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入桃花林之後,清什先於玄音醒來,約莫夜幕初降時,她在湖邊見到了一襲黑衣的炎軒。
他側轉臉龐望向她,目光沉靜。分明是百年前共居幽眀山的族人,他的容顏於清什而言卻是陌生。蒼白俊朗,眉眼深邃,因身上的血氣承自清顏,故暗藏幾分親切。
“前不久,我接到上官煜的消息,猜你應會到此,就在這桃花林中等候。”他的語聲溫和悅耳,不緩不急,瞬間讓清什多了一絲好感。
清什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歸沉默。無需過多解釋,安東所明,炎軒亦知。不過關於椒圖,她還有言說的餘地。
“你想要的椒圖,已經被梵塵銷毀了,我……親眼所見。”
“哦?原來是這樣。”他並不驚訝,亦未憂慮或是氣憤,反倒唇邊浮起欣慰淺笑:“如此,我便可釋放上官玲了。
清什覺得有些不安,緩步靠近他。
“龍骨之刃隻是形態”他說著,轉身麵向她:“精髓是凝聚於內的龍子元神,也稱‘龍魂’。龍與九子誕生於萬年前,分管晝夜幾千年後才開始對抗。想用幾十年甚至百年時間去銷毀萬年龍魂,絕無可能。即使龍骨之刃被損壞,龍魂也隻有一種方式可以滅亡,那就是與幽祖同歸於盡。”
清什停下腳步,心越來越沉。
“你這麼說,倒是直接告訴了我,椒圖就在梵塵手中。”他說著,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
清什微蹙眉頭,旋即,她自嘲地笑起來,垂眸道:“你明知我的立場,大可不必言說,直接去梵塵那裏搶椒圖就好。”
“如果你死在六百年前,如今我可以毫無顧慮。”他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安東和我之間沒有秘密,他去東海前與我長談,他說,盡管清顏告訴他,你傾慕梵塵,但他相信梵塵不會愛你,相信你最終會選擇我們的立場,會為整個幽族唯一在意你、視你如姐妹的清顏報仇,但結果,你原諒了梵塵……”
他頓了片刻,繼續道:“安東認可梵塵是個明君,但他不會阻攔我,甚至在心底,他希望我能為清顏報仇。可你會用生命去守護梵塵,或者說是,你不願再看同族相殘。但你可知,隻有未曾親曆內戰的你,才能沉心靜氣,想要追尋虛偽的和平。而清顏的遺願,竟是讓背負著鮮血仇怨的我和安東,守護這樣的你——”
清什凝望著他,灰眸迷蒙。
炎軒討厭她,甚至有些怨恨她的存在。可他卻如她愛慕梵塵一般,深深眷戀著清顏。無論如何,他不會違背清顏的意願;無論如何,他都將為清顏報仇。而這兩者,因“沉心靜氣追尋虛偽和平”的清什,構成了尖銳的矛盾。
清什方才還為不小心暴露了椒圖蹤跡而憂慮,現在看來,苦惱的是炎軒。想必他帶走阿玲的真實目的,也是為了試探並確認她的立場。
沉寂片刻,清什舒緩的聲音悠然響起:“梵塵已從密羽教奇藥中分離出幽之血,假以時日,便可尋到源頭。虛偽的和平早晚都將灰飛煙滅,我雖有心追求,卻毫無奢望。六百年前,我怯懦逃避,沒能沾染深重的血腥仇怨,如今,我不想重築怨恨,亦無力化解,你們盡管廝殺,我會全力救死扶傷,讓百年後世間僅存的同族都活著,這即是我最大的心願。”
清什的回應出乎炎軒意料,他凝視她的側顏,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她異麗的灰眸神秘縹緲,紅唇嬌豔,卻顯幽冷空靈,從內到外,都與溫暖優雅的清顏不同,而她這般遺世獨立的氣質暗自彌散,竟讓炎軒不由地肅然起敬。
“對了,夫人是怎麼回事?還有把我和玄音卷進林子的桃花——玄音呢,玄音在哪裏?”
說了半天,清什終於想起她被桃花淹沒之際,玄音火熱的掌心覆蓋了自己的手,醒來後卻不見他蹤影。
“別擔心,夫人正陪著廣林王。”炎軒回應道:“安東說他不曾向你提到‘夫人’,但估計你已猜到,‘夫人’隻是對外的稱號。她名為旖旎,是我和安東無意間搭救的桃妖。”
“什麼?桃……妖?”清什以為自己聽錯了。
“世間之奇,不止於幽。廣林王不也是被天尊封印的奇人嗎?”他說著,淺淺地笑了一下,神態很是柔和:“三十年前,我和安東在山上采藥時遇到了旖旎。萬丈深淵旁,她正與十幾隻凶猛的野狼周旋,我和安東純粹是好奇,本著想要知曉更多奇聞異事的目的而去搭救她,而後她解答了我和安東的困惑。”
炎軒看了看清什迷蒙的雙眸,繼續講述:“一問才知,原來妖早在幽族誕生前就已存於世間。龍翼大戰結束後的百年裏,大地妖類倍出,擾民傷人,一時橫行無忌。不久後,新神下界,聖名天尊,持上古寶器降妖除魔。曆經數次對抗,眾妖深感天命難違,與其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不如知難而退,有的放棄修為變回原形,有的藏於與世隔絕的山間密林,獨自看歲月變遷,盡量不擾凡人。當然,若凡人擾到他們,為了隱匿妖類身份,那些倒黴之人亦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