搖搖頭。“我母親受夠了這些。她的心都碎了,無法再麵對這些。我們去了丹麥。”

“歐洲的丹麥?”

“是啊。”

“為什麼?”

“沒有颶風。”

格溫笑了起來。

“我父親是丹麥人,”他繼續說。“我的中間名是索倫。”

“嗯,好吧。有道理。但是你棕褐色的皮膚來自哪裏,還有這雙眼睛?”

“我媽有一部分西班牙血液。”

“這樣的組合不算差。”

“寬容點,鮑迪。這聽起來有點像是恭維了。”

“不是故意的。”

丹尼爾看著她,若有所思。“現在很適合衝浪,鮑迪。有備用的衝浪板嗎?”

“你想和我一起衝浪?”

“我想以衝浪開始。”

格溫打量著波浪。她需要衝浪,可以放鬆一下。她再次問自己,沒事吧?

“或許我們可以趕上幾波。但不要再左一個鮑迪右一個鮑迪的。隻有我的老朋友才叫我鮑迪。”

他微笑了一下。“那麼你的愛人叫你什麼?”

格溫立馬回給他一個迷人的微笑。“我讓他們啞口無言。”

“這我相信。”

格溫不得不承認,他衝浪很大膽,而且有自己的風格。他趕上一個很好的波浪時,或者她趕上時,他會高興地大叫。快樂會傳染,很快格溫就發現自己忘記了弗萊德蘭和他兒子的事,忘記了梅辛傑和她所有的懷疑,忘記了恐懼,隻是活在當下。

她大聲地笑著,做360度旋轉,做各種驚險動作,得到丹的鼓掌和喝彩。他也會跟著做同樣的驚險動作。格溫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這麼開心過了。他是夢想中的衝浪夥伴。

太陽開始下沉時,他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大海。他們重新漸漸回到現實。格溫覺得目前還是要保持距離。

他們夾著衝浪板返回她家時,她微笑著看著他。他們脫下緊身衝浪衣。格溫幾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她看到了丹尼爾的肋骨上一個觸目的疤痕。

“那是怎麼得來的?”她問。

“說來話長,”他回答。“有水管嗎?”

聽到這話格溫明白他想換個話題。

“在那邊。”

他們一起用水管衝洗衝浪板,然後放好。丹尼爾抓住水管,把它對準了自己。他站在那裏,雙目緊閉,十分坦然地任由流水從他棕褐色的身體淌過。天啊,不管有沒有疤痕,他都是很漂亮的,格溫想道。他很性感,有著最佳衝浪者的高挑的身材,肌肉發達的身體。不是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用來作秀的肌肉,而是可以產生真正力量的肌肉。格溫站在那兒看著。然後,她回到屋裏,給他拿了一條毛巾。

“我屋裏有淋浴房。”她把毛巾遞給他時說。

“這樣洗蠻好。”他一邊大力搓著頭發,一邊回答。

“我不知道你怎麼樣,”格溫不給自己時間去考慮這麼說是否明智,“但我已經餓壞了。冰箱裏有兩個比薩餅,你要一個嗎?”

“我會雙膝跪地。”

他們幹掉了兩份辣香腸加奶酪,喝掉了兩瓶啤酒。格溫發現,列奧很快就接受了丹。它依偎在丹的腳邊,用喜歡的眼神看著他。丹摸了一下它的腦袋。

格溫坐在椅子上,一會兒將煩惱拋於腦後,一會兒又滿腹心事。

“你在想什麼,鮑迪?”

她歎了口氣。“這麼明顯嗎?”

“你的心思來了又走,仿佛太陽身邊的雲彩。”

“你是一個浪漫的人,丹。”

“有麻煩時我看得出來。我有沒有說錯?”

她搖搖頭。“沒有。你說得對。隻是我不方便說。”

“如果需要,可以說給我聽聽。”

格溫笑了。“謝謝。”

丹尼爾起身收拾了碗碟,放到架子上。

“我想我該走了。”他說。

格溫點點頭。“我認為這是明智的。”

“也許不明智。”他拉著她,四目相對,俯身將嘴唇送她嘴邊。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格溫能感覺到他堅硬的肌肉頂著她的身體。

讓她惱恨的是,他先放開了她。

“非常快樂的下午和晚上,鮑迪。”

她點點頭,慢慢調勻呼吸。

“我相信我確實已經讓你啞口無言了!”

“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敬畏之心。”

“感覺是的。”他說著,臉上一副惱人的得意笑容。

他從桌上一把抓過車鑰匙,快活地揮了揮手,走了出去。

他的車子在夜幕中消失後很久,格溫仍站在露台上,她的狗像哨兵一樣站在她的身邊。皮膚接觸到涼爽的空氣,感覺濕乎乎的。頭頂上一輪白色的月亮,月亮的一側有一道彎彎的光環。她凝望著遠處無垠的大海,琢磨著那裏有些什麼,有什麼事件會發生。方舟風暴?一個殺人的老板?長臂的秘魯人。帕帕路達技術?不管那是什麼……她有時突然感覺自己進入了隧道,而出口正在關閉。

27

颶風點,周五晚/周六上午

格溫一夜沒睡好,老是夢到梅辛傑開著法拉利向騎自行車的人撞去,然後加速駛離現場,消失在夜色裏。她從床上坐起,大口喘氣以消除心裏的恐慌。她必須做點事情,隻是不知道該做什麼。邊跑步邊想吧,她拿定了主意。

她正在露台上係鞋帶,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轟鳴聲,於是趕緊跑到大門口。丹尼爾?雅各布森正從他的美洲豹裏出來,她雙手叉腰地站在那兒看著他。

他手裏拿著布魯諾熟食店的袋子。羊角麵包的香味傳了過來。他又舉起放在外帶包裝盒裏的兩杯咖啡,微笑著。

格溫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來。這人還真是沒法跟他生氣。想到這點又讓她氣得要命。

“我過來送早餐。現在是星期六早晨。不要跟我說你要出門。”

她也對他微笑著。“暫時不用出去。但你先要陪我跑步,先苦後樂嘛。”一個謊言,她心想,她喜歡跑步。從他的體型上看,他也喜歡。

“那我得赤腳跑了。”他說,指的是他腳上的平底人字拖。

“我們可以遊泳。今天風平浪靜。”

“我沒帶泳褲。”

格溫笑了。“我的小屋是由自然主義者建造的。你會令他們的幽靈激動的。”

“是啊,希望激動的不是鯊魚。”

“我敢肯定你一定會迷暈他們。”

“那麼就去遊泳。你也打算令幽靈激動嗎?”

“有點想,但還是算了。”

海水很冷,足以加速血液循環。不穿泳衣遊泳,感受冷冷的、鹹鹹的海水衝擊身體應該很愜意,格溫思忖道。

“管它呢,”她扭動腰肢,脫下泳裝,把它揉成一團,扔到沙灘上。她朝丹尼爾笑著。“扯平了。”

她的泳姿是自由泳,劃水的速度很快。丹尼爾配合著她的節奏,她劃一下,他也劃一下。她心下懷疑他這種節奏能保持多長時間。她瞥了一眼手表。他們超過了水流溫和的區域,那是從懸崖到海裏的一段安全距離。格溫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節奏,在水中滑行,進入一種近乎催眠的狀態。半小時後,她轉過身往回遊。丹尼爾也跟著她轉身,與她並肩,即使最後四分之一英裏她加快速度時,丹仍然跟她保持一致的速度。

該上岸了。她身上太冷,肚子太餓,顧不上害羞。她跨著大步從海浪裏走出來。丹尼爾和她同時出水。他們都沒有說什麼。格溫感到像被磁鐵吸引著一樣想撲向他,但還是設法控製住自己。他們抓起浴巾。格溫用浴巾裹住身體,她從眼角餘光注意到,丹尼爾也一樣,不過他裹著的是腰以下的部分。她轉身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與她自己同樣的渴望。

“呃,好吧,我想我們可以吃早餐了。”格溫道。

丹尼爾隻是笑笑。

“你會告訴我這個疤痕的來曆嗎?”格溫問。他們慢跑著上山,讓自己暖和起來。

“隻要你告訴我你的困擾就行。”

“告訴你,你也幫不了我,”格溫說。她掃了一眼身邊的他。“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隻是……”她聳聳肩。

“我沒有覺得受了冒犯。就像我對萊利說的,我可以保守秘密。”

“我會記住這一點。”

他們輪流洗澡。丹堅持讓格溫先洗。她洗好之後,將咖啡在微波爐裏加熱了一下,擺好盤子,又榨了一些橙汁。丹走出淋浴房,來到格溫麵前,微笑地看著她。他身上散發著香皂的味道。還有男人的味道。格溫轉過身,抓起托盤,塞到他手裏。一個必要的屏障。

他們一起在露台的桌上吃早餐。

格溫呷了一口咖啡。“嗯,丹尼爾,那疤痕……”

“你真的想知道嗎?”

