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雪花漸欲迷人眼(1 / 3)

劉瑾並不蠢,青城狂士如此自拿身價,決不會是閑的無聊上門來找他劉太監的不痛快。故作姿態,必有目的,莫非他是想投個正大出身?

想到這裏,劉瑾毫不猶疑,立即恭恭敬敬彎腰脫靴。讀書人就是這樣,喜歡玩花樣、擺架子,無所謂,劉備還三顧茅蘆呢,我給你脫雙靴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就象些青年談戀愛,甜言蜜語哄得姑娘心花怒放,你讓我向東我不向西,盡享公主的氣派,等到成了親,睡覺我在上頭,吃飯我在前頭,刷碗我在外頭,短期投資、長期受益。

劉瑾是什麼人?正值用人之際,青城狂士主動送上門來,光他的名聲就給自已提氣呀。咱家是能做人上人的人,豈會連這點氣量都沒有。

劉瑾的手都摸到他的靴子了,盧士傑忽然扶住他的手,滿臉堆笑地道:“不敢不敢,在下隻是和劉公開個玩笑而已。劉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莫不俯,卻能如此禮賢下士,實令盧某衷心欽佩。”

劉瑾也便就勢停了手,起身笑道:“盧公子是咱家的同鄉,又是秦川巴蜀有名的才子,劉瑾慕公子大名久矣。咱家回鄉省親時來去匆忙,沒有機會拜會公子,今日公子登門,劉瑾喜出望外。便是真的為盧公子牽馬墜鐙、研磨脫靴,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盧士傑大為感動,連忙站起身來,長長一揖道:“百聞不如一見,劉公高風亮節,盧某佩服之至。”

“哎呀呀,何必這般客氣,快快請坐,請坐。”劉瑾自已也在主座就坐,候丫環端上香茗退下,這才握拳輕咳一聲,探詢地道:“盧公子是什麼時候到京的,不知今日登門是……?”

盧士傑哈哈一笑,袍袖隨之一拂,動作十分的飄逸。可惜眼瞅著快進臘月了,手裏不能拿扇子,不然的話羽扇綸巾,可就更有派頭了。

盧士傑朗聲笑罷,臉色一整道:“盧某觀下大勢,當今朝廷,能言政主政,為皇上分憂者,舍劉公再不作第二人想。劉公蒙皇上信任,重任在肩,權傾下,可謂春風得意,然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劉公得下之權,主下之政,胸中可有成竹乎?”

劉瑾目光一閃,也斂起笑容拱手道:“劉聞願聞盧公子高見!”

盧士傑道:“劉公論威望才學,從政經曆,不及李焦楊三大學士,論文韜武略,政績戰功,不及當今威國公爺,可是現在劉公身負下、位居中樞、代子秉政,試問下人怎麼能服呢?”

劉瑾頷道:“公子的是!”要不是下人不肯屈服,他又何必酷法嚴刑,造出一百八十斤的大枷來壓著人低頭?

盧士傑撫膝道:“當今皇上年幼,性喜耽樂,於是將下大事盡付於劉公。劉公如果不能建立非常的功勳、卓越的政績,就不足以鎮服人心。如果皇上再年長幾歲,關心起朝廷大事來,見劉公毫無建樹,那時縱然寵信不減,也必然剝奪實權。給個閑職讓公公安祥納福、貽養年。但是,主政便有政敵,施政便樹仇怨,公公若沒了這份大權,還想安祥納福、貽養年麼?”

