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在艱難中做出了最後的抉擇，而轉過身來的我，竟看到了排練廳門裏，偷偷望向我的一雙雙充滿歉意的怯生生的目光。
\t我踟躕得雙腿顫抖，卻仍向他們露出微笑：“沒什麼好看的，大家回去排練，我永遠相信努力必有回報的原理。”
\t學生們滿懷擔憂地看著我，或許在他們的心裏，也會有些屈從於權貴的生於骨髓的怯懦麼？
\t……
\t拖動著沉重的身子重新站在指揮台上，輕巧的指揮棒卻仿佛重如千金。身體的疲累和精神的壓抑在此刻集中爆發，我甚至隻想就此躺在地下一睡不醒。
\t而我的另一半林裳，此時此刻又正在經曆著怎樣痛苦的抉擇和堅持呢？她正在為之努力的事情比起此時的我來，又要困難多少、沉重多少呢？想到此節，心底深處猛然洶湧起一陣充滿了力量的潮流，這股潮仿佛正以磅礴的氣勢衝破了一切阻隔，仿佛讓一切不可能為之變為了可能。
\t我放下指揮棒，環視著一張張年輕的臉，說道：“接下來的合唱，我想請各位用心演繹一遍《如夢令》，好嗎？這一次我不指揮，而請大家閉上眼睛……是的，全都閉上眼睛，而且……”
\t我揮手，鋼琴手會意，輕輕關閉了所有的照明燈。
\t一陣細碎的詫異交談而後，我輕輕說道：“雖然我們都已經目不視物，但我還是要求你們閉上眼睛……我希望這一次的演唱，是大家用‘心’，而不是用聲帶來唱，好嗎？謹記，忘記你是誰，忘記你在哪裏，隻把你的心化成一艘小船，蕩漾在音樂那碧波流淌的河流中……”
\t我打了一個響指，伴奏如夢似幻地響起。
\t“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t沉浸在黑暗當中的我閉緊雙眸，卻仿佛看見了那陰霾深沉的天空、濃碧墨綠的池塘，殘醉半醒的孤寂女子，著一身紅，以一半淒楚一半微笑的麵容，孤立在重重難越關山、疊疊厚重烏雲圍攏而成的牢籠之中……
\t琴聲嫋嫋，和聲重重。多聲部多重唱，將一段簡單的旋律和唱詞演繹得近乎完美，暖氣充盈著的排練廳內，我卻感到脊背一陣一陣地發冷，冷得可怕、冷得刺骨！
\t我渾然忘卻了身處何方，眼前的荷塘正失去落日餘暉，越來越暗、越來越深……我不知是從哪個小節進入合唱的，我的聲音忽而在男低聲部中潛遊，忽而又在男高聲部中激衝……這種玄妙的感覺是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卻又仿佛是我本該徜徉其中的歸屬……
\t玄而又玄的是，第二段落開始時，身後觀眾席中的某處，忽而加進了一個精準而銳利的如絲如刃般的女聲，她的聲音完美地融合在女高聲部當中，讓每每遊離在頻率之外的某些聲音迅速地找到了集中的歸屬。
\t眼前的情境登時破裂崩塌，荷葉漫天、烏雲彌漫，渾然不知天水何在……隻那一襲紅衣，彌漫了整個空間的色調，濃鬱卻無形、繽紛而迷離。
\t這第二段落，我想，也許已經達到了這支合唱團從來、從來都沒有達到過的境界……
\t可那聲音、那純淨無暇的聲音，竟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