“真的想。”

他點點頭,望著遠處無邊的藍色海洋。“做記者之前,我在軍隊服役。哈佛一畢業就參了軍。那是2005年。911事件對我影響很大。我失去了我叔叔。他死得很慘。不完全是為了報複,剛參軍時也許有一點。更多的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已經有太多的人描述過。我想要做點什麼事情。我有他們可以利用的技能。他們確實利用了。但我又想去前線看看,部隊別的人去哪兒我也去哪兒。伊拉克和阿富汗。都是不該去的地方。一次大爆炸。彈片隨處可見。疤痕就這麼來的。”他轉身看著格溫。

“你因為這個離開了軍隊?”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當時我離他隻有幾英寸。我已經參加了三次戰鬥。覺得還是趁自己沒殘廢之前退出。”

她想說“哇”,想親吻他的嘴唇。但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露西。天哪,她差點忘了。

“鮑迪,我遲到了,”她的朋友喘著氣說。“11點半來不及了,我們能不能在12點見?”

“嗨,露西,沒問題。”她按下結束鍵,轉身朝著丹。

“我得走了。”

他站起身來,繞一圈走到她麵前,把她拉到懷裏。他的吻是純粹的誘惑。

“回頭見,鮑迪,”他拿起她的購物單,在上麵寫了一個號碼。“萬一你以後遊泳時要個伴兒。”

格溫看著他離開。她可以假裝不想要他,但知道這是一場她肯定會輸的戰鬥。

28

停泊在聖地亞哥海上的一艘超級遊艇,周日下午。

阿裏?阿爾?巴哈爾納酋長坐在他280英尺長的遊艇西風號的客艙裏。目前停泊在聖地亞哥的這艘遊艇完全體現了時尚的現代主義,但酋長本人卻好像來自過去14個世紀當中的任一時期。部分原因是他繼承了貝多因人祖先的麵部表情,刻板沉重,對什麼都不讚成的樣子。有外人在場時,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戴上西方的麵具。部分原因是他的衣服:他穿著光滑的傳統白色長袍,戴白色頭飾搭配黑色頭箍。還有部分原因是不論何時他身上都散發著香味:他用的是油性香水,濃烈得像麻醉劑。房間的中央有一隻香爐,裏麵的熏香發出的辛辣香味與酋長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他和客人的麵前是一盤雙陸棋殘局。他端起黃金小杯啜了一口咖啡。他很講究格調。他擺了擺手,動作十分優雅,示意穿製服的服務生不要往他的杯子裏續咖啡了。服務生一直提著裝飾華麗的金質阿拉伯咖啡壺在房間裏走動,隨時給主客添加咖啡。酋長每天隻喝三杯。決不超過。

他把杯子放在紅木茶幾上,懶洋洋地回到沙發上躺了下來。他不同尋常的高大身軀很瘦,這歸功於他清淡的飲食和高強度的運動。他比很多現代阿拉伯富商都更像他們的貝多因祖先。這個民族習慣於沙漠裏僅能維持生命的飲食,血液裏流淌著瘦子的基因。如今因為石油帶來大量的財富,很多富商已經發胖。那些接近他的人知道他苦行主義的生活並不是出於虛榮。

他年輕時在牛津大學修讀政治、哲學和經濟學,也曾經放浪形骸過。他和很多女人喝酒,有些免費,有些他付了錢。他吸毒。他發誓放棄每日五次禱告。他令他父親絕望。他父親害怕真主,也同樣害怕執政的阿爾?沙特家族。這是有理由的。

阿裏酋長和他的父親都是什葉派穆斯林,來自東部的沙特阿拉伯省。就是在那裏,他們國家龐大的石油財富從地下噴湧而出。他的父親在薄弱的基礎上積累了家族財富。他曾經是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一名司機,很快看到了新興石油工業的機遇。執政的阿爾?沙特家族也樂意扔幾個胡蘿卜給什葉派。盡管什葉派在東省是第一大派別,但總體來說在沙特卻是少數派。務實並急於穩定東省的阿爾?沙特給予了大量實質性的貿易優惠,讓阿裏酋長的父親不僅發了財,而且在有生之年建立了自己的帝國。在他死後,他的長子阿裏繼承了他的衣缽,並且通過精明的投資和一些驚人的內幕交易,擴大了父親留下的財富。

另外,他也回到了真主倡導的生活方式。三件事情促成了這一點。第一,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及隨之來到神聖沙特阿拉伯王國的50萬美國軍隊;第二,他意識到,阿爾?沙特家族擁有巨大財富,他們永遠不會保衛王國和宗教的純潔性,也不會授予什葉派自治權。第三,他在聖地亞哥見到了激進傳教士海德爾?阿爾?吉卜林,那時他在那裏攻讀經濟學碩士學位。

他的私人藏書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他的哲學——主要是武裝鬥爭的曆史,從美國獨立戰爭到巴基斯坦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曆史充斥著恐怖分子和自由戰士變成合法的先例。他喜歡引用這句話:叛國永遠不能成功,為什麼?因為如果它成功了,無人敢稱其為叛國。

他唯一無法克服的罪惡就是賺錢,賺越來越多的錢,盡管他已經擁有一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了。也多虧了這個罪惡,他才有資本為戰士提供武裝。為了掩蓋自己的蹤跡,他很謹慎,從不公開會見他們。他沒有必要。他的錢與他們見麵,為他代言。如果發動“聖戰”的代價是與異教徒廝混,那是值得的。他們隻是工具。需要時就利用,不要時就消滅掉。於是,他喝下咖啡,露出笑容。

“關於宙斯計劃有什麼消息嗎?”他問。

“我們正在測試。”客人小心翼翼地回答。盡管阿裏酋長直接間接對他都很肯定,但他在酋長麵前總是一反常態地猶豫不決,仿佛每個問題都可能是陷阱。

“還有呢?”

“我們正在完善它。”

“你想說的是,它並不是很完善。你還沒有準備好,所以說,目前還不能按下按鈕。”

猶豫。陷阱。唯一的出路是說真話。“您說得對。”

“那麼拖延計劃的原因是什麼?”

客人心想,是最不幸的突然死亡。他語氣平淡地說:“我覺得宙斯還不能充分發揮作用。它做得很好,但我認為它還有潛力可挖。”

“那麼就去挖。”

“我正在計劃去做。我打算招募一名新員工來協助我們。”

“新員工?”

“一個女人。氣象預報方麵的專家。專長是風暴預測。她說,一個厄爾尼諾就要來了,它可能帶來一場超級風暴。”

這引起了阿裏酋長的興趣,他瞪大了眼睛。他傾身向前,拿起一顆棗子放進嘴裏,若有所思地嚼著。

“一個神諭。”

客人笑了起來。“你有超自然能力!這就是她模型的名稱。”

阿裏酋長揮了揮手臂,表示不接受這個恭維。你有線人提供情報時,不需要什麼超自然能力。

“我們能相信她嗎?”他問,裝出來的魅力從他眼中消失,露出他本來的神情,客人知道那是什麼,隻是假裝沒看到。

“完全可以。她就是介紹上說的那樣。學者,熱愛衝浪,父母雙亡,在秘魯的一次車禍中喪生。氣象預測是她的專業。這樣的資源我們不用就太愚蠢了。”

“好吧。你信任她,所以我們就利用她。這件事情要加快速度。我渴望我的投資得到回報。”

酋長一直等到客人離開。他一直等到聽見直升機旋翼的轟鳴聲,直到聲音消失於平靜的海洋。然後,他從客艙走到臥室隔壁的隱秘辦公室。在那裏,他看上去一副現代商人的模樣,打了一個電話。與很多現代商人不同,他的手機使用了硬件和軟件的加密。他很老謀深算,不會心存任何的僥幸。

他采用Telsey加密器,一套西班牙的係統,以沒有後門、不能遠程訪問而聞名。該係統采用了滾動碼算法,這使得它很難攔截。但並非不可能。美國各機構使用的某種頂層解密程序可以偶爾打破它,雖然對單個對話攔截一次並不意味著他們能再次攔截。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運氣。

但酋長相信它是安全的。他無法容忍錯誤。不管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錯誤。這個Telsey在他所擁有的眾多加密器當中是他最喜歡的,他覺得能保護他的談話。

他撥通“那個人”的加密電話,設置好雙向加密,然後開始說話。

“那個漂亮的氣象學家,”他低聲說,“即將被引導進入密室。她可能值得信賴,也可能不。權力使人腐敗,秘密也一樣。我要確保她明白什麼時候該沉默,確保她按規矩辦事。找出她關心的人是誰。她的父母都死了,但世上肯定還有她愛的人。查清他們的身份,在我們需要給她點激勵時可以拿出來用。”

“完整生活模式調查?”

