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晚年2
彌留之際父女團圓
鄧稼先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為了同病魔做最艱苦的鬥爭,他一遍遍地聽音樂,他在音樂中陶醉,又在音樂中昏迷。
“典典,典典回來了沒有?”
鄧稼先彌留之際,最想念就是自己的女兒鄧誌典,每次昏迷過去。他都會在夢中喊著自己女兒的名字。
睡夢中,鄧稼先隻要一想起女兒的笑容和她那純真的話語,就會笑的很開心,仿佛疼痛就會減去很多。
“爸爸,好爸爸,最好的爸爸,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爸爸,爸爸,帶我去上櫻桃溝,我要去玩嘛……”
“爸爸真壞,下棋耍賴。”
往事一幕幕回蕩在鄧稼先眼前,鄧稼先多麼想再見女兒一麵呀,沒看見女兒,他不甘心啊。
1975年,女兒典典從內蒙古建設兵團返京,分配到一家做箱子的工廠當工人,一幹就是四年。
1977年,國家恢複高考,典典決心讀書考大學,她白天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隻能用下班後的時間補習功課,而她當時隻有小學畢業的文化程度。
典典要從頭補習中學的數理化知識,她找到了一位物理老師給她輔導,但是那位老師發現典典連牛頓定律都不知道的時候,認為這樣低的程序沒法補課,便婉言拒絕了。
沒有辦法,為了女兒的前途,鄧稼先隻有親自上陣。也幸好這個時候鄧稼先要在北京搞一個學術研究,時間是三個月,所以有時間幫女兒輔導功課。
要想在三個月內全部學會中學的功課,唯一的辦法就是拚命,那時候,典典每天下班回家先吃一點東西,馬上就睡覺,到夜晚23時起來讀書。
典典的身體很弱,文化基礎又差,學習功課時,有時候竟然會暈倒在地上。但是典典和他父親一樣,有著一股子拚勁和毅力,終於成功了,在三個月內他學會了全部中學的數學、物理和化學。
典典考上了北京醫學院分校。以後又通過“托福”考試,走上了父親曾經走過的留學之路。
鄧稼先日思夜想,終於,在美國攻讀醫學博士的女兒典典從美國回來了,7月20日淩晨,典典從美國回到北京。
“爸爸……”
隨著一聲呼喚,典典不顧一切地撲到父親鄧稼先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典典。”鄧稼先也控製不住自己,他朝思暮想的女兒終於回來了,他發出了悲涼的呼喚和哭聲。
哭泣並不就是脆弱。至純的人,至純的情感,無法控製,也無須控製。
“典典,你怎麼回來這麼快的?”一陣痛哭之後,鄧稼先開始詢問起女兒的情況。
“爸爸,我這次回來很急,機票是由國內組織幫忙先付的款,旅途一切都順利。”典典也不想提起爸爸的病情,就專門挑一些自己的事情說。
“在美國留學還習慣嗎?”
“嗯。在美國讀研究生,要學很多門課程,有些課程以前在國內讀過,內容明白,隻要翻成英文就行了。有些則是新課,很有意思。爸爸,我在美國生活也很節省呢,穿的衣服也都是國內帶去的,對高消費和那些洋氣的東西一點也不羨慕呢。”
聽到女兒這樣說,鄧稼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鄧稼先非常疼愛典典,女兒也深深愛著父親,他們父女倆人在氣質上十分酷似,典典那種善良的性格,寬厚的心地,專注於事業的毅力,活脫脫就是鄧稼先的影子。
這段時間,父女共同最感興趣的是回憶,回憶是對生活的再品味。他們倆人斷斷續續回憶了許多往事。
他們回想起當初典典決定參加高考時,因為中學根基太差,還要鄧稼先親自掛帥上場的情景。
典典對爸爸說:“我記得那個舊課本還是您騎車從舊書攤上給我買來的呢!”
鄧稼先笑笑說:“對,我記得好像是一本半文言的書。”
典典來了情緒,搖頭晃腦學著老學究的樣子說:“某某之方程式如下。”
典典這副樣子引得鄧稼先哈哈大笑,他說道“典典,別看那本書文字老氣橫秋,書上麵寫的東西有板有眼,是一本上等的好書呢。”
當時,就是用這本教材,鄧稼先每晚給典典講物理課,父女倆一塊拚命三個月,典典就憑它一步跨過了在中學要學五年的物理課。這三個月,典典難,鄧稼先也難。
知道鄧稼先親自教女兒中學物理的人都說:“要一個整天搞尖端科學的院士教中學物理,真是難為他了。”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鄧稼先回憶起這件事情,不無得意地說道:“是夠難的,教中學簡直比教大學還難。”
外部環境的變化也給這對父女的學習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擾,有一陣子大院裏給放電影,男女老少紛紛都出來看電影。
天剛剛黑,院子裏就支起放電影的大白布銀幕,銀幕的正反兩麵,都擠滿了一大堆的觀眾,從大院裏住的老老少少,到外麵蹭進來自看電影的人們,以及窗戶上陽台上擺弄著各種姿勢的看客。
環境太亂了,給人造成了很大的幹擾。盡管典典早已經把門窗緊閉,但是嘈雜的聲浪還是不斷湧進屋子裏來。
有一次吵鬧聲實在太大了,嚴重影響到了典典的學習,她皺起眉頭,問爸爸:“爸爸,外麵這麼亂哄哄地,你怎麼還能夠專心講課,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一樣?”
