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唇在微微顫抖,我的靈魂也在微微顫抖。
\t向夢終於意識到,一直在她身旁給予她一個堅實臂膀哭泣的我,正在承受著此時比她更激烈的情緒翻湧。她沒有說話,而是翻轉了手中的鉛筆,用橡皮頭在草地斑駁裸露的泥土上,輕輕劃了一個問號。而後目光從問號的逗點上移,落在了我的眼神中,帶著一種彩虹才會有的繽紛和明亮。
\t她沒有強迫我勉強訴說,也沒有要求我深深掩藏。她隻是這樣淡淡地看著我、淡淡著等待著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多雲的天空,給了整個世界忽明忽暗的氛圍,猶如此刻我內心深處情緒的糾葛。
\t忽然有那麼幾秒鍾,我幾乎將身邊的向夢誤以為是林裳……如果是林裳,如果是她……我會緊緊地抱著她的身子,把腦袋擱在她的肩窩裏,毫不掩藏地表達著屬於一個男人的脆弱。我的內心深處,總有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在低呼林裳的名字,就好像這名字已經用熨鬥熨在了我的心弦上一般,隻要心思靈動,那縈繞不去的聲音裏,便都是林裳的輕嗔淺笑,揮之不去、抹之不走。就連深睡時,這名字也在我的靈魂裏熨帖地潛伏著。
\t忽然一陣清風劃過,樹葉沙沙作響、湖水水麵吹皺,看不到的風卻讓整個世界都留下了它的痕跡。眼望著許多枯葉從一團團濃綠的樹冠中翩翩飛出,我忽而感到一種世間萬物在日月遷逝中的無力感。我對向夢說,也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時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總是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逝,總在不經意間,朝朝暮暮、春去秋來。這些樹上的葉子,由綠變黃,又由黃變綠,周而複始。一片葉子隻擁有一個寒暑的交替,人生呢、青春呢?又能禁得起幾番寒暑的交替?無怪乎王泠然會寫下‘河畔時時聞木落,客中無不淚沾裳’這樣的詩句了,在時間的長河裏,我們又能留下些什麼……”
\t“是啊,時間對人總是很吝嗇的,”向夢有感而道,“可是你也不要太過悲觀,不是還有‘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樣的詩句嗎?時間在流逝,可我們還是要往前看不是嗎?該哭,哭過了,該笑,笑過了,雙腿不還得朝前邁嗎?哪怕步履維艱、哪怕幾番跌倒,不往前走、故步自封,那就永遠也看不到峰回路轉的那一天啦。”
\t“我怕……”我終於肯稍稍直麵此時此刻,我所擔憂、畏懼的,“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越做越錯……”
\t“錯?錯了又能怎樣?”向夢輕輕歎息,忽而暢快地笑了笑,她伸展雙臂擁抱著清風,於是清風亦在她的長發和衣袖上留下了它劃過的痕跡,“別否認自己……就算我們的一生裏做的都是錯事,當我們老了的時候,拖著自己搖搖晃晃的身子,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躺椅裏,聽著鳥鳴、品著茶葉,回顧一生,什麼好了壞了、什麼對了錯了,不都是過眼雲煙嗎?可重要的是,”向夢忽然麵向我,問道,“陸鳴,我可以抱你嗎?”
\t我有些突兀,但我又何嚐不想在一個擁抱中,讓彼此的身體感覺更溫暖些。於是我張開雙臂,將向夢攬在了懷中。
\t向夢輕輕搖晃腦袋,尋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於是就這樣靜靜地沉默一陣,繼續適才的話說道:“重要的是,無論做什麼、無論怎樣做,我們都必須傾注自己的感情……對人如此,對事如此,沒有感情,就像……”她從筆袋裏抽出一支未削過的鉛筆,在畫成的畫幅中用力地劃過,“就像用沒有顏色的線條作畫,傾盡所有,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t“做錯……人生那麼長,何妨多做錯幾次?”向夢的聲音變得堅定,她取出削筆刀刷刷地將鉛筆削尖,抬手便在畫麵中胡亂畫了許多淩亂的線條,一副好好的畫頓時變得不堪,像一麵被打碎了的鏡子,折射出的世界變得光怪陸離,給我一種撕裂般的痛感。
\t“錯了,像我這樣胡作非為地亂畫,不也是錯了,可是,”向夢說道,“可以後每每看到這幅畫,我都會想起在‘櫻花穀’的深處,這個湖邊,你給我的這個擁抱。”
\t我的眼角有淚劃過。
\t向夢有些感傷地說道:“我所經過的日子,不也是一錯再錯、錯上加錯嗎?小時候我不聽爸爸媽媽的話,總跟吳碩在一起玩,以為隻有他才不欺負我、給我最有力量的保護,可是後來呢?他的確不‘欺負’我,他的確給了我最有力量的保護,可是……他毀了我的一切。這麼說來,其實不怪他,他本來就是個性格孤僻、做事極端的孩子,誰叫我不乖,去招惹他呢……”
\t我點頭道:“從某個角度來說,其實他也是個可憐的人。”
\t“何嚐不是呢,”向夢說著,忽而悵然地沉默了很久,道,“可我做過的,最最錯誤的事,是躲了他那麼多年以後,竟然……竟然主動地聯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