“你是安全專家。需要做什麼你就去做。”

“那個人”得意地微笑著。他很喜歡做這個。“我需要從你的手下中調派四個人,另外再調一兩個女人,我偶爾會用到。女人更容易混入內部。我要組織一個完整的監控隊伍,搞清楚她的日常生活規律,生活方式,經常接觸的人。做這些大約需要三個星期。”

“我的人你隨便調。隻要需要。我手裏有很多訓練有素的人。不能再有任何失誤了。再來一具屍體可能會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可能會使我們偏離正路。”

“不用擔心。那具屍體還沒有被發現。我們很安全。”

不,阿裏酋長想道,無論是他還是當前形勢迫使他不得不用的異教徒,永遠都不可能安全。再多的血也洗不清舊的罪惡。將來能贖罪是他最大的願望。

29

初秋到中秋

北半球的樹葉已經變色。大片燦爛的紅色、黃褐色、古銅色和金黃色裝點著樹木。從舊金山到颶風點再往前,偶爾有薄霧飄蕩在清晨的空氣裏,擁抱著幹涸的大地,給它提供了水分,將金黃色的土壤加濕成為赤紅色。空氣溫度通常在9月和10月份達到最高點,現在已開始下降。不過海水溫度的下降稍微滯後些,抓住夏天最後的熱量,隻是勉強地,慢慢地鬆手。

根據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局的預測,今年將是一個颶風頻發的年份。他們建議美國颶風帶的居民提前準備好用於加固窗戶的木條、瓶裝水和罐頭,與防禦能力較弱的鄰居聯係,確保他們也存有相關物資。

在南半球,海水溫度吸收著來自赤道陽光的強大熱量,亦步亦趨地追隨空氣溫度的上升。正在形成初期的厄爾尼諾吸入了能量。海平麵在西部下降,在東方升高。溫暖的表層海水沿著赤道往東流去。不斷增強的厄爾尼諾已獲取充分的動力準備出發。南美洲太平洋沿岸的孩子們最先感受到它的到來,因為孩子們一如既往地在不斷升溫的水中嬉戲。但過不了多久,全世界的人都會感受到這點。之後,它帶來的就不再是純真的快樂,而是徹底的破壞。高空中距海麵兩公裏半的地方,流淌著大氣層河流。隨著水分從溫暖的海洋蒸發,從夏威夷快速過來的菠蘿快車變得越來越大。像消防水帶裏的水一樣,向北,向加利福尼亞州流過來。

而人類,即使是那些生活在消防水帶下方的人們,也基本不去注意他們頭頂上方影響他們命運的運動。人類隻關心與自己的同類打交道,有些抗拒戀愛,有些則衝進了愛情,有的沉溺於肉欲;他們設計出50種新的致富方法,他們計劃發動戰爭。他們策劃謀殺,策劃如何威脅別人保持沉默,他們策劃“聖戰”,為了報複數百年前十字軍的曆史罪惡。他們在人生的舞台上盡情扮演自己的角色,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交叉點,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誰都沒有清醒地意識到,他們將遭遇什麼樣的事件,這些事件又會置他們於何種境地。

30

實驗室,周一上午

格溫在翻看報紙。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作者名字時,停頓了一下。出於好奇,她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坐好,啜一口咖啡,讀了起來。

《舊金山記者報》

一種不同的地震?

丹?雅各布森供稿

你願意數噸瓦礫從天而降將你壓死,還是被十英尺高的水牆衝走淹死?沒有人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然而在我們加州,你很可能遭遇方舟風暴的襲擊,也同樣可能被地震掩埋。不過我們很少有人聽說過方舟風暴。大地震才是我們噩夢中見到的東西,但現在有了一個新的噩夢在等待著我們。

什麼是方舟風暴?

方舟風暴是一種增壓西海岸冬季風暴,由大氣層河流登陸時帶來的大量降雨造成。每年冬季都有幾次方舟風暴登陸並且帶來大雨。方舟風暴1000是比較大的威脅,每一百到兩百年左右發生一次。

由117名科學家、工程師、公共政策和保險專家組成了多種災害示範項目研究組。他們經過兩年的努力構建了一個模型,用來展示方舟風暴是什麼樣的情形,以及它可能對加州造成什麼樣的損失。

方舟風暴的命名來自研究人員熟知的“大氣層河流”,這個術語是上一代衛星圖像的結果。圖像顯示這些水汽帶在地麵上方數公裏的天空漂流。大氣層河流是巨型的潮濕空氣帶,至少長2000公裏,寬幾百公裏。他們在對流層的低層流動,通常高度約為十公裏,其中速度超過每秒12.5米的大風可以攜帶等同於亞馬遜河水量的水。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裏仰望天空的普通人,看著清澈的藍天,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大氣層裏布滿了巨大的河流,寬度達數百英裏,與地球表麵流淌的江河非常相似。根據方舟風暴研究組負責人的描述,在方舟風暴1000的情景中,這條河就“像四十條密西西比河”從熱帶地區往美國西海岸奔騰而去,一路上攻城掠寨,不停地製造災難。暴風門被打開,無法關閉。降雨開始,聖經裏描述的洪水變成現實。

方舟風暴1000被預測到將以每小時125英裏的速度在洛杉磯縣登陸。這是一場異常強烈的風暴,被形容為“就像將卡特裏娜颶風逼到鎖孔裏硬擠出來”。這會導致薩克拉門托—聖華金三角洲大範圍的洪水泛濫。50座防洪堤可能在巨流衝擊下決堤。在內陸和三角洲地區約有150萬居民被迫撤離。該模型估計,多達四分之一的加州房屋將被水淹,損失達四千億美元之多。由於一些地區的洪水深度可以實際達到10到20英尺,如果不能有效撤離150人,可能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強風將進一步導致約50億美元的損失。巨大的海浪會破壞沿海財產。山體滑坡將廣泛出現,造成約10億美元價值的損失。總體損失,包括對加利福尼亞州的經濟造成的負麵影響,估計在萬億美元的範圍。即四倍於大地震。而在加州,隻有約12%的財產是上了保險的。

這樣的風暴過去發生過嗎?

重大的方舟風暴擊定期襲擊加利福尼亞州。最近的一次巨大風暴發生在1861年至1862年。那期間連續45天不間歇地下雨。目擊者描述一條“飛河”衝走了牲畜和人。那場風暴再現了聖經上描寫的大洪水,將薩克拉門托和聖華金穀變成了一個大湖。順便說一句,這個地區大約350萬英畝。風暴使加州淪落到破產的境地。還有更糟的……地質記錄顯示六場比1861年-1862年更強大的超級風暴在過去1,800年間襲擊過加州。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樣的事件不會再次發生。

是什麼導致了1861年至1862年方舟風暴?

對1861年至1862年的風暴背後的大氣機製我們尚不清楚;然而,風暴有可能是高強度大氣層河流,或著是一係列大氣層河流撞擊美國西海岸的結果。有了合適的先決條件,隻需一個高強度大氣層河流擊中薩克拉門托東部的內華達山脈,就可能對加州造成毀滅性的破壞。

我們可以預測方舟風暴嗎?

災害研究組的回答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與地震不同,預報人員有能力根據方舟風暴來襲前的幾天內地球物理現象的重要變化來作出部分預測。他們也承認,這些係統如何提高準確性,提早預測時間和提出特定的措施,無論在科學研究方麵,還是實際應用方麵都具有很大的挑戰性。”

那麼我們能做些什麼準備呢?

整個方舟風暴項目已經開展,使加利福尼亞州有能力準備應急預案。我們隻能希望它給我們發出通知。

風暴何時襲擊?

災害研究組最資深的科學家指出一個巧合:加州最近的一次重大方舟風暴發生在1861年至1862年,時間上非常接近最近的一次大地震——1857年南聖安地列斯大地震。看來,這兩種災害發生的頻率都是大約100年一次。這引出了一個問題:接下來是哪一個先出現?

格溫喝完了咖啡,合上報紙,陷入了沉思。是啊,被土掩埋,或被水淹死,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31

加利福尼亞州內華達山脈的背麵

格溫用咖啡機煮了第二杯卡布奇諾。她坐在轉椅上,若有所思地凝望著清澈的藍天。聽到有腳步聲,她轉動椅子朝著門口。加布裏埃爾·梅辛傑大步走進她的辦公室,一副工作狂才有的星期一早晨的熱情。格溫喝了一大口卡布奇諾,打起精神。

“梅辛傑博士。周末過得好嗎?”

“贏了圓石海灘網球比賽,所以,是的,過得很好。拿上你的包。”

“為什麼?”

“我們要出去一趟。”

“去哪裏?而且,原諒我的第二個問題:為什麼?”

梅辛傑遞給她一張報紙。

“你讓我看天氣預報?”問格溫。

梅辛傑點點頭。

“晴,下雨的機會為零。微風。我們是要去野餐嗎?”格溫問,這時彼得·韋斯加入了他們,微笑著點點頭。

“你問了很多問題,格溫博士。”

“我是一個愛提問的學者。”

一架直升機飛了過來。格溫、梅辛傑和韋斯在旋翼下快步小跑,跳上了飛機。格溫凝視著窗外,心裏充滿好奇。誰也沒說話,所以她靠著椅背坐著,享受這旅程。

不久,他們飛到了迪亞布羅山脈連綿起伏的棕色和綠色山丘上空。韋斯完全無視風景。整個行程他都忙著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字。格溫從來沒有見他這麼緊張過。她調整角度想看一眼屏幕,弄清他在做什麼,但他似乎有意在回避她,所以除了白花花的亮光,她什麼也看不到。

他們飛過一個城市,格溫估計是弗雷斯諾,然後飛近內華達山脈。格溫很驚訝地看到山穀上空盤旋著一大片密集的灰色中層高積雲。這些雲從何而來,她有點納悶,心裏想著天氣預報說的降雨可能性為零。

他們在雲朵下方一大塊長著很多矮樹叢的平地上降落。在梅辛傑的帶領下,他們徒步來到離直升機幾百米的地方。格溫突然感到一陣瘋狂的恐懼,覺得她正被押往無人地帶,執行槍決。她覺得阿爾·弗萊德蘭的鬼魂在她身邊徘徊。她開始微微出汗。

“大太陽底下曬著蠻熱的,是不是?”韋斯微笑地看著格溫說。“來一些雲就好了。哇,你看,還真有一片雲,就在頭頂上!”

