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怎樣波瀾而又複雜的晚宴啊!
\t當然,這並不是對我而言,更恰當的,是對挨著於娜,作為兩間公司各自董事長而坐主位的秋期而言。
\t此刻的我泰然地坐在幾乎能將整個人體都包裹其中的軟皮高椅中,舉杯飲酒、拾箸拈菜、自得其樂。摒棄了所有感知和感情的我,隻把自己當成了一架冷血的攝影機器,精確而清晰地觀察著圍坐在整張餐桌上的各自身份的人。如同置身於真實電影當中,身邊所有的人,都在為我顯露著最最精湛的演技。
\t人們很快不再關注我,或者說是幹脆忽略了我,隻當我是一團充盈在座椅上的空氣。但唯獨有一個眼神不依不饒地在我的臉上眼上聚焦,那是一雙蒼老卻又矍鑠的眼睛,那是一雙艾思彤撒嬌地呼喚他“外公”時,他即使微笑,也顯得無比陰冷的眼神。它屬於艾思彤的外公、艾仲澤的嶽父、於娜的父親,桌上被喚作於老的老者。他的須發盡白,卻根根直立,他的皮膚皺褶,卻填滿滄桑。
\t而他的目光也仿佛有一種犀利的尖銳,令人無法抵擋、無法躲藏。我完全猜不出藏在他那張蒼老卻嚴肅的軀體裏的任何一種想法。但我斷定,高予仁雖是顆毒瘤,卻是除於娜外的於氏家族,在愛羽日化中唯一擁有實力去牽製艾仲澤、王瑜的角色,隻有他能夠和艾仲澤平分秋色。收縮保守的經營戰略是“鴿派”一貫堅守的理念,高予仁一倒,作為嶽父,作為早已退休的前董事長,在明麵上,他便再無臂膀可以插手公司的運營了。再加女兒又是對艾仲澤百般順從,跟她的老公比他這個父親好像更親。於是他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啞巴吞黃連,任憑了女婿和王瑜,吞並把控著越來越多的權勢。而金鑫,我想那個謹小慎微的女流之輩,根本無法作為他期待的對象。
\t看哪,仿佛永遠不知滿足為何物的艾仲澤,此時是多麼地誌得意滿,他情緒飽滿地為時光國貨每個出席酒宴的成員斟酒敬酒,毫無察覺地分別和秋期、林裳,他的前妻和女兒碰杯,言笑晏晏,怎麼也瞧不出兩個女人堆砌在妝容和微笑之下,那翻湧的浪濤般磅礴的悲涼的恨意。
\t甚至路過我的身邊,艾仲澤竟也客客氣氣地向我舉杯示意:“陸鳴,好久沒見到你了,最近過得還好?”
\t我站起身來,麵對著這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我明白,在座眾人中,唯獨艾仲澤是因高予仁的倒台而獲利了的,他雖也不怎麼待見我,但畢竟不牽扯利益。他是個什麼人,他是個為實現目標不惜一切代價的人。我的目光掃過坐得有些孤寂的秋期,又看著麵前蒙在鼓裏,對開始收網的陰謀毫無所知的艾仲澤,心中泛起一陣鄙夷,鄙夷中夾雜著一絲帶著戲謔的同情。
\t我舉起酒杯,以後生小輩的禮貌:“艾總,謝謝您的關心,我一切都好,很好。”
\t他給了我一個定位,一個令我的出現在旁人的眼裏不再那樣突兀的定位:“我知道,你和思彤是很好的朋友,思彤在英國讀書的兩年裏,你給過她很多的鼓勵和幫助,讓她學業進步的同時,也變得懂事、變得樂觀。作為她的父親,這杯酒我敬你,表示感謝。”
\t我飲完了酒,道:“我嘛,作用微乎其微,還是思彤她自己又聰慧又上進。”
\t“你們好好相處,別被其他的事情左右了你們的友誼,”艾仲澤微笑著湊近我,小聲道,“以前的事,你並沒有做錯,你做得很好,不必介懷太多,男人嘛,拓寬自己的胸懷,才是人生最崇高的追求。”
\t“您說的對,”我又一次瞥見了秋期冷峻容貌下似乎快要掩藏不住的顫抖,“真的很對。”
\t艾仲澤拍拍我的肩膀,道:“以前在公司,你表現得很不錯,怎麼樣?有沒有想過回來?”
\t我愣了一愣,很快笑著說道:“公司待我不薄,我卻有愧於公司的培養啊。”
\t艾仲澤哈哈笑道:“隻要你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我想有你的督導和協助,思彤今後的工作,也可以更加得心應手些。”
\t我權當做了一句客套的玩笑話,於是道:“艾總您太抬舉我了。”
\t艾仲澤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了笑,點點頭,繼續了接下來的敬酒。
\t王瑜自始至終用兩把刀子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知道,此時的我對他而言太危險了,隻要我的一句話,像是剪刀在漁網上剪開哪怕隻是一個孔洞,艾仲澤這條大魚也必將永遠地逃脫。但他拿我沒轍,人啊,無欲則剛。當年我不顧一切地挑翻了孟廳長高予仁,早就下定決心,此生當要活得光明磊落,再不能被人,像栓了牛鼻環一樣牽著走。
\t雖是不吝一切,但艾仲澤跟我一番還算誠懇友好的談話,畢竟令我感到一種被尊重、被肯定的感覺,我坐在椅中也便踏實了許多。鄙視了一番自己的人性之餘,不得不說,艾仲澤此人畢竟工於人情、熟於事故,是個情商極高的佼佼者,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