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嫁姊(1 / 2)

嫁女之家,三日不熄燭,思相離也。姐姐出嫁已然兩日,各國使臣仍有滯留,彼此言笑宴宴,並無絲毫思相離之意,隻我想起姐姐在時對我百般照拂,不免悵惘。思緒間,踱步至桃林,倚樹傷神。正是早春,桃花盛放,被我一顫,花瓣簌簌凋落,飄至肩頭,抬手拂去,卻黏了滿滿一手花粉。立於身側的隱玉早已遞了素淨的帛絹來。

我道,無妨。

她卻不顧我推擋,兀自拂拭,帛絹掃至頸間,一陣酥癢,我忍將不住,咯咯笑出聲來。正笑間,又見隱玉從袖間取出一螭尾紋案的玉盒,道,世子差醫師調配的藥膏,消腫去淤最是有效。邊說邊挑了些出來細細塗在我的左頰,又嗔我道,國君下手是重了些,可你也太胡鬧,成婚非同兒戲,何況此乃兩國聯姻的大事,若惹怒獻舞,陳蔡開戰,你何以麵對國君?

我默然。

嗬咋一聲脆響,似是凍土碎裂之聲,我倉皇回頭,見一陌生白衣男子立於厚重宮牆之下,卻似古樸的銅樽托出一塊脂玉。

我刹那的失神,心中卻無限忐忑,今日雖是穿著宮製青衣扮做侍女,可不知方才隱玉的話被他聽去了幾分,一時又不明身份,我和隱玉亦不敢貿然近前問話。

隻那男子緩步近前,淺施一禮,道:我乃息國司寇姬瓔,奉息侯之命使陳,以賀陳蔡結兩姓之好,未想誤入後殿桃林,迷失路途,實非有意冒犯。

那姬瓔七尺有餘,卻因消瘦未顯偉岸,且其身著一襲單薄山紋深衣,外罩白色狐裘,飄然而立,倒似有些孱弱。

暗忖,桃林所在後殿乃世婦及女公子所居之地,正側兩門皆由侍者看守,不知其何以誤闖。

觀我呆立,他又道,還望兩位侍子帶路,助我及時趕至宴席,勿要失禮才好。

未及開口,隱玉已然前行。我亦緘口,心中明了,此時我應臥病於室,不宜顛沛,故未隨嫁。依禮我應隨姊嫁於蔡侯為娣,可為人妾室偶求垂憐,實非甘願。大婚前日,我越宮出逃,直至蔡國迎親儀仗走後當晚,我方被宦者令尋回。父侯怒極,我一掌,厲聲道,若兩國因此開戰,你讓父侯何顏以對陳國子民!正值父侯盛怒,我未敢出言頂撞,卻在心中暗笑,蔡侯還不至如此愚蠢,諸侯共臣於周室,我陳國長公子貴為周後,況蔡附於齊,齊陳同為異姓諸侯,素來交好,無論是礙於天子之盟,亦或怯於盛齊之威,他都斷然不會為一區區女子妄動幹戈。且又得姐姐暗助,此事無九成把握,亦有八分勝算,為何不逃,我的命要握在自己手裏。

隱玉亦不見了蹤影。我慌忙後退,急道,婢子失禮。

他笑道,躁而不卑,爾非一般奴婢。

我聞言一震,張膽抬目直視於他,卻並未觀出他有揭穿之意。他反被我的直目一驚,神色由喜至驚,變作淒離。

我不動聲色後退一步,避開他的目光,道,婢子退……話至此處,他卻跨進一步一手攥住了我的臂膀,另一隻手則緩緩劃過我的眉眼,覆上鬢側手結。我一時震驚,未曾反應,待肌膚一觸溫熱,我猛然醒悟,奮力後掙。奈何他人生的羸弱,卻這般大力氣,一時竟掙不脫。我又急又惱,想我一國公子,竟在自己宮中被他人輕薄,慌亂之中,口不擇言,朝他嚷道,婢子雖身份微賤,卻也是清白之軀,司寇若要輕薄苟合,怕是找錯人了。

他聞此言嗤聲而笑,鬆手退讓。如此羞辱,我安肯罷休,抬腿恨恨踢了他一腳,他未躲亦未示痛,卻抬手朝我示意,隻見那削白的指節處擷了一瓣殘花。他謔然盯著我的左頰,笑道,我若要輕薄,亦應選了容色相當之人才是。

我窘迫難當,道,婢子失言。他卻仍笑,這算是致歉?我疑惑相望。他道,看來你這非同一般的奴婢定是陳宮中位極於人的女官,否則致歉因何不行大禮。我淡然一笑,對於他刻意挑釁並不在意,暗喜他原未看出我的身份,嘴上卻道,婢子失禮,這便賠罪。言畢合袖行禮。他反一驚,伸手托住我奉於前麵的雙臂,道,玩笑之語,不必當真。我推開他道,不可,於婢子無礙,但婢子身為陳女,此事若聞於諸國使臣,非笑婢子無禮,恐恥陳蠻夷。言畢伏身叩禮。他無奈冷笑,竟自轉身離去。

目見他一雙虺紋白舄遠去,我緩緩抬頭,緊握手中一顆青玉允耳,直身而立,遠望於他。此時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道,晨時清冷,為何立於此處。

我未行回頭,道,心中甚為煩悶,閑遊以作排解,多謝兄長關切。聽聞我刻意咬重兄長二字,禦寇微微蹙眉,片刻無語。他隨我目送廊道之外那一襲白衣,黯然道,你,注定要嫁於一國之君。

我何嚐不知,從泄舒之事我便明了,國君,從不需要美麗聰慧的女眷,他要的隻是能換來更多利益的人質。泄舒與姐姐互表愛慕,奪了父侯最為看重的籌碼,便遭受酷刑,淪為宦人。姐姐生養於陳宮,向來受父侯寵愛,她想脫去束縛竟亦遭此劫難,何況我這在外漂泊十幾載與父侯並不親近的女兒。因此我避開此節,轉而道,此道乃是去往前殿,兄長必然有要事亟需處理,兄長勿要在此誤了時刻引來國君責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