格溫感覺到更加不安了。韋斯和梅辛傑顯然說了一個隻有他們才懂的笑話,兩個人都露齒笑著。

一陣低沉的嗡嗡聲音讓她抬起頭來。

“他們來了!”韋斯搓著雙手說,突然興奮得像個小學生。他們三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抬起頭來。

格溫發現兩架小飛機,它們似乎向相反的方向繞一個巨大的圈。它們不在同一個高度上,而是忽高忽低、忽隱忽現地穿過雲層,機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些飛機究竟在做什麼?”格溫問。

“無人機,”梅辛傑回答,“無人駕駛的飛機。”

“就是他們派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轟炸壞人的無人機?”格溫問。

“沒錯,隻是更小,更便宜,而且沒有攜帶炸彈。”

“那麼,它們在做什麼?”格溫問。“嘿,”她擦了擦臉。“下雨了!”

梅辛傑和韋斯一齊歡呼。韋斯開始跳舞,跺著腳轉圈,彎下腰又挺直,雙手舉向天空,手指飛舞。格溫懷疑他是不是有狂躁抑鬱症。她剛才感覺到了他的抑鬱,現在又看到了他的狂躁。

韋斯停下舞步,眉飛色舞地看著格溫。

“沒錯!是下雨了。記得天氣預報嗎?下雨的機會為零?”他問,平時溫柔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格溫點點頭,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雨開始下大了。

“歡迎來到宙斯計劃。”梅辛傑對著天空指手劃腳地說。

“是你們?”格溫問,懷疑混合著雨水從臉上流下。“是你們讓它下雨的?”

梅辛傑和韋斯同時點頭。“我們成功地讓老天下了雨。”

32

實驗室

他們回到梅辛傑的辦公室,關上門,圍著會議桌坐下。他們渾身濕透,卻興奮不已。梅辛傑關掉了空調,打開窗戶。空氣中飄蕩著呢喃的鳥語,陽光炙烤下的桉樹散發著一絲香味。

格溫轉向梅辛傑,他的唇邊掛著一個似乎是永久性的笑容。

“我這是在做夢嗎?”她問。“告訴我,是否隻是我想象出來的雨。”

“這是真的,格溫。”他說,叫著她的名字。他以前從沒這樣不加“博士”直呼其名。格溫覺察到他們的關係又親密了一層,不免心裏一動。

“下雨了。是我們讓它下的雨,”梅辛傑拖長著聲音說,他壓低聲音,仿佛在告知一個懺悔者的秘密。“我們可以在沒有雨的地方製造雨。而在有雨的地方,我們可以讓它下得更多。或者需要的話,讓它少下點。”

“你還可以令雨停止?”格溫掃了梅辛傑和韋斯一眼,問。“你們是什麼,巫師?”

梅辛傑作出一個苦笑的樣子。“以我們自己的方式。”

“這是雲的催化?”格溫問。

“遠遠不是。”

格溫站了起來。她心中有太多壓抑的能量,太多要問的問題,所以她坐不住了。她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身對著他們兩個。她的頭發向前披著,就像兩個厚重的窗簾。雨已經把它們變成了卷須。

“好吧。幫我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告訴我這是什麼,它是如何工作的!”

衝浪者慢條斯理的說話方式不見了。格溫連珠炮般地發問。

梅辛傑將一隻手搭在彼得·韋斯的肩膀上。

“韋斯,你來給格溫說說吧!你在這方麵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來吧。”

韋斯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激動,又很謹慎,仿佛在暗暗計算著什麼。最後,他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很高興這麼做。”他補充說,似乎他剛才沒有表現出猶豫。

梅辛傑仍靜靜地坐在桌旁,目光輪番落在兩個手下的臉上。

“好吧,”韋斯大聲解說。“你知道所有那些關於天空中的淡水管道,它們是如何通過陽光的作用從海水裏得到淡水補充……”

格溫點點頭。

“好了,每一年,太陽淡化50萬立方公裏的水,成為大氣中的水蒸氣,由天上的管道運輸到各處。宙斯所做的事情就是與地球的電磁場相連,打開淡水管道的閥門。我們的技術就是複製太陽對大氣的自然電離並產生雨雲。”

“怎麼複製?”格溫問。

“離子發生器,基本上相當於一台微波爐的大小。我們將它們設置在桅杆上,更好的做法是,將它們放在無人機上。這樣一來,它們就可以直接進入雲區裏麵,距離地麵幾百米到幾公裏的任何位置。然後,從這裏開始,根據宙斯的專有氣象模型,我們設定程序,令離子發生器在合適的時間,以合適的循環方式發出適量的短期活離子和流通模式,對自然的氣溶膠粒子進行充電。這就是我們的我們的巫術,用的是電腦模型。”韋斯補充說。他拿起筆記本電腦,像抱著心愛的嬰兒一樣擁在懷裏。

“全都原理就是這些。無價之寶。”

“那肯定,”格溫說。“然後呢?”

“我們加強冰粒子的生長,”韋斯說著,輕輕將筆記本電腦放在桌子上。“於是這些寶貝與水蒸汽結合變得越來越大,然後凝結,然後迅速降落,在到達地麵之前將冰轉變成雨。”他用手指做出劈劈啪啪的動作,開始露齒而笑。然後他坐了回去,雙臂放在腦後,完全沉浸在喜悅中。

“換句話說,我們製造充滿雨的雲,然後我們想在哪兒下雨就在哪兒下雨。”梅辛傑總結道。

格溫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行。我明白了其中的科學原理。你的離子發生器吸引灰塵顆粒,灰塵顆粒又吸引大氣中的水蒸汽。這些粒子與水相結合。如果電離了足夠的空氣,你就得到雨。這是夢裏才會有的東西。好得令人難以相信。一定有什麼關鍵條件。”

“是的,確實需要合適的條件。”韋斯承認。他放下胳膊,繼續投入地解釋。“濕度必須至少達到30%。如果沒有足夠的水蒸汽,也無法造雨。”

“行。明白了。降雨的範圍有多大?”

“猜猜看。”

“不!我不想猜測。這整個事情都是瘋狂的。我猜不到的。直接告訴我。”

韋斯笑了起來。格溫意識到,他在享受目前的一切。

“答案是,我們目前還不能準確地知道範圍,”梅辛傑插話說。“這是一個函數,以30%的濕度為必要條件,已知多少架無人機,多少台離子發生器,多大的計算能力,加上人的腦力,我們就可以算出來了。”

“我們目前知道的是至少幾百平方公裏,”韋斯說。“通過桅杆上的地壓離子發生器我們知道了這個範圍。但無人機和移動離子發生器……我們認為可能達到幾萬平方公裏,如果有足夠的資源。也許能達到9萬。”他的眼神看著遙遠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說。

“太神奇了!”格溫驚呼。

“相當神奇。”梅辛傑附和道。

“嗯,利用從海洋中產生的大氣濕度,我也明白這點。但能深入內陸多遠呢?”

“幾百公裏,也許三四百公裏,”韋斯說。“如果大氣濕度超過30%的話,還可以更遠。”

“可以降雨。”

“或者下雪。我們也可以造雪。”梅辛傑說。

“當然可以,”格溫說。“這是奇跡。想想你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給幹旱的土地帶來水,給饑餓的社區帶來水。這改變了生活,改變了世界運行的方式。”

“而且它的價格便宜,”梅辛傑補充說。“我們的一個站點有25台發射器,價值62萬5千美元,在過去的一年裏製造了一億立方米的水。同樣體積的淡水如果由海水淡化廠淡化出來,需要花費12億美元,每年要消耗2000萬美元的化石燃料,還有三億兩千五百萬美元的運行費用。”

格溫舉起雙手。“我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是科幻小說中才有的東西。”

梅辛傑笑了。“人們也曾這麼說過飛機,移動電話,互聯網。”

格溫搖了搖頭。“不,這個比那些更重要。這就好比做了上帝。”韋斯是看門人,格溫覺得。計算機模型是上帝。梅辛傑是大祭司。她隻是個助手,但她不在乎。她很感恩能有機會看到這一切。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給我看這個。”她說。

“非常樂意,”梅辛傑豪氣地點頭,回應道。“但是,這不隻是一個無目的的演示。我們需要你的投入。你是一個受過訓練的氣象學家。”

“所以?”

“我們讓老天下雨。這你已經看到了。我們希望你能改進這個模型,使我們能製造更多的雨。特別是無人機攜帶的離子發生器。”

梅辛傑站起身。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一台筆記本電腦,交給格溫。

“看一看宙斯計劃。模型已經下載到了這台本子裏。你可以帶到你辦公室,就在那裏工作。”

彼得·韋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他很驚訝,格溫心想,她能得到如此大的信任,被委托如此重要的東西。

“你不能複製,”梅辛傑說,“筆記本電腦也不能離開實驗室,”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半是提醒,一半是威脅。

“我沒有偷宙斯的打算。”格溫宣稱。

“我敢肯定你沒有這打算,”梅辛傑說,“但其他人可能不是那麼值得信賴。為了你自身的安全,最好放在這兒。”

“下班前我完成一天的工作後,馬上把它送到這裏。”

“好。”

“這麼說,你想要更多的降雨,”格溫沉思地說。“簡而言之,將離子發生器調高,發出更多的離子,不就成了?”

