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杏眸中掠過一抹疑惑和惱意,雖不解於這位素無交集的天左大皇後的突然發難,卻眾目睽睽下也斷不能被她辱了去,若枝頭初綻的桃花粉嫩嬌紅花瓣的紅唇輕啟,清淩淩的杏眸對上正咧嘴幹笑著的趙元,心內冷笑:打狗還要看主人,而這條狗,她宇文芳今天打定了!
對上那平靜卻清淩淩的杏眸,趙元莫名的打了個怔愣,不懷好意的幹笑硬生生僵在臉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直將趙元看的收了聲不自在了,宇文芳才開了口,若出穀鶯啼的聲音中泛著冷:“這位公公念的可是那自詡戰國風流才子宋玉的輕徒浪子許千行的‘裙下賓’?”
呃……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誰人不知三年前的“采青踏歌”節上,中散大夫的嫡次子許千行乍見宇文芳便失了魂一般,脫口而出這首“裙下賓”,令在場的閨閣千金小姐們羞紅了臉,令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們尷尬訕笑。
許千行被郡主宇文芳的美迷了心智,當場作“汙詩”一首,言行輕狂舉止放浪的名聲就此傳了出去,一時間許千行成了候門世家的恥辱,甚至被唾棄輕賤。
自詡風流才情賽宋玉的許千行也在“汙詩”傳遍京城的一個月後被父親中散大夫許世仁逐出家門,族譜除名,徹底斷了父子情,後更因涉“榮昌候”叛亂一案又被宣帝親下朱批流放了千裏……
當然,宇文芳不知的是這刑責發配的背後竟還有趙王宇文招和“兆陵候”廘文泰的手筆,眼見中散大夫是個識實物的,這兩人又順手一推,勢必要讓這個自命風流倜儻的酸儒死的遠遠的……
“公公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對上趙元猶疑不安的兩眼,宇文芳神情甚是認真,又道。
“郡,郡主?”趙元忽覺脊背生寒。
“公公你的言行隻怕是太過無狀,你該知道作‘裙下賓’的許千行不僅言語孟浪有辱斯文,更是被陛下降罪的流放之囚……”
“郡主,老奴隻……”
“未料想公公如此欣賞許千行,竟然脫口便是此罪囚的詩作,”宇文芳不給對方辯解的機會,突麵色一沉,聲音涼涼,“這位公公,你再是欣賞此罪囚,也不該每每將此勾結逆犯的罪囚所作的詩詞掛在嘴邊,欣欣然脫口便出,難不成這位公公是想借此在眾位娘娘麵前為罪囚鳴不平?”
“啊,不不不,”趙元陡地一個寒顫,冷汗直下,忙不迭搖手,“老奴絕無此意,絕無此意,老奴隻是……”
“隻是借題發揮,意欲為罪囚發聲吧!”
“皇後娘娘,”自覺與這位郡主講不通的趙元撲騰一聲跪下身去,朝自家主子尉遲繁熾急道,“皇後娘娘,老奴沒有,老奴怎敢為罪囚許千行發聲鳴不平,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呐。”
趙元心知郡主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可擔不住!
明明是天左大皇後先提的,他不過是順杆子為主子幫腔,跟著踩郡主一腳而已,怎麼就成了他欣賞罪囚了?
怎麼他就每每將罪囚的詩詞掛嘴邊了?
怎麼他就欣欣然了?
怎麼他就為罪囚發聲鳴不平了?
這是陷害,明晃晃的誣陷!
郡主不敢拿天左大皇後說事,卻拿他來出氣。
可他,確實當眾將“裙下賓”的半首詩吟誦了出來,而且……還笑嗬嗬著一張得意臉。
若天元大皇後咬住此條定要怪罪,他趙元也得脫一層皮去。
趙元越想越心驚,忙不迭著求向尉遲繁熾,尉遲繁熾臉上泛了青,然很快便恢複了常態: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可這罪名她尉遲繁熾還不放在眼裏!
她深深盯了眼宇文芳,透著股子媚腔的柔弱無骨聲音不以為然道:“趙元,你雖無此心,可也是無心之失,畢竟這‘汙詩’也確有辱視聽,回雲陽宮後自個兒去領二十板子!”
“是,是是,奴才謝皇後娘娘開恩。”趙元抹著冷汗顫著腿起了身。
回雲陽宮領二十板子?開玩笑的吧,雲陽宮裏誰敢往他大太監趙元身上招呼板子?
三位妃嬪悄然瞟向天元大皇後楊麗華,可儀態萬千的天元大皇後卻似作壁上觀,隻淡淡的看著這一幕,眼底裏連個波紋都不曾起。
幾位妃嬪了然:也是,不過是一首放浪的“汙詩”,以陛下的恩寵,又能奈尉遲繁熾如何?
一朝雲雨赴巫山,衣輕帳暖不思歸。
陛下不就如此麼,止不定尉遲繁熾承歡陛下身下時,陛下舒爽之際還會哼上這麼兩句呢……
幾位妃嬪默默的收回視線,繼續觀望著,不過眸子裏不覺間已帶了熱切:今天沒白來啊!
“噢,對了,”尉遲繁熾漫不經心狀掃宇文芳一眼,輕挑黛眉,似又想起某事,媚眼流轉間轉了話題,“去年上元燈節的詩會上,郡主男扮女裝出行,那可人的俊俏小模樣兒引得路人紛紛停足注目,而後郡主更一舉奪得詩會上的詩王之冠,引得眾雅客學子圍住郡主品評紛紛,甚至連賞燈的主道都給堵了,未料想趙王府的郡主行事如此出人意表,拋頭露臉的大放異彩,當真令本宮刮目相看呀!”
很明顯,尉遲繁熾在哪兒摔了絆子,就要在哪兒找回臉麵,話題轉個彎兒,繼續調侃羞辱宇文芳。
涎玉心生了憐憫:可憐這位趙王府的郡主,這都好幾年沒入宮了,今兒剛入了宮怎就撞見了來弘聖宮“作客”的尉遲繁熾了呢?
當眾遭輕賤嘲諷,這“招蜂引蝶,舉止輕狂”之名若傳了出去,郡主還怎有臉見人?
天元大皇後娘娘一向疼愛郡主,怎得這會兒竟由著尉遲繁熾作賤郡主?
涎玉心有不解。
而侍候在旁的沫珠則心內暗暗點頭:嗯,幾年不見,已然長成的郡主還真有已故趙王妃之氣度,沉得住氣,也鎮得住場!
別說是普通人,便是“九命”(一品)的浩命內外命妃們平白的被天左大皇後尉遲繁熾當眾責難,也會手腳無措進退失據,可宇文芳卻平靜如初安然應對。
天元大皇後楊麗華端起一杯香茗,輕品一口似對正咄咄著的尉遲繁熾不以為意,然心內明鏡兒似的:幾年未見,自個兒真心疼愛時時惦念著的郡主將如何應對此情此景?
身為後宮之首執掌鳳印的她,華麗光鮮的外表下掩著是那不見血的刀光劍影。
而宇文芳,也終有一日要嫁人為妻,無論是嫁到皇室親貴或是王候將相府,身為宗婦沒個自保的能力和手段,如何能穩坐正位活的長久?
她天元大皇後可以護宇文芳一時,卻未必,也不想如此護她一世,身為趙王府的嫡女,身為聰慧果敢的趙王妃之女,她不該令已逝的趙王妃失望,更不能令她天元大皇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