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有婢女前來跟沾衣耳語幾句,沾衣麵露喜色道:“陛下,婕妤娘娘酒醒了,奴婢這就扶娘娘來跟陛下繼續下棋。”說罷起身就要離去。
皇上忽道:“且慢!沾衣,這一局,你且與朕下完它,下一局,仍是你與朕來下如何?”
“可……”沾衣正欲推辭,皇上正色道:“朕現在棋興正高,誰若破壞了朕的興致,別怪朕不客氣,坐下!”
“陛下!”沾衣見皇上較起了真,一股倔勁竟也騰了上來,索性雙膝跪地求道:“婕妤娘娘日盼夜盼,盼的就是能跟陛下相聚,把盞言歡,今日難得良宵,奴婢懇請陛下……莫辜負了婕妤娘娘企盼之心!”
“豈有此理!”皇上拍案而起,作厲色道,“朕要誰作陪,還用你來教麼?你這般不識抬舉,不怕朕一怒之下,將你逐出宮去?”
沾衣低著頭,一字一句道:“陛下責罰奴婢,奴婢不敢有絲毫怨言,隻是婕妤娘娘的一片癡心,還望陛下明察。就如這花園的鳶尾,既種之,須養之,種而不養,弗如不種!”
喬公公在旁喝道:“放肆!來人……”話未說完,皇上便回頭製止,並示意喬公公一幹人等退下。
待喬公公等人退得遠了,皇上起身踱到沾衣麵前,沉默良久,緩緩開口道:“沾衣,你且站起來,朕有話問你。”
沾衣心下詫異,以為原本要承受好一番雷霆震怒,不想卻半點也無,她徐徐起身,仍是不敢看皇上,心裏兀自敲起一萬隻小鼓兒。隻聽得皇上溫言道:“如果朕告訴你,朕此時與你對弈的興趣更大,你可否願意繼續陪朕下棋?”
沾衣思索片刻,沉吟道:“陛下抬愛奴婢,奴婢自是受寵若驚,而婕妤娘娘……”
皇上哈哈大笑:“受寵若驚?你何曾受寵若驚?若朕沒說錯,你進宮以來,怕是從未真正受寵若驚過,因你對於朕,對於雍婕妤,也從未以真正奴才的眼光仰視過,對麼?”說到這裏,皇上又踱了個來回,停步低頭看著沾衣,繼續道:“沾衣,朕猜你一直以來,用的都是報恩念頭,而非利益所驅,他人敬一尺,你便還一丈,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可承認?朕剛才好奇,佯做發怒試你一試,果然逼出了你的真心話!”
沾衣輕聲道:“皇上對這宮裏的一切洞若觀火,奴婢的這點心思,如何能瞞得了皇上?”心裏暗忖:這父子倆的脾性著實相像,祐騁也是個喜好作勢逼人家說真心話的主兒,隻不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苦肉計都使得出來。
皇上歎道:“看看這宮裏,無不是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從上到下,無不在打自己的算盤,可沒想到你進宮這幾年,竟從未受到習染,朕後宮佳麗上千,奴婢成萬,似你這般的,古往今來怕隻有一個。然而你這般為人,在宮裏卻是禍而非福:你知恩圖報,旁人不以為然,隻道你另有所謀;你無欲無求,旁人亦不以為然,隻道你裝腔作勢,所以善心在此地非但不能為己招福,反會招來莫名的嫉恨;你從善慣了,一旦忍無可忍欲做反擊,不僅落對手以口實,原先認同你之人,也會受煽動而反戈相向,你可明白?”
沾衣輕歎一聲,靜靜道:“陛下的金玉良言,奴婢會銘記終生。隻是奴婢出身平民,不諳宮中之道,隻求做足本分,對得起天地良心,若因此而福薄壽夭,也是氣數使然,命該如此。”
皇上聽得沾衣的說話口氣依舊平定,仿佛說的是別人一般,不禁一震,忽覺這女子超脫的氣度,自己若非有一國之君的威儀在身,怕也要遜她一成,於是心緒紛亂,又開始來回踱步,踱了一陣,背朝沾衣,望著已在樹梢頂端的明月,幽幽歎道:“紅顏命薄,皇宮內的紅顏更是命苦,妃嬪塞滿了三宮六院,而皇帝卻隻有一個。朕貴為天子,卻偏偏因此而不能護守身邊心愛的女人。你可知雍婕妤本為賢妃,住萬昭宮內,朕曾對她寵愛有加,若不是因為五年前的一樁魘魅之禍被太後貶為婕妤,以她的美貌和單純,怕也活不到現在。少沐了些朕的恩寵,便可多添些平安日子,朕當初忍痛割愛的苦心,不曉得雍婕妤她能否體會。”
這時喬公公悄然前來,對皇上躬身道:“晚膳已備好,娘娘在前廳恭候陛下。”
皇上頃刻收起一臉凝重,轉身對兀自發呆的沾衣笑道:“還立在這裏做甚?還不快去伺候娘娘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