“這隻是其中的一部分,”梅辛傑說,“其他還涉及最大程度地利用現有濕度,大氣壓力,考慮到所有的風速和風向排列,無人機的旋轉高度和飛行模式,用多少無人機,持續多長時間……”他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如你所知,變量之間的相互作用會產生多種結果。我們希望你看一看,做一些修補調整,看看你是否能從理論上提高它的產量。”

我們希望你扮演上帝的角色,格溫心想。

“行。我能做到這一點。然後會怎麼樣?”

“然後,我們讓它下雨,”梅辛傑回答。“下得更大,更快。”

格溫一隻手緊握電腦抱在胸前,另一隻手扶著門框,在門口停了下來。“我午飯後開始。但是,發明者呢?我們可以與他或她一起工作嗎?”

“不行。”梅辛傑生硬地回答說。

格溫偏著頭。感覺到一個可怕的暗流在湧動,自己被卡在裏麵,卻不明白其中的意義。

“他死了。”梅辛傑說。

“噢,不!”格溫驚呼起來。“是老人?太老了?”

“天哪,格溫,你怎麼窮追不舍啊。”韋斯有點惱怒地說。

格溫瞪了他一下。

“不是因為年齡,”梅辛傑說。“是車禍。他在一次車禍中喪生,肇事車輛逃逸。”

格溫覺得耳朵裏一陣轟鳴。阿爾。宙斯就是帕帕路達技術。

33

卡梅爾穀

格溫將筆記本電腦鎖在辦公桌裏。她在出口處刷了卡,門哢噠一聲打開,她走了出來。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要采取如此嚴格的保安措施了。宙斯一旦成功,將價值數十億美元,甚至可能數百億。多少政府或個人都會為了這個模型而殺人。格溫突然想到,也許他們已經殺了人了。

她迅速朝停車地點走去,把車開到沒人看見的地方,從錢包裏拽出那張破爛的名片。她撥了一個號碼,等待著。因為焦慮,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得像打鼓一樣。

“你好,弗萊德蘭先生。我是格溫·鮑丹。我們之前見過一麵的。我能來看看你嗎?”

格溫從勞若力斯牧場駛往卡梅爾穀的草甸,一段不長的車程。是不是在這條路線的某處,他的兒子阿爾騎自行車時被汽車撞死了?

查爾斯·弗萊德蘭的房子是單層的石頭平房,外牆貼著西班牙瓷磚,俯瞰著加蘭牧場地區公園的大片綠地。

弗萊德蘭開了門。

“把車停在我車庫裏。太顯眼了。”

格溫快速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弗萊德蘭關上車庫大門。

“謝謝你同意見我,弗萊德蘭先生。”

他點點頭。“鮑丹小姐。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我們會見麵的。請進。”

他帶領她進入一個陽光明媚的房間,柔軟的土紅色沙發,溫暖的木質茶幾,還有純木相框裏的照片。格溫仔細看著嬰兒時的阿爾,少年時的阿爾,還有成年後的阿爾。蓬亂的頭發,眯著的眼睛裏閃著同樣的光芒。他總是麵帶微笑。

“他小時候真可愛。後來成了風度翩翩的大人了。”

弗萊德蘭低下頭,然後抬頭看著格溫。“是的。”他停頓了片刻。“呃,你想喝咖啡還是什麼?”他平常刺耳的聲音變得柔和,可能因為是在他自己家裏吧。

格溫本不想給他添任何麻煩,但又覺得喝點什麼才能讓他們兩個都安心。

“好的,謝謝。如果您有……”

“有茶。阿爾在劍橋大學讀本科時,在英國住了三年,習慣了喝茶。”

“聰明的孩子。茶很好。謝謝。”

弗萊德蘭看著她。“阿爾不僅聰明。他是夢想家,而且有足夠的腦子讓這些夢想成真。他能想出別人沒想過的東西,然後使它們變成現實。”

格溫點點頭,受到了觸動。她跟著他來到一間小小的,整潔的廚房。“比如帕帕路達技術?”她大著膽子說。

“帕帕路達技術。”弗萊德蘭在泡茶。格溫看著他將開水倒進茶壺,注意到他的手在顫抖。

“這麼說,他們告訴你關於帕帕路達技術的事了?”弗萊德蘭問。

格溫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完全違反了保密協議的條款。

“梅辛傑和韋斯給我看了演示。難以置信啊。”

弗萊德蘭惆悵地笑了笑。“帕帕路達技術來自羅馬尼亞語,意思是‘雨的舞蹈’,我的祖父是羅馬尼亞人,”他補充說。“這是阿爾的夢想。將水帶給那些缺水的人,生產更多的糧食。使用大氣中的水,無需燃燒化石燃料來淡化海水。我敢打賭,梅辛傑沒有告訴你這些社會價值。”

“你可以這麼說。”

弗萊德蘭哐地將茶杯放到木茶幾上。他雙手扶著膝蓋,朝格溫俯過身去。

“首先要說,世界上並不缺水。我們擁有13億立方千米的淡水。但是,就我們的需求來說,世界上的水要麼形態不對,要麼地方不對。帕帕路達技術能將淡水輸送到正確的地方,而且所采用的方法是任何其他技術都無法比擬的。”

弗萊德蘭的眼睛閃閃發光。

“我們可以先談談人工海水淡化。全球每年的淡化水產量是22立方公裏。需要消耗價值400億美元的化石燃料,釋放出4億噸二氧化碳;而太陽製造出50萬立方公裏的淡化水,不用花一分錢!除了商業開發帕帕路達技術,阿爾還想運行一個平行項目,經費來自帕帕路達技術巨大的利潤。”弗萊德蘭頓了頓,眯起眼睛,更加放慢了語速。“超過14億人口生活在缺水地區,目前這種使用地下水的方式在未來是不可持續的。在許多貧困地區,在沿海地區,以及距海邊幾百公裏的內陸地區,帕帕路達技術可以提供急需的水,既包括農業用水,也包括居民的飲用水。”

弗萊德蘭朝後靠著椅背,將茶水喝幹。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神似乎飄忽到遠方,然後又強打起精神。格溫看得出來,這樣的談話及其調動的情感對他來說費神費力。

“我敢肯定,這是他們吵架的原因,”他繼續說。“對於梅辛傑,帕帕路達技術是印鈔機。對於阿爾,這是一個青春的夢。和所有最好的發明一樣,輝煌而簡單。而且成本很低。”

“但價值連城。”格溫說。

“稱得上無價之寶。”弗萊德蘭低聲而充滿崇敬之情地說。他疲憊地微笑了一下。“對不起。我說起這個就失態了。”

“可以理解。”格溫溫柔地說。

弗萊德蘭點點頭。“現在該輪到你了。你為什麼不說說你來這兒的原因?”

命運,格溫心想。是有著病態幽默感的命運。

“這項技術如此重要……”她開始道。“我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考慮殺人來獲得控製權。但是,動機和實施之間還有著巨大的差異。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認為是梅辛傑殺了你的兒子。你有些什麼證據。”

弗萊德蘭點點頭。“那麼你會做些什麼來作為回報?”

“如果你能說服我他有罪,我會盡力幫你證明這一點。”

34

卡梅爾穀

“行。我知道的事情經過是這樣,”弗萊德蘭說。“今年6月,??在他出事之前的一周,阿爾去半月灣參加一個大型會議,回來後就跟我講了會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風險投資大佬到處自我吹噓,顯擺他們新買的新型噴氣飛機。”

“我敢打賭是這樣的。”格溫輕聲說。

“他跟我說,他聽到一件事情讓他真的很擔心。他沒有告訴我事情的全部,但我了解到的是,一天晚上阿爾遇見一位女士,她當時很不安,他就安慰她,他就是這樣的人,會這麼做的。阿爾說,這個女人告訴他,某人喝醉後講了一些關於帕帕路達技術的不可思議的事情。阿爾不相信這是真的,也不肯告訴我是什麼事情,隻是說,他必須先和梅辛傑談談,聽他解釋之後,才會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但是,他一直沒機會告訴你?”

“是啊。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周一早上去上班,他想當麵問梅辛傑。5點半時給我打電話,說他準備回家。5分鍾後,他又打電話給我,說梅辛傑通知他去開會。說散會後,他上路之前會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們一起去吃比薩。”弗萊德蘭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麵前的空茶杯。“一個小時後,阿爾來了電話。他聽上去有些沮喪。他說,他和梅辛傑談崩了。他說等回到家再跟我細說。”

他抬起眼睛看著格溫,格溫看到他淚水簌簌流下。“隻是他再也沒能回家。在卡梅爾山穀道一輛轎車把他從自行車上撞飛,肇事車開走了,留下他昏迷在路上。三天之後他走了。”老人抹了一把眼淚。“警察說他的車沒有尾燈,說有霧,說當時天色已經很暗。好吧當時確實很暗,也有點薄霧,但是那天早晨阿爾離家時,他的自行車後麵是有尾燈的。我看著他騎車離開,我看到了尾燈。是那種一亮一熄的燈。我確實看到的!”

“那你認為是梅辛傑把尾燈拆了?”

弗萊德蘭點點頭。“然後,他跟蹤他,把他撞了。”

“那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梅辛傑做的?”

“阿爾從自行車上被撞下來兩天後,警察說梅辛傑的法拉利在路口和一輛垃圾車發生了追尾事故。”

“你認為這是故意的,好把證據從法拉利上移除?”

