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鳶
繪·心
作者:鯊鯊比亞
[之一]
是獨棟的別墅,大大小小的房間有十幾個,不過其中大多都空著,所以打掃起來工作量還不算太駭人。
工錢說好是一個月三千,包吃住。阮禾住在樓下朝北的一間小客房。白發和善的主人住樓上主臥,但他三天倒有兩天是不在家的。行李箱時刻在玄關處準備好,不是飛歐美就是飛日韓,很忙的。
二月的時候,白發主人說,春節期間事多,他可能還要在家招待幾次客人,所以這個月的工錢漲兩千塊。
不是說越有錢的人越吝嗇麼,其實也有例外。
阮禾做事很麻利的,雖然說這麼大的房子打掃起來實在費力,但因為主人經常不在家,所以掃除一次可以保持好幾天。餘下的時間阮禾就在書房看書,主人一早說過,這裏的書隨便她取閱。
書房裏有一麵牆上掛了一幅大大的女人照片,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長發,眉目溫婉。阮禾有時看書看累了會停下來望望那張女人的照片然後在心裏猜測她和白發主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麼大的房子,卻一直隻有白發主人一個人住,這令阮禾想到她自己,想利用假期時間打工賺錢什麼的,不過是她隨口編的借口,困擾她的從來不是金錢,而是孤獨。
臨近春節的時候,白發主人忽然說,他還得出差,客就不請了,不過另外還有一件事麻煩阮禾。
阮禾心想我已經多拿了兩千元報酬了,趕緊說,不麻煩不麻煩。
主人笑笑,我兒子馬上旅行回來了,這段時間我不在家,麻煩你照看一下他。
[之二]
柯西提早了幾個小時到,阮禾正在廚房做飯,沒聽見外頭的動靜,直到拉杆箱的輪子從廚房外頭發出軋軋的響聲,阮禾這才跑出來。
穿著小鴨黃色的圍裙,頭上綁著彩虹色的束發帶,柯西看到這個女孩子時不由呆了呆。爸爸是說家裏又新請了個小保姆,可是這女孩的模樣和小保姆似乎有點八竿子打不著。
“你都不出來迎一下麼?”
阮禾想你不是也沒按門鈴麼,但嘴上馬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說著就要接下柯西手上的箱子,柯西別扭地將肩膀向旁邊一讓。
“我肚子餓了!”柯西一邊將行李箱往樓上拖,一邊用很少爺的腔調吩咐道。
“是,是,知道了。”阮禾努力扮演著她想象中的盡職女仆。
完全不像是白發主人的兒子呀,這種囂張跋扈的性情,樣子也不像,阮禾想起書房裏掛的那個女子的相片,這個家夥的輪廓差不多和那個美女是一模一樣的呀,哦,原來那個女人真的是白發主人的太太。
阮禾做了炸蝦,羅宋湯和醋溜白菜,柯西吃得沒剩什麼,想來是合胃口的,但吃完飯,柯西卻對阮禾說,“你這算什麼菜係?混搭呀!”言下很有不屑之意。
這家夥到底是不是白發主人的親生兒子呀,阮禾想到她給白發主人炒一碗雞蛋炒飯都能得到讚揚。
“那少爺你喜歡吃什麼?”阮禾刻意用了少爺這個稱謂。
“隻要是給人吃的食物都可以。”柯西聲音涼涼地說。
他是故意用這種反諷的方式來表明剛才那一頓的水準都達不到“人類可以進食”的程度麼?那他還吃得一幹二淨?難道他根本不是人呀!阮禾在心裏這樣腹誹,但臉上仍掛著恭順的笑容。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嘛。其實每個人最終都要學會戴著麵具做人,隻是有些人比較幸運,可以等到年紀很大的時候再學,像阮禾這樣父母離異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隻好被迫提前掌握這項技能了。
所以雖然柯西百般挑剔,但阮禾始終沒有和他正麵衝突。
春節很安謐地就過去了。除了柯西時而和白發主人視頻,屋內幾乎沒什麼其他的聲音。遠遠的有其他家傳來的鞭炮聲,聽上去既空洞又淒涼。
阮禾是不羨慕那種闔家團聚的熱鬧的,要羨慕也無從羨慕,柯西也顯得很淡定,孤零零一個人過春節在他好像也是常有的事情。
阮禾不明白書房照片中那個美麗的女子為什麼一直都不出現。大過年的,難道說這個柯西也是悲摧的父母離異的麼?
一天阮禾忍不住問,“為什麼都不見你媽媽?”
