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往生往生,曼珠沙華。不過自作成繭,永世不得超脫。”
天璣十六年
大珠小珠落玉盤,溫潤的雨,抽著絲兒沁沁然滲透在肌膚上,卻偏又帶著一股子冰涼。漫漫長夜,蓬萊般繚繞的霧氣好似星辰摩擦出的粉末,緩緩地化在微微潤濕的空中。
月涼如水,那天鵝絨似的夜幕,看得久了,竟也生出一種絨絨的錯覺,但更像是一匹流光溢彩的絲綢,靜靜訴說著觀望的似水年華。
——金銀作頂,琉璃為簷,紅磚玉瓦。
——雲王府。
猶如水銀的月光,徐徐地流連著溢過簷頂,襯得月色更是朦朧幾分。鼻尖偶爾捕捉到的芬香,就像這月一般淡淡。
偌大的後院乍眼一看,仿佛空無一物,但是定睛,卻可以在視線中捕撈到幾分不可捉摸的朱赤,如玉似霞。
薄霧帶出幾分水霧蒸騰之感,映得那花兒,像輕舞的媚娘沉浮於水間,搖曳生姿。
——曼珠沙華。
花葉並非並蒂生,花開葉落永不逢。傳說中的曼珠沙華,指引亡魂往生,花瓣撞擊出的聲響,是冥界唯一的樂章。
纖長的紅絲似一根輕羽,仿佛柳絮似的沉沉浮浮,隔著絮兒望去,模模糊糊中隻能辨出一團兒略略散光的白,看得有些不真切。再一會兒,紅絮終歸拂到了花根,細細端詳,那兒有了些眉目,是一人,一個腳踏龍首的人。
那人斜倚在屋頂,像是要把身後的一輪圓月收於掌間,身旁零零散散地堆疊著些許的酒罐,酒液汩汩而出,不多時便融化在漫天雨絲之中。
寬大的廣袖如同流水一般淌下,半垂於空中晃蕩著,好似真的漾開了漣漪。祥雲掩鳳的銀絲暗紋時隱時現,在月下閃爍著詭譎的光。
一腳曲踏著龍首,另一腳腳尖抵著微翹的簷,本該安穩置於發上的玉飾,卻是斜斜地無能為力地掛在發間,令人有了玉飾隨時都會從那雲鬢上滑落的擔憂。凝神細看,這居然是一位女子,不可謂不是一奇葩了。
女子十六的模樣。
眉,如那初長成的柳葉兒,細長帶翹,但卻不會憑生刻薄之意,反而有灑脫的氣息從那眉上流溢而出,直至沒入眉梢。挺直的鼻尖挽留著稍縱即逝的月華,纖薄的丹唇不點而赤,分明不見有何變化,但卻似笑非笑。
一雙狹長的鳳眸在夜色中微顯迷離,仿佛滿天劃過的流星盡數跌落其中,萬般熠熠,更如一個罌粟似的深邃夢境,引人沉淪其中。精致的五官,像是丈量著,點點滴滴精雕細刻而出,吹彈可破的肌膚,竟有些通透。
都道薄唇之人最是寡情,眼前這女子,怕已是演繹得淋漓盡致了。
一襲白衣,非但不顯拘束,反而帶著一股經曆肅殺之後沉澱的豪邁,在這宛如漫天血海般的花兒之上,生出幾分詭異。
額間的圓玉,如同蛛網般布滿了細密的條紋,卻始終不曾裂開,紅如血的色澤遊走於縫隙間,隱隱顯出曼珠沙華的天成之態。
女子蔥白的手指輕撫著瓷杯,也不管那杯中是愁液,亦或許是飄零的雨水。
烏發徑自貼著額際,似是有些不耐了,女子伸手抽出了卡在發間的玉飾,渾不在意地拋出,任由其劃出曼妙的弧線,壓住一朵不知名的,早已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的花兒。如瀑的雲發散開,帶出一股子桀驁。
捋了捋滴水的碎發,星眸微沉,像一把入鞘的利劍,女子的唇輕輕開合:“莫,來了怎也不出來,這大雨天的,淋壞了可怎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