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連亙千裏的青山,滿目的青色掩藏了整個世界,飛鳥不過,走獸無蹤,似乎隻有偶爾升起的炊煙和山間人嘹亮的呼號才會讓人意識到這還有一個村寨的存在。
村寨坐落在群山環抱之間,這裏的人稱之為壩子。那時候水還是水,樹還是樹,魚還是魚,就連人也還是人,自然,野性,真實,男人在田裏牽牛耕地,女人在水邊奶著孩子,皆是袒胸露乳。
寨子裏的人家在壩裏呈棋盤式布局,一家挨著一家,甚至之間有連廊相通,這正是一呼百應。寨子中間是一條河穿過,河水從山頂發源,連接著金沙江,河岸邊被人們挖出暗流引水,大約八尺來寬,六尺水深,水流清冽,河底常常有拇指大的河蝦,巴掌大的魚。其中有一條暗流掩蓋在草叢之中,草有人高,這裏似乎從來沒人打理,或者人們刻意為之,這條暗流通向村裏最龐大的建築—何家祠堂。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朗澤寨。
郎澤寨在紅雞山腳下,紅雞山差不多是南詔第二高峻的山峰,蒼山除外,由於交通落後,民風原始,這裏鮮有外省人(當地人對所有所謂文明世界的人的統稱)涉足,盡管在1912年前後,工業文明已經侵入中國社會,這裏依然是一片一片的原始森林,竹海鬆濤,飛禽走獸,甚至人也還維持著獵漁耕采的生活方式,並不管外麵是大清還是民國。
郎澤基本上是賓縣最大的寨子,住著462戶人家,其中312戶姓何,因此郎澤寨也叫何家莊。
何姓的人在寨子裏是很得勢的,其中最牛的要數土豺王何炳蕭家,何炳蕭當時50多歲,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胖子,滿臉橫肉,矮胖敦實,天一熱都能曬出油來,因祖上地多而發達,兩晉有地多者謂之地癖,這土豺要算寨裏的地癖了。近年來又販上了大煙,很是有些積蓄,光水磨就有兩盤。老輩子說:“家有錢糧二萬,不如一張團團轉(水磨)。”
人家傳說,何土豺睡覺不用床,睡在一整塊大青石上,大青石天生一體,六尺見方,溜光滑亮的,就像一塊玉一樣,到了夜裏還會放亮咧。何土豺有七房婆娘,個個水靈靈的,似乎掐一把都能掉下水來,有的是本寨的,有的是鄰寨福田莊的,有的村夥閑著侃白菜(聊天)時說,老東西每晚上享用兩個老婆,真不知道他怎麼還能長的這麼胖,活像個成了精的大狗熊,知情的就說了,老豺有個老庚(結拜兄弟)是緬甸的叫做什麼吳納季,說是經常給老豺一些神神秘秘的藥油保持體力,據說何家的煙土也主要是打他那來的。反正不管怎麼說吧,何炳蕭家在寨子裏是說一不二的,坐著二百二十六畝耕地,在寨裏想不囂張都難,土豪惡霸他算頭一個。
富歸富,這老倌為人可不咋地,俗話說相由心生,老頭長年累月眯著小眼睛,似乎就沒睜開過,頭發稀疏,從額前一連撮連到腦後,就像豺狗的毛,看上去一副奸猾的樣子。
當然啦,姓何的也不見得個個都眼睛長到額頭上,我們的主角何雲信就是一個身世很普通的何氏子弟。其實細說起來,這何雲信和土豺還有那麼一點親戚關係,不過那都是八輩祖宗的事了,土豺估計連有這麼個人都不知道。雖然姓何,可何雲信身世地位和其他外姓似乎沒什麼兩樣,普通極了,沒有其他何家人的飛揚跋扈,也許這得歸罪於他有個吹大煙的阿爸。他是村子裏唯一的年輕獵戶,才17歲,打獵倒是很有一套了,獵到肉常常和村裏本家外姓的人分享,因此他和很多人特別是外姓人都關係不錯,這也為他日後的崛起埋下了伏筆,且按下不表。
何雲信,村裏人都叫他雲豹,人如其名,小夥子長的非常精神,小麥膚色,長年齊整的半寸,半長的青衫看起來十分利落,可麵相老成了點,刀削似的臉龐,略有幾分抬頭紋,尤其是兩道劍一般的眉毛直插雙鬢,最有特點的是這兩道眉毛是雪白的,不摻一點雜色,看起來整個人就如一隻矯健的雲豹。
雲豹家都被他的坑人阿爸造光了,他的母親早年被阿爸賣到了河上的流窯,這麼些年都是自己喂自己過來的,幼時也虧了其他村戶的接濟,倒也長出來了。由於沒錢,雲豹沒念過書,目不識丁,但前些年和村裏唯一一個外省人學了打獵,人又聰明,自己摸索了一套百發百中的獵法,日子倒也有聲有色,不過得常常給他的老爹“交租”,這是他最苦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