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滿倉忍不住開口勸道:“大虎,要不算了嘛,這就差不多了。”
周虎嘴一歪,道:“這才哪到哪嘛,要學本事,不拿出點誠意怎麼可以嘛!拜師學藝、拜師學藝,不拜,就想學,哪有這麼好的事嘛?”
我閉上眼睛,怒極而笑,搖頭對鄭滿倉道:“滿倉哥,沒關係,這……是我該去做的。”
當手指觸及周虎腳趾的時候,我仿佛從洗腳盆的水紋中,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候,父親在派出所忙碌一整天回到家的時候,媽媽總會為辛勞疲憊的他,打來一盆洗腳水。父親叫我過去,愛憐地用力摸摸我的腦袋,說,鳴鳴,給爸爸洗洗腳吧?我卻總是三心二意地胡亂給父親搓了幾下,便撒手跑開,玩電子遊戲機去了。媽媽總袒護我,責備爸爸說,腳臭烘烘的,自己不會洗嗎?還要兒子來洗!
現在想來,父親哪裏是要我給他洗腳啊,他隻是希望,一整天不見我後,能和我貼緊一些、走近一些,多感受一些來自家庭的溫情,少承受一些來自社會的壓抑……如今被周虎使喚了的、又不得不聽從於他的我,才對父親,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愧疚,倘若時間重來,我一定恭恭敬敬地蹲在他的身前,認認真真地為他洗洗腳、按按腿,幫他消減一些,執勤蹲點抓賊一整天後,敲骨抽髓般的疲憊。
然而時光終難倒退,逝去的終究逝去了,我長大成人了,父親卻慢慢老了……
從未如此認真地為父親洗過腳的我,今天卻像是刷洗一件古老的瓷器一樣,精心細致地給周虎洗了腳。周虎滿意地笑,發出喝喝的粗野的聲音,他看向我的目光,仿佛是溶解了最具有腐蝕性毒藥的液體,酸澀、辛辣。
洗完了腳,用我的毛巾給周虎擦幹淨。他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支煙,讓我給他點上,說:“哎哎哎,你擦啥手嘛,還有三個人呢!”
洗過周虎的腳,我還怕什麼呢?從他身前站起,我仿佛有了一種萬裏長征,攀過第一座高峰似的感覺,在被蹂躪踐踏了的尊嚴背後,我卻得到了一股不同以往的力量。
我轉身便給吳二民洗起了腳,絲毫沒有遲疑。
周虎道:“你小子今天這樣的表現就算不錯,三天時間,三天裏,你都能讓我滿意,我就收你這個徒弟嘛……怎麼,不高興嘛?”
“高興、高興,”我強支起笑容,道,“謝謝虎哥。”
周虎深吸口煙,誌得意滿地踩著拖鞋走到床邊,伸個痛快的懶腰,躺倒在床,道:“你不是喜歡打掃衛生嘛,等會把房間打掃了嘛,一地的垃圾,聞著睡覺也不舒服嘛。”
“好。”
……
翌日,我拉著鄭滿倉一起在裝置裏晃悠,拿著筆本的手,始終像是摸過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般,讓我不適極了,我甚至聞了聞手指尖和指甲縫,總覺得裏麵,有種臭烘烘的味道。
鄭滿倉拍拍我的肩膀,說:“陸鳴,大虎這個人,其實心挺好的,他隻考驗你三天,三天嘛,說短不短,但說長也不長,你挺一挺就過去了。以後大虎教你,你一定進步得快,相信老哥!”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我也看得出來,他對你們幾個,都像親大哥一樣照顧維護的。”
“就是就是,啥時候他認了你,肯定會真心對你好的……”鄭滿倉說著話,忽然眼神一偏,兩隻眸子老鼠見了大米一樣閃了又閃,嘖嘖歎道,“你看你看,那邊那個女子,長得攢勁得很!”
“你眼神不咋好使,就是看女人還……”我笑著回頭,忽然瞥見一個身著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的,帶著一種獨有成熟魅力的女人。她中等長度的頭發,有幾絲從安全帽中盤著的發髻裏散出,在耳邊,如清流般瀉落……霎時,我目瞪口呆,待她帶著有些複雜的微笑走近我、站了許久以後,我才反應過來,嘴唇僵硬地說道:“姐……姐,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