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鄭滿倉背後,一個怯生生的女孩,閃出了半個身影。她約摸十三、四歲的樣子,紮著樣式老舊的發辮,穿著色彩豔麗但並不搭調的,帶著補丁,但很幹淨的衣褲。用她那幹淨地像是貴德的黃河水一樣的眼神,直直地看著我。
鄭滿倉將女孩從他的身後拉了出來,說:“陸鳴,這就是我的尕丫頭。阿媽已經送到省醫院安頓下來了,多虧你和你的同學幫助,這件大事才能這麼順利。我和尕丫頭,也代表她的奶奶,謝謝你……”
他說著,拍拍尕丫頭的腦袋,說:“尕丫頭,給你陸鳴叔叔,說聲謝謝。”
那女孩向我走了兩步,又看了看我,卻是猛地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哭道:“陸鳴叔叔,謝謝你……”
我驚愕中大窘,我這個幾乎要自暴自棄的廢物,如何受得這幹淨地像一張白紙似的姑娘的一跪。我臊得雙頰通紅,急忙扶她站起,說:“你快起來,我……我受不起的!”
尕丫頭抹著淚花站了起來,又縮回了鄭滿倉的背後。
我對鄭滿倉說:“你這是何苦,我又沒有做什麼,隻是舉手之勞……”
鄭滿倉拉住我的手說:“這次阿媽能住進省醫院,多虧了大虎聯係車隊、二民和王順給我湊錢,還有你……兄弟,不嫌棄的話,讓我叫你一聲兄弟……我們幾個那樣對你,沒想到你不但不記仇,反而……”
我痛楚地掩飾著內心的愧疚,搖頭說:“最沒本事的就是我,我出的這點力,受不起尕丫頭跪我的……”
“受得起!怎麼受不起!尕丫頭聽說你們幾個幫她奶奶治病,一定要我帶她來廠裏,說要給幾個叔伯跪下磕頭。”
我歎口氣,說:“好孩子,是個好孩子。”心裏卻難受地顫抖。這一刻,我看向幾個麵色黝黑的粗糙的漢子,看向水靈的尕丫頭,就在一瞬間,我忘記了他們對我這個“新人菜鳥”的“招待”。我開始反省自己,也許是我,並沒有在初次進入這間宿舍時,放低姿態,真正像一個學徒一樣,恭恭敬敬地對待這幾位走過漫漫人生路的前輩。
這又是悔,但也是悟。
……
我用冰涼的自來水衝了澡,驟冷的溫度將浮躁的心思強硬地壓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尋林裳,但在那之前,我必須要讓自己徹底地冷靜下來,否則以我這衝動又簡單的頭腦,難免不再犯出錯來……想著想著,思緒又跳到高予仁身上,經過這件事情,我深刻地領教了他這種高層人物的行事風格,因此心裏冷得可怖。但我不再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盲目自大去思考他,去思考自己……我在想,我該用什麼樣的辦法,反製高予仁!
冰涼的冷水澆灌中,我身上劇烈地顫抖,但思維卻在此刻異常清晰:試圖可憐求情,讓他放過我放過文惜,看來是絕無可能的!而按他所說,我服從他,一年後他便會刪除所有的相片,也並不可信……唯一的辦法,是我也找到一件他的把柄,一件屬於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反過來要挾他,這樣,既解了我的圍,又消除了他曝光我和文惜相片的危險……隻是,找到高予仁的把柄,並且是極富威懾力的把柄,且又不能被他察覺,又談何容易。我將如何入手?
……
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而回到宿舍後,跟尕丫頭拉了拉家常,得知她早早輟學在家,一個人伺候奶奶,母孫二人孤苦伶仃地相依為命,不禁既同情又感歎。而鄭滿倉在尕丫頭的娓娓敘述中也是熱淚盈眶,一個勁兒地說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兒子,是個不合格的父親。
走廊外忽地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來者徑直走進我們的房間。帶隊的,是艾仲澤和王瑜。
屋裏的人,和屋外的人錯雜地對視著,而尕丫頭似乎很怕麵色嚴肅的一眾來者,躲在鄭滿倉的背後,縮得更緊了。
王瑜陰沉地對著鄭滿倉問道:“鄭滿倉,這兩天你請假之前,最後一次在裝置裏,你做了哪些工作?”
鄭滿倉有些疑惑地答道:“漆管線啊……”
“在哪裏漆管線?”
“在B區……”
鄭滿倉還未說完,周虎卻猛然砸掉手中的煙頭,急忙站起,一胳膊將鄭滿倉護在身後,他大幅度的動作引來尕丫頭的一陣驚叫,也迷惑了門外一眾襯衫革履的高層。
周虎黑著臉,瞪大了眼睛問道:“王瑜,你啥意思嘛?”
王瑜毫不理會周虎,加重語氣繼續問鄭滿倉:“在B區哪裏漆管線?”
周虎一把推在王瑜的身上,將他推得步步後退,吼道:“我聽說,董事長發了話,要開除那個負責主席台上方漆管線的工人,是不是?王瑜,難道你要開除滿倉兄弟嗎?他媽的,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