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對弈(2 / 2)

“曾經……”安東接住了她的話,似冥想般地微微合目。“曾經,若玄音率領虛淵閣幽士反帝,今日天下之主,非他莫屬。而那位傾國傾城的舞姬,亦不會成為蘭妃。彼時,多數人是希望並認為他會為天下幽士而戰,但他無法對自己的兄弟舉起利刃,卻也不躲避,不逃離,坦然接受一切,因此接受世人的嘲諷和質疑。雖萬分痛苦,他卻深刻銘記身為皇族的責任,心係天下太平。有人論他懦弱,不過在安東看來,廣林王玄音才算是‘真幽士’。”

“不躲避……不逃離……”清什呢喃著,聲音微微顫抖,閉著眼睛將棋子落在盤上。

“嗬,這步棋,是故意讓我贏麼?”安東溫和笑語。

“幽族內亂的五年,書上,有記載吧……”清什的思緒已不在棋局上,她內心的柔弱之處被安東的一番話觸動了。

“有。”他輕聲回應。

“那五年是怎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怎樣?你在問我?噢,我差點忘了,內亂之始,你獨自離開,五年後才回到幽明山。”他的語氣中不無遺憾。

“安公子,若清什再次拜訪府上,可否借書一閱?抑或,安公子有什麼要求——”

“沒有人向你講述麼?你複歸之時,風幽之戰尚未開始,你的族人還在身邊。”安東打斷她的話,幽深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銳利。

清什不動聲色地望著他,片刻後,垂眸淺笑。“我隻是好奇,作為旁觀之人,風朝史官是如何描述幽族內亂。”她平靜低語。

既然安東暗示出他不願合作的態度,清什也沒必要在他跟前折了自己的顏麵。曆史已成,就算知曉其中詳細又如何?幽族的傳說都被篡改,何苦再追尋往昔。

“旁觀者的記載,幾分為真,幾分杜撰,安某也沒有把握,倒是願聽親曆之人講述。不過,五年間的事跡,說起來定是繁複雜亂,要不然,安某就想請你一敘了。”他說完,夾起一粒棋子,在指尖摩挲,看了看她,繼而俯視麵前的棋局。

清什沉默不語,視線也隨之移向棋盤。

“我在想,若是能通過血液獲知你關於那五年的記憶,省去講述的辛苦,豈不很好?隻可惜,魅心術、取憶術——此類幽術,我始終未能習得。不知有何秘訣?”他落下棋子,抬頭凝視她,語氣謙遜地請教。

清什被壓製的情緒總算得到些許釋放,她望著安東淺淺一笑,回應道:“雖說魅心術、取憶術是屬於九位祖先的幽術,但依安公子的才能,稍加點撥,練成亦非難事。隻是,安公子並非幽族,若想得知幽之記憶,或許……”

她頓了片刻,繼續說:“即使身為幽,想獲知同族記憶,單有‘血’無法達成,還必須得到對方的‘歸屬誓言’。”

“‘歸屬誓言’?書中並無提及……”他的語氣有些困惑。

“通過一個儀式,一方向另一方獻上歸屬誓言,至此,雙方才可從彼此的血中得到記憶,而接受誓言的一方將感知到獻上誓言一方的情緒、情感、愛與恨,苦與樂,悲與喜;獻上誓言的一方若生命垂危,接受誓言的一方可用自己的血相救。誓言一成,至死方休。‘歸屬’是一種很深的羈絆,需要強烈的意願和絕對的信任,雙方必須甘心接受,無法勉強。故實際上享有同族歸屬誓言的幽,並不多見。”清什耐心講解道。

“原來如此。細想來,與之前那局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呢……”他若有所思地說著,似自語,又似在向傾聽之人傳遞某些隱秘的意蘊。

清什的眼神漸漸蒙上一層薄霧,對麵的男子,他的氣息溫暖又陌生,他稱自己為風朝皇族後裔,他了解幽族的曆史,他能夠自如運用高深幽術,這一切,清什並不盡信。世間有太多虛幻之景,人言可畏,連承諾都可灰飛煙滅,又有什麼不能粉飾。她並不急於得到所有答案,就當做熱鬧非凡的天都又多了一個令她感興趣的人。

於是,清什不再言語,靜靜地與他下完整盤棋,認真地贏了這局。

天微亮,她起身告辭,說自己還會再次拜訪。安東回言隨時恭候,並將她送至府門外。

離開浮生閣時,清什回眸凝望他的背影,竟覺那遺世獨立的身姿有些熟悉,幽冷中帶著幾分傷感。

“浮生閣,安東。”清什呢喃自語,靜立片刻後,緩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