盧士傑所正好擊中劉瑾的心事,他是內宦,雖有皇上寵信卻難服外臣,*的就是絕對的權力,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來征服百官,這種方法見效雖快,可是一旦失勢,反彈報複也必然最為酷烈。

在外臣們眼中宦官連條狗都不如,王嶽那樣的老實人,都被劉健、謝遷這些年老德昭的大臣們提議處死,如果自已失勢,不被他們活剮了才怪。

劉瑾立即肅然起立,拱手作揖,如稚子求教於師,恭謹地道:“以公子高見,劉瑾當此局麵,該如何施政立威、鎮懾群臣、威服下呢?還望公子為瑾指點迷津。”

盧士傑端起茶來“滋兒”地喝了一口,搖頭擺尾地道:“為政難乎?為政易乎?難也難,易亦易也。為政者,須知民之利益,須知官場無常,須知做人之難為。為政者,能者居之,強者贏之,智者為之。諳民之所求,在於富政之所求,在於廉……”

盧士傑到口幹,端起杯來喝茶,被呼悠的一頭霧水的劉瑾抻著脖子左右看看,左右兩排家人也都滿臉的莫名其妙,劉瑾暗暗一歎:才子就是才子,莫測高深呐,可惜張文冕不在,也不知道這位才子到底的什麼?

他吧嗒吧嗒嘴,咽了口唾沫,陪著笑坐下道:“是是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盧公子高才,劉瑾粗淺一聽,實難了悟其中真諦是可惜呀,公子隻是遊曆京師,不能在此長住,否則瑾朝夕求教,用之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該是一樁何等好事呀。”

盧士傑微微一笑,道:“劉公,在下求學多年,如今年逾三旬,也希望能夠穩定下來,安家立業、報效朝廷,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可是壯誌欲伸,還須高枝梧棲,不知劉公可願接納?”

劉瑾大喜,趕忙學著戲詞兒彬彬有禮地施了一禮:“固所願,不敢請耳。盧公子若肯為瑾之智幕,瑾必以上賓相待。”

劉瑾倒也心誠,立即吩咐擺酒設宴,款待盧士傑,又著人把張文冕請來陪酒。張文冕雖然嫉妒盧士傑的聲名才學,可是卻不象對張彩那麼厭惡,因為盧士傑也是未入仕的人。在張文冕眼中,大有懷才不遇,同為涯淪落人之感。所以一相交談,倒頗投機。

兩個憤世嫉俗的書生以酒為引,評擊時政,貶摘百官。大有當今下舍我其誰的感覺,這酒也越喝越是開心,最後拋開了劉瑾這個東家,兩個幕僚勾肩搭背,痛飲唾罵,極為痛快。

劉瑾笑眯眯地隻是勸酒,盧士傑有了七八分酒意,舌頭也大了,便開始忿忿不平地大罵楊淩有眼無珠,在四川“望竹溪”當眾羞辱於他,言語間又對楊慎等人沒有為他仗義直言而痛罵他們趨炎附勢。

尤其對楊慎經薦科入仕,成為吏科都給事中,他不斷提起,妒意難以掩飾,不斷標榜自已的才學遠在楊慎之上,這是楊淩那個蠢貨有眼無珠,不識人才。

劉瑾聞之甚喜,心道:“難怪這狂士登門依附於我,原來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要和昔日好友一別苗頭,爭個高下。楊淩重用楊慎而當眾汙辱他。那是士可殺,不可辱。以青城狂士性子自然要爭回這口氣來。”

盧士傑應付著張文冕,偷偷觀察著劉瑾的臉色。一位堂堂內廷相,如此敬誠以待,確令盧士傑十分感動,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劉瑾行任何事,其最終目的仍是為了自已的權、自已的利,今日他對自已禮敬有加,隻是因為自己能助長他的權利。如果真的獻上利國利國、損其自利的策略,他還會采用嗎?他還會如此禮敬嗎?

劉瑾暗暗一歎:“人生際遇妙相無窮啊。楊淩巴蜀一行,成全了我劉瑾,先是趁機被我剝其大權,現在又給我送來一個才子入幕。嗬嗬,隻是不知這盧士傑和楊慎的才學比起來,他們誰是孫臏,誰是龐涓?”

盧士傑想罷心事也是一聲暗歎:“劉瑾熱誠禮遇,奈何正邪不兩立,我盧士傑也隻好做一回入曹營的龐士元了。”