正埋頭看英文原版書的柯西抬了抬頭,“她死了。”
阮禾特別懊悔她沒事多嘴問了這個問題。這晚盡心盡力為柯西熬了一鍋菌菇雞湯,並且沒往裏麵丟她從院子裏抓來的沙土,或者別的什麼髒東西了。以後也再沒幹過。從小缺少爹媽管教的阮禾確實有著非常惡劣的一麵,但大體上來說,她的心腸是不壞的。
白發主人歸家後對阮禾說,“謝謝幫我照顧柯西呀。”
明明是她分內事呀,還要道謝,怪不得生意做那麼成功,果然是和氣生財。
“我想你和柯西一定相處得挺好,你這麼懂事,柯西也是乖小孩。”
咳咳,果然自己的孩子怎麼看都順眼,柯西那種地主家少爺的德行還“乖小孩”?阮禾心裏雖然不認同,但嘴上仍順著白發主人說,“是,他是很好。”
春節過後沒多久學校就要開學,阮禾事先和白發主人說好的,隻做這麼久,之前那個保姆回了老家,過完節還要回來,所以剛好接上。
離開前一天阮禾將這一大套屋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部好好打掃了一通,善始善終嘛。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柯西見到阮禾推著吸塵器過來,一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的跩樣。
“讓一下呀,少爺。”阮禾說。
柯西仍是穩若磐石巋然不動。
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阮禾將立式吸塵器放在一邊,走過去拎起柯西的兩條腿,輕拿輕放將它們安置在茶幾上,然後若無其事再次開啟吸塵器清掃茶幾下墊的長毛地毯。
柯西這下是真的石化了。阮禾靠過來時頭發掠過他的臉頰,涼而滑,又帶著很淡很淡的香氣。
清理完客廳阮禾關掉吸塵器準備離開,柯西開口問道,“我爸說你也是大學生,你哪個學校的?”
阮禾報了校名,柯西一臉震驚的表情。幹什麼呀,難道她看上去弱智到不配去讀那種好學校?
這個富二代真的不是一般的討厭!離開白發主人家時,阮禾心中對柯西的最終評價就是這樣的。
[之三]
阮禾有一張存折,已經用了很多年,在白發主人家打工賺的錢全部存了進去。她從來就不缺錢。阮禾覺得父母離異後就不拿她當女兒了,而是當做一個人形儲錢罐,定期往裏麵塞錢,很多很多錢。阮禾並不亂用,積攢到今天,上麵那個數字已經非常驚人,足夠她去幾十趟歐洲,好幾趟南極了。
可是她也並不喜歡旅遊。
在同宿舍女孩子的眼中,阮禾是個很質樸的姑娘,雖然漂亮,卻一點兒不愛打扮,一件名牌衣服也沒有,也不用化妝品,清水洗臉,擦美加淨。她們以為她家境恐怕不太好。不過,阮禾有一台不錯的相機。選修了攝影課,成績很好,她幫舍友們拍的那張合影被放大了掛在宿舍的牆上,大家都很喜歡。
阮禾似乎特別懂得怎麼樣捕捉一個人最美好的瞬間。
取景器裏那個正準備投籃的男生臉上掛著汗珠,阮禾莫名想起夏日雨後的荷葉。她按下了快門,然後查看剛才拍攝的成果,非常完美,可以不用修片直接打印出來。
阮禾正在沾沾自喜的時候,相機忽然被人劈手奪去。
“你偷拍我?”比阮禾整整高出一個頭的男生抓著阮禾的相機質問。
“你以為你是哪個大明星?”阮禾臉不紅心不跳地抵賴。
“你敢說這上麵的人不是我?”
“哦,我在拍你背後那隻鳥。”阮禾繼續狡辯。“我隻是用你的頭來襯托它的大小。”
一直對阮禾怒目而視的男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相機還我。”
“我要把你偷拍的照片刪掉。”本來就很高的男生舉高雙臂,阮禾試圖搶回相機但怎麼都夠不著。
這相機可是她的寶貝,阮禾心裏發急,她正在考慮是不顧一切咬這家夥一口逼他鬆手還是直接踢他下體的時候,有人在不遠處喊了一聲,“藍鳶!”
這大概是這個高個子男生的名字,他轉過身,同時手臂也垂了下來,阮禾趁機奪回相機。
“喂!”藍鳶試圖再搶回相機,剛才喊他那個人也走近了。
“咦,怎麼是你?”那人詫異地望著阮禾問。
其實阮禾心裏想的也是同樣一句話,但並沒有說出口,走過來的人竟然白發主人的兒子,那個名叫柯西的大少爺。
怪不得上次他聽說她也上Z大的時候露出那麼怪異的表情。
“你們搶來搶去幹什麼?”柯西見阮禾和藍鳶一人揪相機帶子一人抓著機身不肯放手,疑惑地問。
“他是搶劫犯,搶我東西,你快點打110報警。”阮禾說。
藍鳶忍不住,第二次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轉臉問柯西,“我們學校是剛開了相聲係麼?”
後來,阮禾始終堅持說她偷拍的不是藍鳶,而是他身後停在樹梢上的那隻鳥,照片終於沒有刪除,藍鳶為了扳回一局向阮禾撂下一句,“好吧,算本少爺做件善事,讓你晚上睡不著時看著本少爺的照片發花癡吧。”
阮禾抱著相機翻著白眼走開了,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柯西和這個叫藍鳶的都不是好東西。
[之四]
周末回到家阮禾把最近拍的照片全部整理好,製成明信片。
阮禾有一個專門販售自製明信片的網絡店鋪,已經開了好幾個年頭。營業額平均下來一個月也就幾百元,並不賺錢,但對阮禾而言是一種寄托。
一百七十多平的房子,一直隻有她一個人住,空得令人心慌,如果不找點事情來忙忙碌碌,阮禾真怕自己會直接瘋掉。春節不回家跑去給人當小保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由藍鳶的照片轉製的明信片,一掛上網就賣掉了。
雖然心裏挺討厭他,但審視照片的時候阮禾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真是帥到男神這種程度。歐式的眼睛,眼珠子黑沉沉的,眉毛黑而烏亮,形狀挺括,同時因為眉眼間距離略近,所以給人一種魅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