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盡,我和向夢依然各坐其位。
我自嘲般哈哈笑了一陣,道:“拿著副班長的工資,幹的是小工人的輕鬆活路,這天大的好事,上哪裏去找?”
向夢向我投來複雜的目光,她皺眉瞧了我一陣子,長長歎了口氣,最後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道:“我們究竟是在做什麼?哈哈……很好笑,真的很好笑,曾經一個客服部部長、一個客服部最上進的員工,如今……陸鳴,你能告訴我,我們兩個是在做什麼?”
我的臉陡然間陰沉了下來。
向夢是個對待工作態度極認真、行事極嚴謹的人。從最勤快的客服,做到客服部部長的位置上,她付出了無數個摧心廢腑的日夜。隻恨那神鬼莫測的吳碩,逼得向夢心魂不定,公司裏政治鬥爭如火如荼之際,我送了她去大連休了長假,這番來回,她放棄了實質上已然不再屬於她的部長位置,以為來到新廠能跟著王瑜另起爐灶,卻沒想到王瑜的挫敗,連累得她連個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貶成了基層員工裏最沒分量的一個。
向夢突然放聲大笑,猛地發出的聲音竟震得我嚇了一跳,她捂著臉的雙手交疊的縫隙裏,笑聲變調扭曲,反而像是在哭。
我走到向夢的身邊,憐憫地將手掌按在她的肩上,卻被她極用力地一甩,而後被她暴跳而起的身子幾乎撞倒。堪堪扶穩之時,她已經逃也似的離開了會議室,空蕩蕩的走廊裏傳來她悲戚的嘶喊:“向夢……你快點醒醒好嗎……”
……
我失魂落魄地抽出一支煙塞進嘴裏,卻在波瀾起伏的情緒作用下,渾然忘記了點煙的動作。直到眼前出現一束防風打火機的幽藍火苗,有人幫助我點燃了煙,這才如夢方醒。
一張笑得很燦爛的壯年男人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他給自己也點了支煙,笑道:“沒記錯的話,你是陸鳴吧?”
我認出了他,“雲霧山莊”的老板:趙議新。
“哦,是趙總,您好,請坐。”我像個上課睡著,恰被老師叫起回答問題的學生,有些詞不達意。
趙議新擺擺手道:“不客氣不客氣,你們王總……不在?”
我陡然記起了王瑜和他拍定了借他旅遊基地作員工宿舍、而王瑜幫他經營基地的協議。反應過來以後,因不知他何意,模棱兩可答道:“王總,他最近挺忙的。”
趙議新嬉笑著抽出椅子坐下,道:“嗯……沒啥事,路過……嗬嗬,路過貴廠,進來參觀參觀。”
趙議新的笑聲乍聽上去輕柔和緩,可我卻總覺得如坐針氈、如芒在背。我幹笑道:“趙總有這雅興,正好我也沒什麼事,就陪您走走?”
趙議新突然收回笑臉,笑容仿佛渾圓的氣球爆炸般,說沒就沒了。他陰沉著臉,小聲但清楚地問道:“聽說,你們廠來了個廠長?還有,你們的員工,都要安排到彭州住大酒店了,是不是?”
我心想這趙議新別的不談,單單打聽些離不開王瑜的消息,知道他定然聽到些風聲,想要打探個究竟。我和他本沒什麼糾纏,無奈想起林裳說過定要扶持王瑜的話,倒要在言語裏貼補著王瑜些,免得火燒屁股的王瑜忽略了這笑裏藏刀的趙議新,朋友變成對手。
於是四平八穩笑著說道:“趙總哪裏聽來的小小謠言,可別輕信呐。王總就快辦婚事了,忙得很,公司裏抽調個二線老領導臨時管管事而已,要不然群龍無首,這麼大個廠子還不得亂套啊!”
“那……員工宿舍的事……”趙議新眯縫著眼睛問。
我哈哈大笑道:“您看,我就是個小小員工,這麼大的事情我哪兒做得了主啊?要不,您給王總打電話聊聊?”
趙議新恨恨地掐滅了煙,道:“他掛了我不下七八回電話了,媽的!老子為了他一句承諾,把基地的物業都辭退了,住宿樓都改造翻新個遍,床鋪購置了、光纖搭上了、水電引進了,他呢?怎麼連個屁都聞不見了?”
明白了趙議新的意思,我假裝淡定地站起身來,輕輕碰碰他的手臂,又給他遞支煙,道:“趙總放心,王總的為人我可是佩服的很,這樣吧,您稍安勿躁,也別輕信那些不靠譜的消息,回頭我聯係到王總,第一句話就提您,成嗎?”
……
趙議新氣洶洶地走了。我靠在椅背上一陣苦笑,媽的,向夢不知道我和她在做什麼,而此時我這又是在做些什麼……王瑜搞不掂廠裏的事,激流勇退、縮頭烏龜!我卻因林裳一句囑咐交代,鹹吃蘿卜淡操心地掛念著他的事情。話說回來,他正敲鑼打鼓地忙著娶我的前女友,這他媽究竟是個什麼世道!
我掏出手機預備撥打王瑜的電話,不曾想一個來自遼寧大連的號碼撥響了我的手機鈴聲。來電話的,竟然是向夢那大連的閨蜜,跟我聊些“海的乞討”話題的覃芸!
這可奇了,我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聯係,難道閑瘋了又要跟我擺擺海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