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一種生靈被稱作“幽”,他們信奉“意”。
正所謂,意之所在,能量隨來,意之所向,日月星辰連成一線。“意”是他們生命的來源。
他們的情感藏而不露,籠之於內,猶如輕雲擁明月,山霧繞紅葉。他們是神秘而超越自然的存在,隻需一眼,便會沉淪在他們絕美的容顏、迷蒙的目光中。
他們是傳說中的幽,象征著浮世之外的空寂幻境,象征著美好夙願的寄托。凡人對幽的渴望,古往今來都是“爭得相逢一攜手,拂衣同去聽玄音”。
然,世間並未有人見過真正的幽,當傳說蔓延之始,幽族已走入曆史。傳說中的故事多如繁星,但結局無一例外,均以“幽族為守護凡人與妖魔大戰,終殞滅於塵埃”而告終。
如此神秘美好又無私的幽,伴隨著傳說的蔓延,逐漸成為世人之信仰。於是很多迷戀傳說的人,開始效仿幽。著青衣,垂烏發,習幽術,以幽之品格規束自己,行事神秘而內斂。
複古,在任何時代都是一種深受追捧的潮流。盡管古老的幽之傳說或許隻是某位閑人的杜撰,但它終是得到廣泛散播,並在煊朝初年步入鼎盛。
聖上喜愛之物,萬民皆為其狂熱。聖上推崇幽,青衣人的地位便日漸攀升。
煊元十年,聖上下旨建立虛淵閣,任命三皇子玄音為閣主,召集天下青衣之士入閣,守護天都。一時民間亦集結不少幽之幫會,江湖中隨處可見飄飄青衣。
煊元十五年,北方四藩國叛亂,玄音率虛淵閣眾士及十萬精兵前往平亂,大勝而歸;
煊元十七年,南方屬地密謀刺皇,百餘殺手未近皇城,便被虛淵閣眾士悉數剿滅;
煊元二十年,虛淵閣七士欲刺皇,被太子玄華當場擊殺。後查證此七人為修煉幽術走火入魔,癲狂失智。同年,皇帝駕崩,太子玄華即位,年號“煊淩”。
太子登基,禁信幽,聖令解散天下所有以幽為名集結的幫派,逆行者,殺無赦。
煊淩五年,天下幽之幫會基本得以肅清。這期間,順應聖意者自能獨善其身,反抗之人則難免血濺青衫,而事實上,後者的數量更多。
煊淩十年,煊朝極盛。聖上喜好繁華豔麗,民間便是錦衣霓裳;聖上推崇張揚熱烈,民間便充滿追名逐利之士。出人頭地,功成名就,錦衣玉食,妻妾成群,如此,人生才算圓滿。
人們已經記不清幽之傳說,淡忘崇尚幽的歲月。為青衫殉葬的人零落成泥,褪去青衫的人披上錦衣,淹沒在新的朝代裏。
煊淩十年。北方邊境,漠城。
玄音握著潮濕的聖旨,坐在窗前聽瀝瀝雨聲,垂眸輕歎。
十年了,聖上終於允他回家。十年前,聖上下令解散虛淵閣,一批誓死不願褪去青衫的將士,血灑聖殿。
玄音不許他們反抗新帝,他們便按劍不動,卻也寧死不肯褪去青衫。之後,聖上遣散褪去青衫的虛淵閣眾士,封玄音為廣林王,鎮守北部邊境,即日啟程,不得攜帶家眷,沒有聖令亦不得擅離職守。於是,廣林王玄音被變相地囚禁在漠城,整十年。
他已忘卻天都的街道、皇城的色彩。不過記得又能如何?而今早已不複存在。他知曉帝王的仁慈和冷酷,十年寒暑,該放下的都放下了。他並非思念天都,隻是想回家與夫人團聚。
“蘭兒……”他沉聲喚著,舉目望向窗外雨絲,俊朗如星月的容顏上浮起一絲淺笑。
“王爺,您睡下了嗎?”門外響起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什麼事,齊威?”他並未起身,隻是側目垂問。
“府門外有一女子,說是要見,廣林王。”齊威的回答有幾分遲疑。
“哦?”他望向門外人影,微蹙秀眉。
“她身著……青衣。”齊威小聲道。
“就說廣林王不在府上,勸她褪去青衫,以性命為重。”玄音緩聲說著,朝門外人影擺了擺手。
“是,王爺。”齊威應著,轉身離開。
玄音垂眸輕歎,走回床邊和衣而眠。他望向暗沉的幔帳,苦笑著閉上眼睛。
這些年總有一些青衣人慕名而來,懷著滿腔熱忱勸他召集有識之士複興幽之輝煌。玄音無一例外地將他們打發走,並勸說他們以性命為重,不要再著青衫,談論與幽相關之事。
有些人聽他勸誡,走了。有些人則大罵玄音苟且偷生,不是真正的幽士。於是,那些人便被監視王府動向的漠城兵將抓走,砍了。
後來,玄音便不再見客,直接叫齊威打發他們。
女流之輩有此勇氣實屬難得,不知是否會聽從齊威勸誡……
“王爺,您睡下了嗎?”齊威的聲音再次響起。
玄音從即將入夢的狀態中驚起,驀然嗅到一股血腥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