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片刻,他突然抓住安東的肩膀,一臉悲戚。
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裏,就見一麵,隻見一麵。
安東紅了眼眶,說,你試著求龍子現身吧。
他真去做了。從古至今,祭祀求神的方法他全部都試了一遍,幾個月下來,衣帶漸寬,形容憔悴,這副凡人之軀,實在不經折騰,兩年下來,整個人瘦的在寬袍裏直晃悠。
兩年間,北方大旱,他求來了雨;南方鬧水,他求著求著,洪水就退了。他覺得嘲風能看到一切,隻是不願見他罷了。
第三年,他不再求神。因為烏提王帶著訓練許久的戰士來要女兒,從西域入境,一路攻到燕城。
又是燕城。他帶著桑雅和五百精兵,趕赴燕城。桑雅在肚子裏塞了個枕頭,佯裝有孕。他們和烏提王在燕羽關會麵,還未交戰,就和好如初。
煊淩帝是人,是人啊!烏提王欣慰大笑,與好女婿一醉方休。奔放的烏提王直接在戰場將王位傳給王子納斯,命他帶著士兵回烏提,自己則決定住在天都,後半生陪在女兒身邊,看她生下小皇子。
這可愁壞了梵塵。畢竟,桑雅肚子裏,隻是個繡花枕頭。安東很理智,這一次,他們見識到了烏提士兵的驍勇善戰,為了兩國友好相處,安東給他的酒裏下了春藥,於是,他做了皇帝該做的事之後,一個月沒理安東。
桑雅生下小皇子的那天,宮中熱鬧非凡,他也有些措手不及。自從烏提王入境,他沒有過上半天消停日子,忙忙碌碌,紛紛亂亂。可如此一來,他似乎忘記了許多痛苦,也不再想求神之事。其實,他不太想見嘲風,如此,他就能一直相信,清什隻是去遠行,終有一天,會回來看他。
小皇子滿月那天,他第一次抱起那個小小的嬰孩,他也是第一次覺得,人竟是如此神奇,從小至大,從脆弱至強盛再到衰退,最終歸於塵土。他望著那雙純淨的眼眸笑了,瞬間湧入心懷的溫暖,讓他想要永遠嗬護這可愛的小小生靈。
小皇子在他臂彎中甜美入夢,他輕手輕腳地放下嬰兒,走到門外。
一個青衣飄飄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在院中。
他差點脫口而出,喚那人,玄音。神的新名字是什麼?他不知道。他隻看見,神終於出現,對他說,我帶你去見她,可好。
他閉上眼睛,聽風在耳邊呼嘯。他感到越來越深的寒冷,雙腳沉入冰雪。
西域雪山。他在心中默念,淚水滑落臉龐。
我又將她埋回了這裏,神說,睜開眼睛,看看她吧。
他抬起眼簾。
嗬,原來,他隻是做了一個夢呢……對,隻是夢,現在,他要去天都,成為太子,成為君王,然後,她會醒來,去找他……
她,還會醒來麼?
他將臉埋入雙手,跪在雪中,淚水長流。
不,她不能這樣對他。
他俯身,掌心用力拍擊冰麵。
清什,你醒醒,你快醒過來!
清什,我愛你……你聽見了嗎,我愛你,清什……
他奮力哭喊,直到嗓子變啞。
神說,如果你愛她,就堅守生之使命,令這世間,如她所願。
他抬起滿麵淚痕的臉,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你呢?他問。
我亦如是。神說。
在神眼中,他恍惚間看到,她最後望向落日的笑顏。
他也笑了,伸出手,握住神之手。
父王,父王……
急切的呼喚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床前圍了一群人。後妃、皇子、公主、大臣,還有年幼的皇孫。
哦,原來,他快死了。方才伴著公主的歌聲,他做了一場夢。他還想夢的更久一些,夢見她的容顏,她的淚,她的笑。
她給了他最深切的愛,以及最好的塵世生活。國泰民安,錦衣玉食,子孫滿堂,太平富足。
那麼,清什,這世間,是否如你所願?
我可是堅持了好幾十年呐……
終於,我可以去塵埃中,尋找你的蹤跡了。
他微笑著,緩緩垂下眼簾。
煊淩六十一年,一代聖主煊淩帝於天都病逝,舉國哀悼七日。賢太子繼位,勤政愛民,盛世延續。
幽族的傳說也在延續,曠野山間,總能聽人唱起那首動聽的歌謠。
百鬼夜遊,幽女迷行,若偶遇之,莫望其眸;搖曳如影,轉瞬雲散,淒淒艾艾,哭笑紛揚;閑看花落,靜觀流水,幻夢終滅,去若朝露;虛無天地,籠之於內,生當來歸,死當相思,虛無天地,籠之於內,生當來歸,死當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