弗萊德蘭點點頭。“是的。”

“這就有點牽強了。”格溫說。

“也許吧。但多個牽強的證據放到一起就能說明問題了。半月灣會議期間聽到的傳言,最後一分鍾通知他開會,把他拖延到到天黑才回家,為某事的爭吵,還有銷毀證據……可以說是一個證據鏈了。”

“你把這些都告訴警察了嗎?”

“我告訴了。但他們說做過徹底調查了。他們設法尋找駕駛者,但沒有結果。結論是:這事故是一場悲劇。”

格溫吐了一口氣。她的心髒在狂跳,她能感覺到心髒的撞擊。她感到皮膚發熱。那些畫麵又來了,她無法控製。老人和陽光充足的房間漸漸消失,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輛紅色轎車,旋轉著,滾動著,突然冒出熊熊火焰,吞沒了她的父母。

她覺得有人在摸她的胳膊,嚇了一跳。她定睛一看,老人正看著她。

“親愛的,你沒事吧?你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你需要喝點什麼嗎?”

“威士忌。”格溫費力地說。

她咕嚕咕嚕喝了幾口,覺得一股熱氣從喉嚨口進入了胃裏。她讓酒的熱量溫暖著自己。原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錯了。有些事情是永遠不可能過去的。

“是怎麼回事?”弗萊德蘭再次問。

格溫喝幹威士忌,借著酒力給自己勇氣。

“是一道閃電。兩次擊中我。一次是現在,一次是在四年前,”她帶著歉意朝他微笑了一下。“說來話長。”

他柔聲笑了笑。“我有大把的時間。”

格溫點點頭。“那好。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父母正在開發一個了不起的創新項目,沒有你兒子的項目那麼厲害,但也是很了不起的。跟預測厄爾尼諾現象有關。”

弗萊德蘭點點頭。他從格溫的身邊走開,坐到了她對麵的一張舒適的扶手椅上。他身體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們這樣做是出於求知欲,這是毫無疑問的,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如果能更好地預測厄爾尼諾,就可以挽救生命,就能爭取時間在偏遠地區儲備物資,用來防禦洪水,準備抗旱,甚至種植更多的抗旱作物。不過,關鍵是,你也可以在市場上大賺一筆。想想看……如果你提前得到警報,你可以賣空或者買空,操縱各種期貨市場——小麥,橙汁,還有天氣期貨本身。”格溫的眼神越過弗萊德蘭,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客廳,看到了她在秘魯蓬塔薩爾的家。她望著窗外,看到了秘魯:大片的沙漠,沙丘一直延伸到海邊,一望無際的藍色……

“四年前,我回到秘魯的家看望我父母。那地方很偏僻,在與厄瓜多爾接壤的邊境附近,離赤道不遠。海明威曾經去那裏釣馬林魚。去那兒的遊客不多。”她的眼光突然回到弗萊德蘭臉上,好像要看看他有沒有在聽。他緊緊盯著??她。她扭過頭去,思緒重新回到了那個一直困擾她的畫麵上。

“不知怎麼搞的,我父母研究項目的內容就透露出去了。一天,有人去了我們家。開的黑色悍馬。毒販的汽車。他們不需要低調。毒販往往受到軍隊的保護。他們有時就是軍隊的成員,或者是恐怖分子,正在為自己的事業尋找資金。他們有足夠的現金來收買警察和軍隊。他們有三個人。兩個心腹和大毒梟本人。卡洛斯·拉米雷斯。大毒梟戴著金表和閃亮的墨鏡,神情威嚴,目空一切。”格溫站起身,來回踱著步。

“他聽說了我父母的工作,想收買他們。基本上可以這樣說。他想雇用他們,買斷他們的研究,這樣就可以讓他們專門為他預測厄爾尼諾。對於他種植的所有古柯作物,以及在市場上做交易,這些預測都是有用的知識。這人可不是什麼叢林毒梟。他自豪地告訴我們,在接管家族生意之前,他上過邁阿密大學,曾在一家投資銀行工作過5年。他告訴我們他非常喜歡操縱市場。我父母的研究將幫助他更好地操縱市場。”

格溫在沙發前停下了腳步,然後突然坐了下來。

“他提出支付他們一百萬美元。不能討價還價。要麼接受,要麼拉倒。他們沒有接受。”

格溫抱著她的膝蓋。

“一個星期後,我去衝浪,我父母則去了鎮上的雜貨店買東西。在回來的路上,他們的車偏離了道路,衝向了沙漠,翻滾著,冒出火焰。他們雙雙被燒死。警方說,這是意外。調查中沒有找到目擊者。但我私下裏找到了一個。是個牽著騾子去市場的小女孩。她當時正從一個村莊朝這邊走,一定是被沙丘擋住了,否則毒販會殺了她滅口。她告訴我,當時一輛黑色的大汽車開過來,把我父母的車推下路基,造成車禍,然後黑色汽車就開走了。”格溫閉上了眼睛。

“你做了什麼?”

她睜開了眼睛。“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你是第一個。我能做什麼?如果我去報警,毒販會尋找那個女孩,將她殺死。另外,你認為我在那個地方能討到任何正義嗎?與黑勢力對抗?”格溫問。“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事。我拿上我父母所有的研究資料,還有所有的筆記本電腦,離開了那地方。我回到加州的家裏,然後去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悄悄地繼續著他們的工作。”

弗萊德蘭點點頭,柔和的目光飽含著同情。“他們沒有來找過你?”

格溫搖了搖頭。“不,他們沒有。但我一直擺脫不了一種感覺,就是有人一直在那裏……監視著我。最近這種感覺似乎變得更加強烈,”她吐了一口氣。“我估計可能是我偏執吧。”

弗萊德蘭低下頭。“我很難過你失去了父母。也很抱歉勾起你對這一切的回憶。”

“天命。這是我的命。”

“那你打算怎麼辦?”

格溫苦澀地笑了笑。“我能做什麼?我很想跑開,很想忘了這一切。但都沒有效果。我仍然做噩夢。有趣的是,加布裏埃爾·梅辛傑說我像個槍手。我問他,我是壞人還是警長。”格溫的眼神又開始飄忽。“我告訴他,我是伸張正義的警長。”

弗萊德蘭輕輕地笑出聲來。

“很怪異,是吧?”

老人走過來,蹲在她的身邊。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可以假裝從未見過我。你已經受了很多苦。不管我們做什麼,阿爾也不會回來了。”

“是的,不會回來,我父母也不會回來,但是,如果我能幫你找到那個殺了你兒子的混蛋,即使那是梅辛傑,我也會去做的。這樣會得到一些公平,雖然隻是一點點。也可以將帕帕路達技術從他手中解救出來。你可以想像,人造雨的技術如果掌握在壞人手裏,將產生什麼後果?”

“濫用這個技術的人真是邪惡到家了。”

格溫笑了起來。“你說呢?”

弗萊德蘭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我同意你的觀點。又一個應該走開的理由。”

“也是必須留下來的理由。梅辛傑絕不會懷疑我。我隻是一個愛提問的學者。我可以問問題,可以打探消息。我在他們內部,探聽消息很方便。梅辛傑信任我。”

弗萊德蘭捏了捏她的手。“千萬要小心。”

格溫也捏了捏他的手,站起身來。

“我會的。”

一盞馬車燈掛在天花板上,隱藏在吊燈底座裏的聲控竊聽器進入了休眠狀態。在過去一小時內,它將收到的每一個字都傳到了一個安全的辦公室,那裏有一台數字錄音機將這一切保存收藏,等待有人來聽。

35

實驗室

格溫驅車從弗萊德蘭的家直接回到實驗室,不讓自己有時間停下來思考。隻管去行動。愛提問的學者,衝浪女孩……她必須打探消息,裝作對所有事情都毫不知情。而且,必須裝得很像,她這麼想著,心裏暗暗憤怒。為了死去的父母,為了死去的阿爾·弗萊德蘭。也為了她自己。

請記住,她的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說,梅辛傑喜歡頭腦遊戲,喜歡讀懂別人的心事。

她覺得頭暈,心理疲憊,但奇怪的是,她的決心給了她力量。她拿出身份卡,輸入密碼,大步走進辦公室,舉起一隻手跟曼迪打招呼。

曼迪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格溫步伐堅定,不容打斷。曼迪一定是從她眼裏看到了什麼,隻是無聲地做了一個“嗨”的口型。

格溫剛剛跨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聽到電話鈴聲。她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抓起了聽筒。

“喬阿金,什麼事?”

“好消息是我收到了你的新傳感器,姑娘,還有新浮標。最近三天我一直忙著安裝它們。我給了這些傳感器和浮標一天的時間來適應環境,剛才我看了一下它們的讀數。我檢查了三遍。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到了你的電腦。我估計你還沒有見到這些讀數。”

“我正在看。”

格溫看著那些標記為綠色的新讀數,向下滾動到結論部分。

她暗暗罵了一句。

“我從來沒有見過海水溫度的讀數上升如此之快,”她低聲說。“色鏡結果也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喬阿金?”