鄧稼先笑笑,順手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陶淵明的名句:“結廬在人境,並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鄧稼先這麼一寫,典典一下就領悟了。
心遠地自偏,一個人讀書做事,一定要有這樣的修養和境界,專心致誌,不為外界所困擾,否則便會一事無成。
在回憶中,典典伏在鄧稼先的胳膊上說道:“爸爸,我在美國的時候還常常想起這首詩,這首詩給我的幫助很大。”
說著說著,他們又聊到了典典即將去美國讀研究生之前的一天,那天,典典剛剛弄完頭發,還沒有梳好。
鄧稼先看著女兒,突然間問了一句:“典典,你看過《走向深淵》這部電影嗎?”
典典隨口答道:“看過。”稍微停頓一會,她又立刻補充了一句:“爸,你放心,我不會的!”
這父女倆人的對話還真是有點玄乎的感覺,他們這說的是什麼事情呢?
原來,《走向深淵》是一部外國電影,故事說的是非洲某地有一位做機密工作的工程師,他的愛人到歐洲去學習,某國情報機關就利用非洲女人迷戀花花世界的弱點,將他們雙雙套人特務網內,從而竊密成功的故事。
在典典梳頭之時,父女倆人這一問一答,看似簡單之極,其實含義至深。鄧稼先是在提醒女兒不要沉迷於國外燈紅酒綠的奢靡環境,要堅守本心,一心求學。
現在舊事重提,典典更深地感到了爸爸在品德上對她的教育和學業上的幫助,她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優秀的父親而自豪。
鄧稼先笑了,笑的很開心。這一天,距離他逝世僅有五天。
夙願皆了死而無憾
鄧稼先躺在病床上,他腦海中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到頭了,由於眼底出血,對於外麵的世界,他已經看的不太清楚了,甚至於包括他的妻子、女兒。
他這一生,為了祖國的核武器發展,磕磕碰碰地走了過來,哪怕是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他也貢獻出了自己的餘熱,他也為年輕人們上了一堂生動的演講。
那是1984年夏天的一天,許多專家學者聚集在會議廳裏舉行學術報告會。
會議主持人請鄧稼先上台講話。他見聽眾大多數是年輕人,便開玩笑地問:“諸位麵前擺的飲料都是可口可樂麼。”
有人答道:“是天府可樂。”
“我聽說天府可樂是很好的滋補飲料,它是按我國傳統的食療配方製做的,有清肺益腦健腎強身的功效。它無疑將是華人社會最佳的迎客佳品,有人想為它做廣告說:天府可樂,可樂天下。”
鄧稼先接著侃侃而談:“現在我們就從可樂談起吧,不久前,美國《時代》周刊登出一幅漫畫,題為‘可口可樂俱樂部’。原來是一群美國青年在一位老科學家的帶領下,關在房間裏搞高科技,渴了就喝可口可樂,房間裏瓶子扔了一地……我們也要搞高科技,我們的幹勁決不比他們差。”
鄧稼先幽默的講話,不時博得與會者會意的笑聲和熱烈的掌聲。
在座的有一位中年科學家,他當年曾經參加鄧稼先理論討論班,隨著鄧稼先的演講,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他們在一起進行原子彈理論設計期間,正值我國遭受災荒的艱難歲月。
當時他們的研究室裏不是可口可樂的瓶子扔了一地,而是牆角和窗台上都擺滿了醬油瓶子。餓慌了,衝杯醬油開水喝。
那種應付饑荒的飲料,在當時也可稱得上“可口可樂”。他們稱醬油為生命力的添加劑。
外國難以想象,中國青年科學家們是喝著這種低級的、隻有鹹味的飲料完成原子彈理論設計的。而他們的領導者,就是現在講可口可樂的鄧稼先教授。
人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天正好是鄧稼先60歲的生日。
鄧稼先情緒激昂地繼續演講:
諸位,我們在他國對華實行技術 封鎖的艱難歲月中,能以古人鑽木取火的精神鑽出神州核火,並使每次核試驗爆出的火球閃射出華夏民族的光彩,這是我們這個偉大集體的光榮。
我們中國人既然能自己創造出所謂造物主迄今未釋放過的強大無比的能量,當然也能使這股科學能量促進親愛的祖國運行在社會主義建設的軌道上奔向繁榮富強的未來。
最後,鄧稼先熱情洋溢地說:
我們這一代科學家可能要拄著拐杖進入新世紀,而你們將是大步跨進21世紀。你們當中,肯定有不少人成為科學帶頭人。你們也可能建立天府可樂俱樂部,隻要你們用自己豐碩的科學成果配製造福於各族人民的天府可樂,那麼,我國新世紀的天府可樂,必定可樂天下!
這篇即興演說似乎還未結束,鄧稼先在晚宴上與友人敬酒碰杯時,還開玩笑地說道:
德國物理學家魏茨塞克在1945年講,我們這一行的人像玩火的孩子一樣,真沒想到會造成一場火災。我們呢,則是把造成那場火災的核火變成黑夜中的太陽。
在醫院,於敏等同誌又和鄧稼先反複推敲報告的提法、措詞。這不是一般的咬文嚼字,因為其中的提法都至關重要。它飽含著我國核武器事業的拓荒者的心血,它是關於我國核武器發展的設想,它將是人民共和國的領導者的決策依據,他們怎能掉以輕心呢!
幾次討論、幾番修改,新的一稿又形成了,鄧稼先支起病體,坐在橡皮墊圈上,伏案作最後的修改。終於改完了,鄧稼先如釋重負,隨手用改稿的鉛筆給同事寫道:“我今天第一次化療,化療後挺不舒服的。”“我明天還要動一次小手術,來文我看了兩遍,我覺得可以了。”
鄧稼先把這份寶貴的建議書稿交給妻子:“這個東西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你務必要親自把它交給有關同誌!”
這份建議寫完了,然而鄧稼先自己的專著,卻隻寫了近兩章,七八萬字。彌留之際,鄧稼先又對我國核武器事業的發展,作了重要的人事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