“一個超大的厄爾尼諾。瘋狂的天氣,比我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都瘋狂。”

“這是蝴蝶在扇動翅膀,喬阿金。”

36

實驗室

格溫屏住了呼吸。她很擅長這個,減慢呼吸,少用氧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是大浪衝浪者的一種生存技能。多個波浪一起壓過來的情況並不少見,它可以讓你持續好幾分鍾待在水下。如果你能在海上這種情形下屏住呼吸,那麼毫無疑問,在辦公室談話過程中,你肯定也能控製呼吸,控製神經。她站起身來。

“梅辛傑博士,我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格溫站在他辦公室門口說。

“什麼,你的模型不工作?”梅辛傑本來看著電腦屏幕,聽到這話抬起頭,皺著眉頭問。

“哦,模型沒事,一直正常工作。隻是它顯示的結果有點問題。我的傳感器錄到了很極端的讀數。我們已經對這些數字做了三重檢驗。它們是準確的。這說明一個超級厄爾尼諾正在醞釀中,速度之快,強度之大,據我所知是曆史上沒有過的。”

梅辛傑猛地站了起來。“曼迪,”他叫了一聲。“馬上通知彼得和凱文到我這兒來。”

梅辛傑轉身看著格溫。她感覺得他的目光跟平常一樣強烈。她迎著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

“請進。”他指了指一張椅子,又為她拉出來,對她說。老派的紳士魅力有增無減。

“謝謝你。”格溫優雅地在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朝他拋過去一個微笑。她也會施展魅力。

韋斯和巴克利匆忙走了進來。韋斯一如往常地拎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巴克利則揮舞他的iPad。

他們圍著會議桌坐下。梅辛傑麵向格溫。“告訴他們你剛才跟我說的事。”他急切地說,就好像洪水現在就要來了。

“神諭計劃預測到一個大型厄爾尼諾,”格溫說。“我們在這說話的此刻,它仍在醞釀中。聯係曆史上的事件來看,上一次巨型厄爾尼諾發生在1997年。造成了世界範圍內2萬2千人死亡,水災與相關的旱災造成的損失達330億美元。”

“可怕。”巴克利說。

“它變得越來越可怕。大型厄爾尼諾意味著給菠蘿快車提供超級能量。海水溫度的不斷上升導致更多的海水蒸發,給大氣層河流中的水蒸氣提供巨大的補充。這些河流對方舟風暴來說,就相當於彈藥庫,如果你們能接受這個比喻的話。”

“那麼雷管是什麼?”梅辛傑問。

格溫笑了起來。天哪,他的反應真快。如果換一個環境,她會喜歡他的。

“北極到赤道的溫差,”她回答說。“注意這一點。一個大型的厄爾尼諾會導致全球氣候混亂。它很可能會加劇這個溫差,引發方舟風暴。”

“媽的!”韋斯說,眼光遊離在遠方。“方舟風暴來了。會是什麼模樣?”他收回眼光,落到格溫身上。

“讀一讀今天早上《舊金山記者報》的文章!”巴克利指著梅辛傑書桌上的報紙說。“這篇文章描述得相當不錯。把人嚇得夠嗆!”

謝謝,丹,格溫心裏說。

“試想一下,40條密西西比河借道太平洋,向加利福尼亞州襲來。”

韋斯的臉色變得蒼白。巴克利的眼睛一閃一閃地在思考,然後眼光停在格溫臉上,帶著一種敬畏的猜測。

“你有多大把握,格溫?”梅辛傑問。

格溫舉起雙手。“很明顯,我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我所能說的是,方舟風暴的可能性已經大幅上升。”

梅辛傑點點頭。“時間?”

“這是一個冬季現象,所以我覺得應該在未來兩到四個月之內。”

“市場上流行的觀點與這個不同嗎?”巴克利提出疑問。

“是的,”格溫答道。“目前學術界的主流看法是,方舟風暴隻是一種可能性,而不是概率,更不會是一個很高的概率。”

“當然,這是學術觀點,告訴我市場觀點。”巴克利追問。他靠著桌子俯身向前,像審問犯人一樣,咄咄逼人。

格溫停頓了一會兒,表明她並沒有義務回答這個問題。她回答時聲音非常冷淡。“市場上沒有像神諭計劃那樣的係統,所以基本聽從學術界的意見,即方舟風暴項目組在其網站上公布的觀點。”

巴克利的情緒迅速變化,就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得到了他哭喊著要的玩具。他靠在椅背上,笑嘻嘻的。“所以神諭計劃擊敗了市場。我愛死它了!”他在iPad上敲擊著。“你要我買一些看跌期權嗎?”他看了對麵的梅辛傑一眼,問。“我已經列好了受風暴影響最大的公司名單。”

格溫難以置信地盯著巴克利。

“很有前瞻性,”梅辛傑說著,站了起來。“給我10分鍾。我要檢查一下獵鷹公司的流動資金。”他的目光輪番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一下。“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們,這個消息要封鎖,不能外傳。”

“等一下。”格溫猛地站起身來說。她的雙手一拍放在桌子上,目光鎖定梅辛傑。曼迪坐在外麵的辦公桌跟前,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我們需要開始提醒人們,”格溫說。“我要跟災害研究組的朋友談談,提醒所有方舟暴風項目的研究人員。”

“我們不要提醒任何人。”梅辛傑說。

“什麼,我們隻是守著這些信息什麼也不做?”格溫問,心中湧起憤怒,聲音也提高了。

“在我發話之前,是的,我們就守著這個消息。”

“什麼,你是說利用神諭計劃的預測獲利?”

“當然。為什麼我不能這麼做?”梅辛傑明顯不耐煩地問。

“難道這不是內幕交易?”格溫問。

這個德國人爆發出一陣大笑。“歡迎來到現實世界。私募股權是合法化的內幕交易。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這樣做!”

37

1號公路

格溫不知道再爭下去自己會說出些什麼話來,於是大步走出梅辛傑的辦公室,一陣風似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抓起梅辛傑的筆記本電腦,又回到梅辛傑的辦公室。

梅辛傑看到她又回來了,驚訝地抬起頭。他瞪著她,嘴角不滿地緊抿著。

“給你,把你的寶貝鎖起來。”她把筆記本電腦遞給他說。

“你要去哪裏?”梅辛傑看了一眼手表,問。

“衝浪!我今天在實驗室待得夠長了,如果你或其他人對我的行為不滿意,那隻能抱歉了。”沒等回答,格溫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巴克利關上iPad,也跟著走了出去。

“我希望我今天沒做錯,”梅辛傑對韋斯說,目光投向窗外的格溫,看著她打開野馬車門,鑽了進去。

“她是科學家,不是搞金融的人,”韋斯輕聲說。“她對商業規則感到不舒服。想當年我也是這樣。給她一點時間。她會適應的。”

“她必須適應,不管願意不願意。如果她想生存下去的話。”

在1號公路上,格溫打了一個電話。

“嗨,丹,我是鮑迪。你看,你曾經說過你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我真的需要有人聽我說說話……我正開車前往颶風點……30分鍾之內到達……好的,很好……一會兒見。”

格溫結束通話,關掉了手機。她覺得好像自己一直在跟命運碰撞。憤怒令她不計後果,她總是這樣。來吧,她心想,踩下油門沿著海岸公路加速前進,幾百英尺以下,海浪拍打著懸崖。

38

紐約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地區辦公室,星期一下午,傍晚時分。

“浣熊”皮特·羅傑斯坐在辦公桌前坐著,耳朵上夾著耳機,胳膊肘撐在桌上,兩隻手捧著下巴,聽著源源不斷的語言排泄,即羅納德·格拉斯的生活。皮特已經喝到第四罐紅牛了。家務事讓他和馬莉大半夜都睡不成覺,他發現自己幻想一個全白的酒店房間,拉上遮光窗簾,房間空空的,隻有一張柔軟的大床,還有他自己。他覺得可以連續睡上一個星期。

突然,他坐直了身子,不小心碰翻紅牛罐子,幸虧裏麵已經差不多空了。這一段錄音他反複聽了三遍,然後按下暫停鍵,動作僵硬地站了起來。他像一個孕婦似的揉了揉背。他的體重增加太多,他知道這一點。該死的,他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9個月前馬莉告訴他,她懷孕了,他立即戒了煙。他改吃糖,於是他和妻子一樣,肚子越來越大。

他衝進威爾基的辦公室。她正背對著門站著,耳機夾在耳朵上,望著窗外。她赤著腳,做著完美的提踵動作,像一個芭蕾舞演員在熱身。她確實有著芭蕾舞演員般的瘦腿,全是肌肉。羅傑斯知道她平常練合氣道,已經是黑帶了,穿著製服也遮不住她合氣道手的身材。金色假發盤在威爾基的辦公桌上,像動物屍體。這是她的偽裝道具之一。她不算漂亮,五官都顯得有點大,但她很端莊,開朗的臉龐,總是帶著的微笑,銳利的灰色眼睛,還有醒目的紅色頭發。

她習慣性地穿西裝套裙,灰色,看起來不起眼,可能是華爾街一帶成千上萬名小主管中的任何一個。但任何人隻要看得足夠仔細,或者對於比較善於看人的那些人,她就顯得很突出。部分原因是她的站姿。即使在休息時,她也像個站在跑道上的短跑運動員,重心落在腳掌,身體稍向前傾,敏銳的目光集中在隻有她能看到的終點線上,而且神情專注,看到人的臉並且記住,還能記住名字和大量信息,略微弱一點的大腦都無法勝任。這女子就是一部百科全書,此外她還是羅傑斯所見過的精力最為旺盛的人之一。他希望能跟她借點過來,哪怕隻借一天。

羅傑斯正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威爾基來了一個完美的腳尖旋轉,笑盈盈地麵對著他,摘下了耳機。

“看到你了,”她笑著說。“不,事實上,我運用精心磨練的技能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什麼事啊,‘浣熊’?”

她的搭檔笑了起來。

“我們抓住羅納德·格拉斯的問題了!當然,隻是前戲,還沒有正式行動。”羅傑斯疲憊的樣子消失了,平日裏無神的目光也閃出了一星火花。“聽到他提到私密手機號碼。你來聽聽。”

威爾基跟他一起來到他的小辦公室。“打開。”

幾個空洞的聲音在房間裏飄動。

“嗨。是我。”一個激動的女聲說。

“打我的私密手機號碼。”格拉斯快速說。

“當然可以。”

錄音停止了。

威爾基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這是內幕交易人士的口頭禪。打我那該死的私密手機號碼。”她抬頭看著羅傑斯。“他的交易不幹淨。”

“我們竊聽才幾個星期。想想以前有過多少次了。”

威爾基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那個給格拉斯打電話的女人,通過他的私密手機給了他一個很肥的內幕消息?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免注冊手機,”羅傑斯說。“預付費電話。她在通話後應該已經丟棄了。”

“形象描述?”

“藍領。聲音聽起來像米妮鼠。”羅傑斯說。他在椅子上坐下來,轉過椅子對著威爾基。威爾基筆直地站在那兒,警覺地俯視著他,灰色的眼睛冷靜清澈。她的眼睛裏沒有一點血絲。“已取得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可能是某個機構的一名私人助理。我去找口音分析組的人分析她的聲音。”

“很好,”威爾基說。“我要把這個混蛋拉下來,還有跟他一夥的那些家夥。”

“你說話的腔調很像伯格斯:消除腐敗!”

“我是一個肩負使命的女子。”

“我們盡力而為。”

“祈求有幸運的突破。等待格拉斯和他的線人變得貪婪,那時他們就會露出馬腳了。”威爾基壞壞地笑了一下。“要是能監聽那混蛋的手機就好了。”

“如果我們能監聽他家裏就更好了。”

“我覺得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布斯蒂略法官的同意。”威爾基說。

“需要什麼才能得到同意?”羅傑斯問。

“恐怖活動的證據。反恐大隊想監聽誰都能得到批準。如果能找到一些恐怖活動的東西,我們的事情就好做了。”

羅傑斯皺了皺臉,給了她一個苦笑。“做夢去吧。”

39

颶風點小屋,周一下午

丹尼爾在露台上見到了格溫,她的狗守在身邊。狗看見丹就起身迎接,眼神警覺,頭抬得高高的。丹快步走上台階,步履流暢,真正強健的人才有這樣的步態。他今天穿著西裝。本來應該與他蓬亂的頭發看起來不協調,但他穿得是那麼瀟灑自如,隻顯得更加優雅。他雙手捧著格溫的臉,輕輕地吻了她的嘴唇。然後朝後退了一下,仔細打量著她。

“我把你從班上拖出來了。”格溫說。

“感謝耶和華!”

格溫笑了起來。這男人簡直就是一劑補藥。她看著他彎下腰,摸了摸狗的脖子。

“我們坐下來吧。”她輕輕地說。

他們在桌邊坐下,望著大海,無盡的純淨的藍天,萬裏無雲。藍天下大禍突降……她隻要一想到這個短語就會想到911。有時她覺得藍色的天空永遠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她的思維跳躍著,旋轉著。她努力控製自己,收回思緒。

“我將要告訴你的事情,匪夷所思,”她眼睛緊緊盯著他。“萊利信任你。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也可以,雖然我對你並不了解。但如果你不想聽我的故事,一定要告訴我。有人已經死了。我不希望我們兩個有誰成為下一個。”

丹揚了揚眉毛,不是表達難以置信,而是顯得很感興趣,看上去在猜測。

“格溫。你可以相信我。想握一握手嗎?”

“好吧。”格溫說,她打量著他,看到一絲關切掠過他的眼睛。

他們緊握住對方的手。格溫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心靈相通,知道他也感覺到了。有一段時間,他們隻是坐在那裏,抓著對方的手。後來格溫鬆開了他的手,開始說話,告訴他有關查爾斯·弗萊德蘭,帕帕路達技術,宙斯計劃,方舟風暴和梅辛傑準備做內幕交易。

丹隻是聽著,沒有打斷她,緊緊皺著眉頭。

“你讓自己陷進了什麼啊,格溫·鮑丹?”她說完了後,他問。

“這也是我在問自己的問題。但現在我已經陷進去了。”

“那就跑開,假裝你從未聽說過,不也是一種選擇嗎?”

格溫搖了搖頭。“我不會再次跑開。”

她想站起來,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別急。你剛才說‘再次’是什麼意思?”

她坐了下來。“我跑開過一次。從秘魯。”她快速地平心靜氣地跟他講了她父母的故事。告訴他比告訴查爾斯·弗萊德蘭更難,雖然那已經很不容易。

丹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她描述了車禍,講述了那個小女孩見到的事情,他眯起眼睛,眼神沒有因同情而軟化。她很感激。她不想得到同情,尤其是一個與她有感情糾葛的人,她喜歡的人。同情會毀掉這個關係。

他是怎麼知道的,她不禁納悶。在感情方麵他怎麼總能把握得恰到好處?

她說完了之後,沒等他說什麼就迅速站起身。她走進廚房煮咖啡。研磨咖啡豆,用勺裝進容器,將水燒開。

丹留在外麵,坐在桌邊,凝視著遠方的深藍色。他沒有動,但格溫能感覺到他身上一種抑製住的張力。幾分鍾後,他站起身來,也來到廚房。不過他還是保持著距離,靠著料理台麵。

“你經曆了一些事情……”他輕輕地說。

格溫笑了。“一點。”

“你當時跑開是對的。”

“我不該跑。我應該為父母討回正義。”

丹走近了一步,輕輕地說。“是的,沒錯。讓自己被殺死就是為他們報仇了。”

格溫無言以對。她無助地聳聳肩。丹尼爾移動腳步,然後又停了下來。她站起來,隻是看著他,在他的眼裏看到了一種奇怪的憤怒。她感覺到這跟她有一點關係。他的眼中藏著無數秘密。

她呼出一口氣,倒了一杯咖啡,遞給他。他們默契地移動腳步,走到屋外,再次坐到那張俯瞰浩瀚藍色的桌子旁邊。

“你覺得他們有沒有來這裏找你?”丹問,低下頭看著杯子,輕輕地吹著裏麵的咖啡。

格溫搖了搖頭。“很長時間內我一直注意我周圍的情況。我提升了格鬥訓練的強度,從教練那裏學到了一些陰招——他在海豹突擊隊裏幹過。”她補充說,低頭喝著自己的咖啡,沒注意到他的眼睛裏閃出一道光。

“現在是危險的時候。”她說。“沒人知道我在繼續我父母的工作。隻有我的助手喬阿金知道,而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個野生動物攝影師。他確實是,但他也協助我工作。露西知道,我最親密的朋友都知道。現在獵鷹資本公司知道了,當然梅辛傑也知道。知道的人越多,風險就越大。”

丹點了點頭。“讓我們祈禱你說的那個毒梟在火並中被砍了。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格溫告訴了他,又補充說:“在我理智的時刻,我認為他不會來找我。在加州殺人和在秘魯殺人是不一樣的。他無法控製警察,也不能控製司法機關。”

“如果你有殺人意願,輔以金錢和人力,那也不難。”丹心不在焉地說。

格溫剛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又開口了:“那麼你的老板呢?耐人尋味的加布裏埃爾·梅辛傑。你認為他是凶手?”

“我想他可能是。關於帕帕路達技術,他確實有足夠的動機。”

“帕帕路達技術是真的?”

“剛聽到時我也是這樣的反應。的確是真的,我見到過!他們造出來的雨把我淋濕了。”

“這是聖經上才有的事!”

他們喝完了咖啡,走回格溫的廚房。他們靠在褪色的木製料理台邊,胳膊搭在木質台麵上,彼此相隔幾英寸,時不時用眼神瞟著對方,從外麵看可能以為他們在討論晚上看什麼電影,如果有人在裏麵,他會感到他們之間的張力充滿了廚房。

“那麼,你有什麼計劃?”丹問。“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你已經有想法了。”

格溫微微一笑,幽幽地說:“你說話就像我母親。我總是有計劃。好像我能控製生活似的!”

“是啊,你不是唯一有這種錯覺的人。”

格溫認真地看著丹。“生活的考驗似乎沒有損傷你一分一毫,沒有任何裂紋或傷口。”

丹揚了揚眉毛。“我也有我的縫隙,我的傷口。”

“那你一定是用一些非常特殊的鎧甲把它們遮擋住了。”

“如果我這樣做,那是自欺欺人。我們是在談論你的計劃……”

格溫聳聳肩,意識到她這樣試探不會得到任何更多的信息。

“我能想到的是留在原地,想辦法弄清楚弗萊德蘭的指控是否有依據,”她說。“另外,如果我留在內部,我希望能說服梅辛傑,讓我將神諭計劃的預測告訴方舟風暴研究組。無論出於哪個原因,我遲早都會回去的。”她站起身,來回踱步。“如果我沒有被解雇的話。剛才我差不多是揚長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